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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最后一座传呼电话亭 八旬老人守了31年 听他们讲百年老友“72变”故事

孙妍 孙永会 IT时报 2024-06-05

作者/  IT时报记者  孙妍  孙永会

编辑/  郝俊慧  孙妍

2004年~2024年,《IT时报》已走过20年。这是中国高速发展的20年,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岁月。我们用纸墨镌刻科技进程的璀璨印记,以字句讲述创新的故事,让最有价值的资讯激发深邃的思考,时代脉动保持共鸣,与城市更新共同成长。《IT时报》创刊20周年系列报道将持续推出,回望这幅生动立体的科技变革画卷。

2006年5月15日《IT时报》

“今天正好是我守电话亭满31年。”2024年5月8日,82岁的沈玉琇像平日一样坐在家门口的电话亭内,透过两扇窗户,看着早晨人流稀少的福州路,思绪被拉回到1993年的5月8日,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会守着上海最后一座传呼电话亭。


“303室刘阿姨,你女儿长途电话来了,快点!快点!”“502室王家爷叔,你亲戚来电话了,喊你去吃喜酒。”20世纪90年代,上海里弄里经常穿梭着几位阿姨叔叔,手拿扩音喇叭,或回来上下楼敲门,奔走通报来电信息,他们是“公用电话传呼员”。


30年间,“最后的传呼员”沈玉琇见证了公话亭最繁忙的“网红时代”,一个月五部电话营业额竟高达5000多元,手拿拷机在公话亭前大排长龙是属于那个时代的潮流。


20年间,《IT时报》1000期报纸中,公话亭一直是那个承载着通信发展与人间故事的存在。虽然有人值守的传呼电话亭只剩下最后一座,但上海街头依旧随处可见无人值守的公话亭,从1G到5G时代,它们的外观和功能一直在发生着新的变化,不仅承担了应急通信的功能,还能打车、充电,甚至变身为5G微基站,成为全球争相效仿的城市基础设施焕新案例。


上海最后一座传呼电话亭

2019年,位于浦东大道2511弄的传呼电话亭关闭,值守人吕树生以为,自己送走了上海最后一座传呼电话亭,慨叹不已。


没想到的是,一年后,他竟然在福州路上偶遇了一家尚在营业的传呼电话亭,这位最后的传呼员便是沈玉琇。


上海最后一座有人值守的传呼电话亭,位于福州路614弄。

八旬老人坚守31年

沈玉琇:会一直守下去

5月8日早晨9:00,《IT时报》记者来到位于福州路614弄的最后一座有人值守传呼电话亭,不见值守人,只见到三部公用电话机被一块毛巾整洁地盖着,有两部电话机已经故障,但仍被擦得干干净净。“智能电话站”的“智”字已经脱落,与小区保安亭共用,保安说:“老太太叮嘱过,千万不能让人碰她的‘宝贝’,只要有翻动的痕迹,她都能看出来。”

本以为沈玉琇出门旅游了,没想到9:00刚过,一位打扮清爽的老太太向电话亭方向走来,头发梳理得相当精致,颇有上海“上只角”的范儿。“这就是沈奶奶。”保安提醒道。


“我记得牢牢的,我是1993年5月8日到电话亭的,正好31年。”见到记者,沈玉琇兴奋地回忆起这段“电话亭情缘”,故事的指针调回至20世纪90年代。


1993年,曾在童装厂做过会计工作的沈玉琇被居委会派来电话亭,负责记账,在退休后发挥余热。早期,传呼电话亭共有5人上班。“有早班和中班两个班次,早上是上午6点到下午2点,下午是2点到晚上10点。”沈玉琇仍然记忆犹新,彼时的电话亭前有三路公交车,很多人从公交车上下来,就急匆匆地来电话亭回复“拷机”(BP机)的信息,亭外常常排起“大长龙”。

1989年2月,北京东路上的老公话亭

5部电话,一个月的营业额就多达4000~5000元,每个传呼员的月薪最低有300元。“现在的营业额一个月也就四五十元,但现在收入‘三分钱’也没有,就是为了排遣下孤独。”沈玉琇打趣道。现在,她的“上下班”时间不固定,如果没事,会从上午9点坐到晚上8点多才回家。


三十余年来,电话亭的收费价格没怎么变过。沈玉琇的坚守,为了一个诺言,也为了一口气。“你不要把电话亭放弃了,哪怕一分钱没有也是没关系的。”她动情地回忆起了丈夫临终前对她说的话,“他是怕我会有一种孤独感。”在这一方小小亭子里,沈玉琇和电话亭每天“目睹”路上形形色色的人,也倾听过许多故事。

热心肠的她时常帮助别人。曾经,有一位女生打着电话就哭起来,沈玉琇打听下才知道,这位女生从黑龙江到上海来,跟爱人吵架负气出走,身上没多少钱,沈玉琇就决定收留她过夜。邻居提醒她:“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小心人家把你的首饰和钱都卷走。”但是,沈玉琇将这位姑娘收留了一个月,甚至还为她的工作签字当了担保人,招工单位一听是电话亭阿姨作保,当即便同意了。


隔壁的老半斋面馆、不远处的上海书城,福州路上,随处可见支付二维码,只有沈玉琇依旧只收现金。“昨天有人打了20多分钟电话,只给了2元,有时候人家没带现金,要手机付给我,我用不来手机支付,也就不收了。”说着说着,沈玉琇坦然地笑了。


时下,沈玉琇和这座电话亭的故事还没结束,“我会一直守下去,直到守不动。”

最后两位值守人命运般偶遇

九旬吕树生:如果可以我会守到100岁

记者多次拨打吕树生的手机,无人接听,后又尝试拨打他家里的座机电话,结果没响几声便接通了。听到记者询问传呼电话亭的事,吕树生沉默了半晌,只说:“手机用不习惯,还是电话机顺手。”他在家门口贴了座机电话号码,用作门铃,这也是曾经传呼电话亭值守人的执念。


2019年8月31日下午2点,吕树生值守的传呼电话亭结束营业。浦东大道2511弄小区门口的电话亭被水泥和砖头一点点砌起来,吕树生没来得及拿走一部橙色的公用电话机和那块搪瓷的“公用电话”招牌,24年的时光也随之尘封。他偶尔还会到原来的电话亭门口坐坐,跟邻居聊聊,但不愿再多提起传呼电话亭的故事。

“如果可以,我会守这个电话亭到100岁。”吕树生一直憋着一口气,原以为上海最后一座传呼电话亭是在自己手上关掉的。


直到有一次,吕树生到福州路老字号老半斋吃面时,竟然意外发现了一座尚在营业的传呼电话亭,他激动地询问:“女同志,现在还有没有人打?打的人还多不多?”


这次命运般的偶遇后,吕树生和沈玉琇互留了电话,偶尔还会联系,一种使命似乎也在两人之间完成了传递,今年92岁的吕树生松了那口气。


2018年,浦东大道2511弄传呼电话亭关停前一年,《IT时报》第一次采访了吕树生,他跟记者详细回忆起这座传呼电话亭的老时光。

1995年,1张电话局颁发的公用电话承办证,4部公用电话机,3位专值传呼员,这座服务社区200多户居民的公用传呼电话亭就开张了。


吕树生老伴是电话亭最早的管理员兼传呼员,最忙的时候,从早上7点到晚上7点,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为了让老伴能回家吃口饭,吕树生就会作为临时传呼员“替班”。


最高峰那几年,4部电话的总账单高达1400多元,传呼员的收入按传呼次数来算,传呼一次3毛钱,每人月收入能达到300元,相当于传呼1000次。

传呼电话亭未封前,墙上还悬挂着“上海市公用电话价目表”,详细记录了当时的话费标准:市内通话0.5元/分钟,国内长途电话1元/分钟。


一通电话费就能买一份大饼油条,电话费并不便宜。传呼员必须对200多户居民的具体位置了如指掌,到楼下拿着喇叭喊,采取“近接远拨”的方式,住在前几排的居民来电,不挂电话,等传呼员喊来接听,住在后几排的居民来电,先挂掉,等居民到了电话亭后再拨回去。


十多年前老伴去世,吕树生便接了班,继续看护公用传呼电话亭,跟沈玉琇一样,守着的是对另一半的承诺,也守着这个小区里的“信息中心”和“感情中转站”。


老伴生前购置了一台冰柜和三部血压计,夏天,居民纳凉时可以随手买到绿豆棒冰、赤豆棒冰、盐水棒冰……生意好的时候,一年也有上万元收入。冬天,老人们会搬出椅子在电话亭外边晒太阳,边交换信息,附近的老人也常会来这儿免费量血压,人多的时候还排着队。

时间来到2018年,电话亭的生意已经非常冷清,一个月的电话账单不足50元。吕树生还是一周6天、每天8个小时守在这里,来打电话的人很少,往往是老人出门忘带手机,打公用电话交代家里人关煤气、下雨收衣服、送把伞,一些来沪打工的外地青年也会偶尔来打电话回老家。


吕树生放不下的,是那里所有的时光。原本以为画上了句号,但是电话亭的故事却仍在继续。

上海的公话亭故事仍在继续

沈玉琇坚守31年的是上海最后一座有人值守的传呼电话亭,上海街头更多留下了无人值守的公话亭。


2900多座公话亭仍旧温暖着这座国际大都市里的全球旅人,弥平着老年人与这个高度数字化世界间的鸿沟。


2006年变身信息亭,2011年变身WiFi亭,2018年变身悦读亭,2020年变身5G微基站,2021年变身浓缩百年党史的红色公话亭,2021年变身可打车的数字公话亭,2023年变身Hello老友亭,上海全市公话亭都可免费拨打电话。


近年来,上海公话亭的数字化变身越发频繁,小小红色公话亭,承接了越来越多的城市便民服务,似乎在说:“看我72变!”

拍过全球十多城的公话亭

黄逸捷:只有上海还在变

走进中国通信服务上海共联公司数字集成应用分公司的院子里,一辆黄色的重卡吸引了《IT时报》记者的眼球,它载过全上海所有的Hello老友亭。这家公司的前身是上海市公用电话公司,负责运维全市公用电话亭,走进公司的仓库,记者见到已经“退役”的老式IC卡公用电话机,一旁是增添了无线模块的最新款公用电话机,也就是如今Hello老友亭的同款话机。


中国通信服务上海共联公司总经理助理、数字集成应用分公司经理黄逸捷不仅是一位公话亭的运维“守护者”,也是一位公话亭爱好者。在他的手机相册里,装满了公话亭的照片。

黄逸捷拍过全球十多座城市的公话亭,除了上海,还有中国香港、哈瓦那、墨西哥城、墨尔本、曼谷、悉尼、阿布扎比、瓜纳华托、布里斯班、蒙特利尔等城市。“见过那么多公话亭,其实中国绝大多数城市的公话亭都已经‘退役’,其他国家和地区也没有开发那么多的公话亭新用法,只有在上海,随处可见,还在升级迭代提供更多服务。”黄逸捷表示,现在国内公用电话机的生产商只剩下一两家,像沈玉琇使用的那种计费公用电话机更是难以找到配件。

人手一部手机,公话亭门可罗雀,全世界都面临同一个难题:难道就让公话亭默默退出历史舞台?上海给出了一个新答案。


2020年,《IT时报》记者率先报道上海电信在公用电话亭顶端安装5G小微基站,为5G建设补盲,这在全球尚属先例。不仅快速引来国内800多家媒体报道,还引得多家国外媒体的争相报道。


当时,上海电信首批建设100个左右的5G电话亭,为的是解决5G基站覆盖难题。5G单基站覆盖范围小,需要建设更多小微基站来为5G宏站补盲,但在上海市中心很难选址,于是上海电信想到了复用公话亭,降低基站建设投入成本。


彼时,《IT时报》记者在淮海中路等上海闹市区实测,5G电话亭周边的5G网速可以达到800Mbps左右,是4G网速的10~20倍。

2020年,上海市政府明确将公话亭保留下来,原则是总量控制、布局优化、功能提升、模式创新。从这一年开始,上海公话亭便开始快速地变身,成为上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公话亭改造成5G小微基站的变化非常重要,这个老物件真正贯穿了1G到5G。在某次展会的上海电信展台上,我站在一条从1G到5G的时空步道,就这样想过。”黄逸捷说,共联公司深度参与了上海电信5G公话亭的改造。


他将公话亭比作通信行业的“消防栓”,是城市必不可少的基础设施。据上海电信统计,每年从全市公话亭拨出的报警、火警和救护电话还高达10万次,是应急通信的重要载体,为城市中的每个人拉起最后一道通信防线。

150年的上海“老友”  

市民:“IC卡在手,万事不愁”

上海最早的电话亭,要追溯到1882年(清光绪八年),在沪英国人皮晓浦从十六铺到正丰街(今广东路中段)铺设了一根电话线,两端各设一个通话室。一些赶时髦的上海人花36文钱,相约在两端说说笑笑。


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就像小说《子夜》中冯云卿那样的小股民都用电话来打探消息。上海最早的投币式公用电话亭是1932年美商上海电话公司安装的,当时投的是特制的角币,不利于流通。


改革开放后,上海新建10000多部“零次户”公用电话。1992年,最早的磁卡式电话亭诞生于上海外滩,后又演变为2000年后的IC卡电话。


2003年开始,上海全市公话亭大发展。到2006年最高峰时期,上海的公话亭已达10000座。

也就是在这一年,《IT时报》大篇幅报道了上海公话亭升级为“IC信息公话”,拨打114可以提供指路、订房、餐饮订座、房产租赁查询、订票等服务,仅收0.2元/分钟。拨打160声讯电话可以提供餐饮娱乐、教育咨询、驾车导航、旅游指南、医疗服务、娱乐天地、招工信息等服务,信息费1元/分钟,通话费0.2元/分钟。


经历过那个年代的用户回忆起来,当时公话亭最火的信息服务是导航,大家都养成了“迷路就找电话亭”的习惯,可谓是“IC卡在手,万事不愁”。


受到世博信息亭的启发,2011年,上海电信将闹市区的500座公话亭改造成了WiFi亭,找到电话亭,就能连接ChinaNet WiFi上网。


公话亭不仅是可以展出艺术作品的街头美术馆,也是提供片刻书香的微型图书馆。2018年,上海市民发现,公话亭不仅可以打电话、WiFi上网、给手机充电,还能读书、借书。现在,市民们还能在徐汇区看到“悦读亭”,这个项目当年由徐汇区政府联合上海电信推出的。

能挂号也能刷脸叫车

上海公话亭:看我“72变”

从2020年变身5G小微基站开始,公话亭就加快了“72变”的步伐,外观、功能都变出了意想不到的新花样。


2021年,在党的诞生地、在红色通信的发源地,上海电信为公话亭换装,向党的百岁生日献礼:有的用大幅海报诉说着“党史故事”,有的变身“红色通信拍照打卡点”,如果看着还不过瘾,那么立刻抄起眼前的话筒,拨打“20210701”,就能瞬间接入那段历史,聆听党的百年回声……


这一年,公话亭的基本功能也开始朝数字化转变,可以刷脸叫车,可以帮老年人顺利叫车。

2019年开始,上海电信逐步拓展3分钟免费通话,手机丢了、没电了,都可以来公话亭免费拨打3分钟电话,一解燃眉之急。到2023年,上海全市3000座公话亭都能提供3分钟国内免费通话。


如今,上海仍尚存2900多座公话亭,其中600座是最新升级的Hello老友亭,这个包罗万象的公话亭开始担当起便民生活站,提供一键叫车、预约挂号(华山医院)、养老金查询、15分钟生活圈、AI照相馆、免费充电等服务。



下一步,上海电信会推动Hello老友室内亭,除了上述基础功能外,还能选配功能,可以在校园、机场、酒店、社区服务中心等场景开发新应用,比如提供反诈宣传、街镇新闻、社区场馆预约等新功能。


在上海这座世界人口数量排名前三、中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超大城市,健康医疗、数字助老、便捷出行等基础公共资源面临总体供应不足、区域分布不均的特点。老年长者、残障人士、青少年儿童及外来人员等,从这位街头的“百年老朋友”那儿,感受到了一丝城市的温度。方寸之间,是一个个信息集散地,万千隐秘、四海乡音都在这里汇集,多少烟雨中,你想起给亲爱的Ta打一个电话。

排版/ 季嘉颖

图片/ IT时报  费锋  采访对象  东方IC

来源/《IT时报》公众号vit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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