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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到天涯海角时时都想念|情感

2016-05-09 李婷 中国好书


 

文|李婷

 

总有一种直觉,“母亲”这个称呼能发光,会散热,即使遥遥千里,也能感受到她的融融温暖,熠熠光芒。

母亲节那天,拨通妈妈电话,和往常一样,聊了一个多小时。她喜欢听我讲述校园生活的点点滴滴,时常问我一个人在宿舍害不害怕,有没有生病,能不能吃饱。我对家里的事也饶有兴趣,想到什么问什么:院里的羊羔有没有掀翻羊圈,野鸡有没有刨玉米种子,最近的低温是不是冻掉了桃花杏花……我们都不擅长表达感情,“我爱你”、“我想你”之类的话我始终说不出口,但我们母女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悲喜和关爱,像知心朋友,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记得小时候,妈妈总喜欢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那时家里养猪,收入比较可观。初三初八镇上逢集,妈妈总会给我买好看的衣服、漂亮的头花、精致的发卡。最喜欢那对金黄色蝴蝶发卡,它们设计精巧,各个部件由纤细的弹簧连接,走起路来发卡随脚步一晃一晃,仿佛一对蝴蝶翩翩起舞,那对发卡戴了好久,至今记忆犹新。妈妈似乎很了解我的喜好,她买的东西我都爱不释手。妈妈赶集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过节。如果她哪天去赶集,那一整天我都会很兴奋。我家对面是一条公路,邻近几个村庄赶集的必经之路,午后我便坐在院外大树下等待,目光搜寻着公路上经过的每个人,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接下来,目光随着妈妈移动,等待似乎变得更加漫长,终于行至坡下,我欢天喜地地下去迎接。等待的过程满心憧憬,而打开妈妈挎包则如同打开礼物般小心翼翼、惊喜连连。是妈妈,助我实现了童年时代五彩斑斓的公主梦;也是她,为我构筑了甜美而幸福的童年回忆。

那时年龄虽小,却留了一头长发,妈妈喜欢给我编两个麻花辫然后配上头花。但梳头发的过程着实辛苦,我头发很重,总是粘连在一起,很难梳好。虽然妈妈动作尽量放得很轻,还是难免揪得生疼,随之而来的是我的坏情绪,甚至冲着妈妈发脾气。但无论这个过程愉快与否,妈妈都会耐心地继续。

上小学时我睡觉很沉,闹钟根本不起作用。妈妈是人工闹钟,每天早上六点左右叫我们起床。偶尔一两次因为头一天劳动太累,第二天妈妈醒来得晚,赶紧叫醒我们,睡梦中突然听到她紧张的语气、飞快的语速、比平时高八度的语调,“倏”地坐起身来。那时的我们,迟到简直如同天塌下来,一通手忙脚乱,夹杂着不安、气恼和埋怨。妈妈从不生气,赶紧起床给我梳头。想想多少个早晨,妈妈准时叫醒我们,和我们一起起床,然后做饭、准备猪食、喂猪、下地。日复一日,休息时间少之又少,还睡不踏实。那时候,爸爸很宠我,于是我在家里横行霸道,大哥忠厚老实年龄比我大四岁,很少和我起争执。而二哥仅长我一岁,加之性格张扬,我们经常吵嘴甚至打架。有一次,忘记具体是什么事,但清楚地记得是我在挑衅,而且得理不饶人,妈妈抡起扫帚,一人打了一下方才制止。事实上,那一下并不疼,我却放声大哭,一肚子委屈甚至恼怒:打二哥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打我?!接着她会严肃地给我讲道理,我沦陷在自己的小情绪里,全然听不进去。

童年时光懵懵懂懂,感谢妈妈的无私付出和无尽包容,让我整个童年整个小学过得无忧无虑,任意释放天性。悔恨自己的任性和无知,使得妈妈不单要面对生活的琐碎和艰辛,还要承受女儿时不时的无理取闹。

就这样,小学六年匆匆结束,真正开始理解妈妈始于我小升初那个暑假。那时,父亲突然变得很严厉,长达两个月的暑假,父亲每天带着我们兄妹三人上山砍草。那时我家已经开始养羊,从乡政府扶贫办领回的18只小尾寒羊起初骨瘦如柴、灰头土脸。小升初那年已经是我家养羊的第二个年头,羊已慢慢上膘,看着顺眼多了。那个暑假,每天清晨出门晌午回,回家往往已经渴得张不开嘴,累得说不出话。从来没有下过地的我第一次真切地品尝到劳动的滋味、生活的艰辛。也是那时,我立志要努力学习,改变命运。更重要的是,我开始理解妈妈,每天劳动后回家吃妈妈精心准备的家常饭,很满足,从未有过的满足。

初中三年在15公里远的金明寺镇上学。妈妈了解我的脾性,多次给村里同龄小伙伴嘱咐出去照顾一下我。第一次离家住校,没有家里的自由舒适,没有妈妈随时照料着我的饥饱冷暖,二十多个学生挤在一个炕上,“翻身得喊一二”。刚开始很不适应,很想家。开学第三天,妈妈就来看我,带来我喜欢吃的葱花饼,还买了一件新衣服,妈妈问学校里还习惯吧,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我点点头说都好。送妈妈走的时候,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她似乎注意到了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我背过身去,说没事,只是感冒。

初一那年学校还在实行双休,那些离家远的同学几周回一次,她们很羡慕我可以周周回家。那时回家,妈妈不管多忙,都会给我做西红柿酱,几勺清油入锅,洒上香葱,倒入西红柿爆炒,直到呈糊状,方可出锅。待晾冷,装入罐头瓶,忍不住尝一小口,香气扑鼻,味道鲜美。一罐西红柿酱刚好供我一周食用。因为当时学校的午饭是小米粥加大馒头,没有调味品很难下咽。午饭之前的数学课上,我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起西红柿酱的味道,虽然每天吃,却从不觉得腻。同学们有的带了生腌西红柿酱,有的带来芝麻盐,有的买了2.5元一大包的辣条儿,有的直接将方便面调料包洒在馒头上吃。我们会分享自己的调味品,妈妈做的西红柿酱赢得同学们由衷的赞叹。我只管享受美味,没有关心西红柿的来历。后来得知,因为那几年干旱,村里本就没有河,家里没有打水井,根本无法栽种西红柿。做西红柿酱的原料是从外婆家拿回来的,父母终日粗茶淡饭,不会动用一个,都积攒下来留给我。现在还能清楚地忆起西红柿酱的味道,在外很难寻得那个味道,回家最想吃的还是它。

2003年“非典”肆虐,举国戒备,人心惶惶。为应对无孔不入的病毒,学校封校两个月,那时家里没有电话,两个月来几乎和家里断了联系。期间,妈妈来看过我,在学校大门口,我们之间隔着铁栅栏,她给我带来一大包吃的,塞给我零花钱,细细嘱咐着。短短十分钟就被保卫科的大爷打断。后来,我二哥翻墙出去回了趟家,又带给我很多吃的用的,同样各种叮咛,大多是妈妈的嘱托。我很感动,二哥虽然只大我一岁,却像个小家长,比我懂事得多。骨肉至亲,血肉相连,再也不要对亲人发脾气。

每逢寒暑假,一向重视教育的父亲总会早早叫我起床背书,一天当中只要看到我一定会督促学习。妈妈则不会,她认为学校里整天学习又吃不好睡不好已经够累了,放假就好好休息,于是和她在一起总是那么轻松舒适。偶尔几天父亲去县城跑项目不在家,我会安心地睡到自然醒。半睡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到妈妈做饭时拉风箱的呼呼声、去土豆皮的沙沙声、切菜的噔噔声、锅里饭菜的“咕嘟咕嘟”声。在我心里,那些声音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旋律,那是温暖的家里独有的声音,是只有妈妈才能完美演奏的音乐。

初二暑假,我迷上了《平凡的世界》,因为父亲不允许看小说,在家只能偷偷看,而妈妈不会说什么,只是感叹这么厚的书什么时候能看完。后来书看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还是被父亲发现,藏到了我找不到的地方,留给我对后文的种种猜想。我当然不会怪父亲,爱的方式不同而已。父亲的严厉督促,母亲的温和宽松,使我在放松时适可而止,学习时不至于太紧张。父爱如巍巍高山,母爱像涓涓细流,我便置身于这副美丽的画卷中。

初中三年虽然条件艰苦,却过得很充实。那是我读书生涯最投入最用功的三年,也是妈妈倍感欣慰的三年,包括我的学习态度、生活习惯和个性的变化。三年的努力换来了当地省重点高中“榆林中学”的录取通知。这在村里是扬眉吐气的事,母亲很骄傲,但从未到处炫耀,只是笑容明显变多也变开怀了。高中那几年异常干旱,烈日炎炎,久旱无雨,有一年几乎颗粒无收,只能靠往年囤积的粮食解决温饱。凶年饥岁对于当时负债累累的我家来说如同雪上加霜。虽然生活拮据、粮食紧缺,妈妈还是想办法买了几袋面粉,利用很多个午休时间将面粉蒸成馒头,炎炎夏日忙碌在灶台左右,她总是热得满头大汗,蒸好的馒头切片,晒干,装进蛇皮袋,供我在学校食用半年,不仅饱腹,更能感受到妈妈的爱。市里消费比镇上高太多,如果没有那些干馍片,那些紧实的日子怎么熬?

那几年,家境贫寒,家里平时炒饭用的都是自家产的羊油,那玩意儿本身有一股膻味儿,用它做熟的饭得狼吞虎咽,否则稍微变冷羊油就会结成一块儿,呈白色固体状,吃进嘴里涩涩的、黏黏的,很难受。妈妈知道那东西难吃,寒暑假我回家时,她会特意买一小桶清油回来,做饭不再用羊油,直到假期结束。暑假妈妈每天下地,一般是我做饭,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妈妈时常唠叨:“人家的娃娃回家都是看电视到处耍,耍完回家娘的把饭都做好兰。咱的娃娃……”我并不觉得遗憾,父母辛辛苦苦下地干活,回来吃到准备好的饭,全家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是平凡而简单的幸福,虽然我做饭的手艺和妈妈相比差得太远。

因为家的温暖,离别变得异常艰难。这么多年回家返校、返校回家,还是没有习惯,每次假期结束返校都好似燕雀第一次离巢,依依不舍、黯然神伤。而送我离开的妈妈想必也是五味杂陈,她总会久久站在碱畔上目送我,我坐在牛车上不敢回头,过了二十多分钟一直到村口,朝家的方向眺望,妈妈还站在那里。还是那条公路,以前是我等妈妈归,后来是妈妈送我走……一次我走在半路上听见妈妈大声喊,原来是忘带钥匙了,她一路小跑给我送钥匙,接过钥匙那一瞬我分明注意到妈妈的眼眶是湿的。

上大学后,每周会和妈妈通电话,那时候我第一次带手机,无论给谁打电话都会紧张,进而想不起来要说什么。通常都是妈妈嘘寒问暖,说很长时间。大二那年寒假回家,看到妈妈两颊通红,耳朵有流过血的痕迹,显然被冻伤了。问起缘由,妈妈说她在雪地里掰玉米,掰了十几天,被冻了一下,没事,春天就好了。我心里一阵酸楚,说不出话来。为了生活,她已然将自己置之度外,她曾将“凡士林”擦在脸上保暖,却灼烧难耐,脸愈发通红,用的化妆品也廉价甚至劣质。后来,针对她的皮肤,我去专卖店买回正牌的化妆品,用后皮肤改善了很多。她很珍视我买的东西,每次都省着用。还嘱咐我:“不要买那么贵的,不然以后便宜的都伺候不哈兰。”我说咱们以后就用好的。

后来,自己赚了点钱,回家给妈妈买了不少衣服,她站在镜子前一件件地试,问我好不好看,我点头。是啊,妈妈曾经也是一个爱美的小姑娘,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操劳就能肆意夺走她爱美的权利吗?不可以。

妈妈很少去城里。试想,终日面对单调繁琐的生活难免枯燥乏味,出去一趟可以调节心情,修整自己。终于有一次这样的机会。2012年春节前,得知二嫂预产期是大年初一,妈妈腊月二十八坐车去榆林市,那天大雪纷飞,妈妈在风雪中艰难地步行15公里到镇上坐车,长时间不坐车的她见车就晕,到了市里已经面色苍白、浑身无力。说来也巧,一直到正月初八小侄子才降生,而这期间的十多天,二哥二嫂带着妈妈转了榆林各个繁华街巷。我心中窃喜:真是天意啊!妈妈二十多年没有这样放放心心出去散心了!适逢春节,正好可以感受城市里的年味儿。后来提起这一段,妈妈总会津津乐道。

记忆中妈妈一直很忙,总是脚步匆匆,她从来不会议论张家长李家短,在她眼里每个人都是善良美好的,她经常热心帮助邻里乡亲,人缘很好。但妈妈从没有时间串门,像清闲的大婶一样聚在一起纳鞋底、织毛衣。一次妈妈出席村里一家人的喜宴,回来后兴致勃勃地跟我讲,她们婆姨们坐了一桌,凉菜上完是热菜,热菜之后是酒水饮料,她们互道家常坐了一个多小时,聊得很愉快,很长时间没有和聊得来的婆姨们聚了,很久没有的感觉。很久没有看到妈妈那种尽兴酣畅的神情。以前去镇上赶集妈妈和关系好的大婶们三五相邀,一路谈天说地、欢声笑语。而现在,几乎家家户户有了代步工具——三轮摩托车,赶集再也不用步行,路上相遇,彼此灿烂一笑,然后呼啸而过,交流机会越来越少。人是社会中的人,交流本就是件很愉快的事,不管是少年、中年还是老年,谁都渴望敞开心扉的交流。希望妈妈能闲下来,有更多机会走近乡邻,畅享欢愉。

研一暑假带着任务回家,自己参与编写的大学英语六级辅导教材进入收尾工作,“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最后进展越慢,我单独住进一孔窑洞,终日对着电脑冥思苦想。半年不见面,妈妈似乎有很多话对我说,又不想打扰,她有时站在我身旁一次次欲言又止。有一天晚上,她坐在板凳上和我聊天,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妈妈却很开心。那是我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父母多需要儿女的陪伴,而生活的忙碌总会将这种寻常的幸福变得难以实现。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回家看看,要是走到哪里都带着妈妈该多好!照顾她的冷暖,倾听她的心声。只是世事无常,不知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过天真幼稚?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善良、质朴、温润而宽厚的人,一个勤劳、隐忍、坚韧,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一个让人感觉踏实、安心而舒适的人,一个任我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时时想念的人……

 


作者简介:李婷,女,陕西省榆林市佳县人,爱好文学、书法、音乐,现正在攻读西安外国语大学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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