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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平:沙原一轮老太阳|悦读

2016-03-24 潘小平 中国好书


文丨潘小平


梨花和民谣晃动

沙原  风

一轮老太阳

——关于砀山的意象


我继母,二十六岁嫁给我父亲的时候,还是一个大姑娘。刚解放那阵,很多进城干部娶了地主资本家的小姐,我继母她家,说是地主很大,有几千亩好地和许许多多的瓦房。


都说她俊,柳叶眉,杏核眼,只是眼皮有些红肿。后来她说,风吹的,故道上,风大哩,俺砀山,都这样。


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吧,她没有回过家乡。风风雨雨中,她极少提起她家的人和事,只偶尔地,说起她家的寨子,大,方圆几十里,有东西南北门,很高的墙。


那寨子叫“唐寨”,1974年我经推荐到淮北去上大学,学校里总搞些阶级斗争教育,有砀山的同学,就总唐寨唐寨地忆苦思甜。我听了,想:那寨子,罪恶大着呢!


1984年的夏天,我到武汉去读书,从徐州上车,火车路过砀山站时,正好是夜间。把头伸出去,暗沉沉一片,陡然间觉得风大,凉。


今年4月,接到省散文学会的通知,说是砀山有一个梨花散文笔会,匆匆赶了去,漫天风沙正拂拂扬扬暖暖砾砾地吹。故道,我朦胧地意识到:黄河故道,随即就被迎面而来的粗砾的沙风,裹挟的没有方向了。


走过全国很多地方,从没见过这么波澜壮阔漫天漫地单调一色的黄,从没感受过这么温暖绵厚将人快要掩埋了的黄。前去良梨乡的那个早晨,春季故道的长风如同黄河的波涛,在天地间阔大无比的河床上放肆地奔涌,把温热细密的黄沙浪头,一路打进紧闭的车窗。我觉得一丝清晰而又模糊的意绪慢慢从我的心底生出,潮水一般浸漫着我的记忆。后来在黄河故道高高的河漫滩上,看着远处近处一望无际起伏不定的沙丘,我又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古老而又温暖的情绪。


那是日落时分,浓烈到暗红了的霞云在遥远的天际燃烧,沙原炫耀般地泛起一层金辉,漫山遍野黄沙的浪头像温热的潮水一般缓缓向着天边流淌。那时四野是一派单纯而绚烂的黄色,热旱的气浪中浮现出散落而朴素的平原的村庄;那时我觉得沙原太静了静得仿佛史前的世纪,而周围暖暖涌动的沙浪让我很快沉入一种恬静和安详。这是死去又复活了的黄河啊,我想。如涛如波的沙丘是黄河凝固的浪头,故道上才终年涌着如此汹涌而又沉重的沙浪;这也是黄河的故土啊,是黄河温热而苦难深重的家乡。


听说自金兴定年以来的大约700年时间里,黄河曾十数次地呼啸着从这里夺境而过,荡没了无数村庄和人家,使县城一次次大水汪洋。砀山县的城址也因此一再迁徙,由永城的保安镇而小神集,再由小神集而秦家堂。至今村民们挖红芋窖,下去一丈多深,还能挖出宅基院落;有一处听说是锅灶完好,一只黑陶大碗还稳稳地搁在灶台上。放荡不急羁的黄河以它的泛滥之水,完成了多少沧桑之变,那一刻望着这静寂的沙原,我心里一下就充满了无以言说的悲怆。而沙原也悲怆地站立,金红的落日下默默无语。多少年了它就一直这么沉默,沉默着给这片热旱的土地上的人们,打上永生不褪的印记。真正的砀山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同乡,故道的狂风吹红了他们的眼皮,也使他们的眉骨高挺秀丽。就像泛滥的黄水之后,贫瘠的沙原上生长出的灿烂黄花和繁茂梨木,大自然原来就是这样以毁灭创造出新的生命和生机。


还记得小时候总听见奶奶唱:他娘要吃砀山梨,没有闲钱哪来的?他媳妇要吃砀山梨,半夜就赶砀山集。那歌谣里有一种苍老的哀伤。这首歌在古老的淮北乡村中流传,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有一个地方叫砀山。长大后才知道这片辽阔的大陆上,有多少人从没去过砀山却吃过砀山梨。汁多味美的砀山酥梨喧腾了中原这片孤寂的沙土,也掩埋了多少故河道不为人知的荒凉和苦旱。或者这苦旱的沙土才是孕育砀山酥梨最理想最丰厚的母体,带着命定的血色,它向世人展示自己也展示大地母亲坚忍而纯朴的生命;或者这甘美果实是贫瘠沙原的一个幻想,是漫无边际的苦难中生出的一点希望?


当一片片灿若云霞暖如新雪的桃花梨花,在干燥而苍茫的大地上陡然出现时,我真的抑制不住自己对这片土地的惊诧了,惊诧这无边的黄沙中竟有如此的鲜亮。滤去了一切沉重和苦难也滤去了黄水的泛滥与狂躁,这些花朵啊,只剩一派单纯的抒情了。而且那条著名的故道里流淌着的,也是那么清清浅浅柔柔徐徐的流水,传说中百年前那罪恶的浪涛已经化作一曲童谣般纯真的旋律。我感动地望着这个黄沙的世界,我想我该去母亲家的那个老寨子了,远远的,那个静卧在神秘地平线之外的村落,对我有着强烈的吸引。


在充斥天地的金红色层云中,我踏进这座皖北最大的地主庄园。没有母亲述说的高高的寨墙,作为庄园的标记与屏障,它早已被风吹雨打去。后来我就去了唐家老宅,这座原先七进院的庞大地主院落,如今是唐寨中学。曾经巍巍荡荡重重叠叠的广亮门、对厅、腰楼和堂楼都已不复存在,只一些废弃的青砖灰瓦留在角落里诉说着乡村的变迁。别院是小学部,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来。


走过去看看,少先队大队部就设在唐家高大阴暗的老屋里,墙上的红旗和奖状分外鲜艳。在跨进这座宽大苍老的廊檐的一瞬,我望了一眼廊外的天空,我看见一轮将要沉落的北方原野的太阳,在廊子外面鲜红而明亮。再后来我就蹲下身去,一一抚摸那八扇雕花开门,我惊奇地发现,在刀子雕出的已经黯淡了的中国神话故事上面,孩子们用白粉笔写满了英文字母ABC。而正门的中央,是简笔刻划出的毛主席侧面像,青年英俊的毛泽东头戴八角帽凝视着乡村的四月,面容上有一种年深日久的神秘。


临上车前,我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皖北著名的老寨子,看见一轮西沉的老太阳,金红地站在浑圆的乡村草垛上。周遭的景物新鲜而单纯,时间的流水静止了,那一瞬天地间写满了永恒。不久暮色就迅速地四散开来,车外的一切变得苍茫而迷蒙。我们的车子疾驶而过,窗外的沙丘、梨园、汉子和牛们,被暗红的霞云燃烧得庄严无比。


1989年春于相山




潘小平

女,安徽蚌埠人,中共党员。大学学历。1977年后任淮北煤矿师院中文系教师,安徽省文联《清明》杂志社编辑,副编审。200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主要作品有《皖赋》、《美丽的村庄》、《潮起江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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