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租来的,但生活不是。」这句温情的长租公寓广告,一度吸引了不少刚从校园踏入社会的年轻人。
95后北漂小欣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准备入住蛋壳公寓的。可是,万万没想到,「中午刚在蛋壳交了2万的年付租金,晚上就被房东赶出了大门,拿着行李在24小时KFC坐了一晚。」
像小欣这样,交了一年租金却被房东赶出家门,在零下2℃的北京无家可归的人,不在少数。胡景晖当年的预言(“长租公寓一旦爆仓,比P2P爆雷更厉害。”)变成了可怕的现实。
事实上,在此次蛋壳危机传出之前,已经有近百家长租公寓运营商暴雷,只不过每家的规模远比蛋壳小;蛋壳也不是第一次传出危机,但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数十万蛋壳租客随时可能“无家可归”。
作为一家行业第二大的巨无霸,走到这一步,蛋壳、租客、房东、资本都是输家。回过头来看,蛋壳有今天的局面几乎是必然的。
Michael Moritz做记者时,采访过很多伟大的企业;做风险投资时,又投过很多成功的企业,他说:“一个公司的基因早在它最初的18个月就被决定了,如果DNA是对的,它就是一块金子;如果不对,那基本就玩完了。” 企业基因说,最早由美国管理大师、密西根大学商学院教授Noel Tichy提出,他把企业比喻为一种活的非自然生物体,与生物一样有自己的遗传基因。对企业来说,基因就是习惯的路径。比如,阿里和腾讯是很牛的公司,但也有很多业务是他们做不好的。一家民企的基因,来自创始团队。蛋壳公寓,是一家有着浓厚互联网基因的公司。蛋壳的创始人高靖,毕业于北京交通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大学还没毕业,他就进入分类信息网站百姓网。只用了5年的时间,高靖就从一名基层员工做到北京分公司负责人!离开百姓网之后,其先后在在百度、好买网、糯米网这些互联网企业工作,主攻数据商业智能方向。2015年,高靖拿着糯米网老领导沈博阳的150万元VC和自己的100万元创业金,创办了蛋壳。当时,高靖跟入伙的崔岩等三个朋友约定,准备好一年不开工资。可见,想要干出一番成绩的高靖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其曾经表示“如果35岁之前干不出一番成绩,我就废了”)。那时候,距离李克强总理在2014年夏季达沃斯论坛上提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移动互联网、O2O等新概念层出不穷,全国掀起一股创业的热潮。BAT的大牛只要有创业的意愿,马上就会有风投砸钱。为啥?因为互联网行业是赢家通吃,老二汤都很难喝到,必须要烧钱,直到烧到临界点。当时糯米网和美团鏖战正酣。从糯米出来的高靖,自然更懂得抢占第一的重要性。2015年2月,高靖亲自收入了一套100平米的房子,简单装修后出租,获得租金差,“二房东”的模式被验证成功后,蛋壳便开启快速复制、扩张的道路。蛋壳在房源上不仅有年度目标、季度目标,还有月度目标。这是典型的互联打法——作为一家创业公司,当你做的事情变成风口时,就必须要拼命高速发展,甚至短期内牺牲投资人的利益,亏钱也要追求发展速度。这种打法,让后起之秀蛋壳快速崛起——数据显示,2015年底,蛋壳公寓仅拥有2434间公寓,而截至2019年末,其拥有公寓数量达到43.83万间,增长约180倍,增速位居行业第一!彼时,蛋壳的攻势,让很多财大气粗的开发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当时很多开发商也在涉足长租公寓,这些创业公司这么凶猛,还怎么玩?
互联网的打法帮蛋壳实现了规模的高速增长,市占率快速跃居行业第二,但副作用也很明显——亏损。因为自2015年住建部发文,鼓励加快培育和发展住房租赁市场,特别是当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建立租购并举的住房制度”之后,众多玩家纷纷进入这个市场。要想快速抢占房源,必然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到2018年,这种争夺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我爱我家研究院发布的《北京房屋租赁2018年年报显示》,在各大长租公寓品牌争抢激烈的北京,全年普通租赁月租金环比上涨幅度达到19.7%至5251元/套,以年计算,平均每套房房租上涨一万多。正是在那一年,胡景晖炮轰“以蛋壳公寓为代表的长租公寓运营商,为扩大规模,以高于市场正常价格的20%到40%争抢房源,人为抬高收房价格……”亏损的确是问题,但很多互联网企业早期都亏损,比如阿里、京东在盈利前也长期亏损。跟蛋壳同一时期创业的众多O2O公司,天天堵在地铁口送早餐,也亏损。但他们的钱来自投资机构,亏了,对社会的影响不大。从2015年的天使轮到去年的D轮,蛋壳也融了很多钱,但如此疯狂的扩张,要高价争夺房源,房源拿到之后还要投入资金进行装修和运营,融的这点钱远远不够。传统的房屋租赁,不管有没有中介,最终都是租客直接付钱给房东,通常是押二付一。因为对资金极度饥渴,不少像蛋壳这样的“二房东”希望租客一次性支付一年的租金——租客与长租公寓签订房屋租赁合同,长租公寓运营商与金融机构合作,引导租客办理贷款一次性预付一年房租及押金,长租公寓运营商向房东月或按季支付租金,租客每月偿还金融机构贷款。这两年,随着长租公寓频频爆雷,租金贷被各种口诛笔伐。其实,租金贷本身不存在什么问题。因为这种模式,解决了租客——特别是刚大学毕业进入社会的租客,一口气拿不出大笔预付金的痛点。租客通过租金贷,一次支付押金和1年的租金,可以获得比按月支付更大的优惠,长租公寓运营商一次拿到一年的租金,可以更好地支撑自身的发展。问题在于,租金贷缺乏监管,被长租公寓运营商滥用了。部分运营商甚至刻意诱导租客办理租金贷。招股说明书显示,蛋壳公寓上市前夕的2019年第三季度,其67.9%的租客都使用了租金贷,该比例最高时超9成。具体数据方面,2017年至2019年第三季度,蛋壳公寓直接从租客处获得的预付款为1.1亿、2.8亿和7.9亿元,但是从金融机构获得的租金预付款却高达9.4亿、21.3亿和31.6亿元。从金融机构获得的大量租金预付款,支撑着蛋壳继续高速扩张,但扩张越快,亏损越多(因为高价拿房后,需要快速装修,将房子租出去,即便低于拿房价格,也要快速出房,空置亏损更多),亏损越多,就越要继续加快扩张的步伐,获得更多的租金预付款。这比高杠杆的开发商还危险,因为开发商负债率高,好歹还有土地或者房屋(成品或者在建工程),而“二房东”拥有的房屋出租权并不稳固,一旦房东没有按期收到租金,就会强行驱赶租客。不过,那时候,无论是像蛋壳这样的长租公寓运营商还是资本,都认为租金会长期保持上涨趋势,而且涨幅比每年给房东的涨幅要大,而且住房租赁需求巨大,一旦拥有足够高的市占率还能够掌握定价权,可以消化高杠杆。
无疑,今年的疫情对很多行业造成了冲击。因此,有人认为,如果没有疫情的话,蛋壳很可能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其实,不管有没有疫情,蛋壳今天这样的局面都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早晚的问题,疫情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并不是因为二房东模式不行,事实上,二房东模式,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很多了。即便今年受到疫情的冲击,依然有不少二房东活得还不错。最近,明源君走访了深圳一些城中村,不少中小“二房东”还正在扩大规模。所以,二房东没问题,赚取租金差价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恰恰是运营商没有回归租金差的本质,试图依靠资本的力量快速规模化。“当下,诸如蛋壳公寓的长租公寓不是通过二房东赚差价的方式赚钱,而是通过‘非法集资’建立资金池,本质上是期限错配的方式用于投资获益、扩大规模占领市场或者作为准备跑路的资金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种模式是十分敏感而脆弱的,因为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租金降低、出租率降低……都会加速杠杆的破裂。新冠疫情导致复工延迟,租房的需求减少,空置率飙升。通常来说,即便是拿房成本比较合理,集中式公寓的出租率也要在95%以上,分散式长租公寓要在90%以上,才能勉强保证盈亏平衡。而蛋壳之前大规模扩张,必然拿了不少高价房。本来正常市场状况下,为了加快出房速度,不可避免会有“高收低租”的现象。今年,一方面租房需求减少;另一方面租房客群的支付能力也减弱了,蛋壳的亏损幅度必然扩大。数据上看,2017年、2018年、2019年蛋壳公寓的亏损分别为2.72亿元、13.7亿元、34.47亿元,今年一季度的亏损则达到12.34亿元!早在今年6月,高靖被带走调查时,就有投资者指出:8个多亿的非限制性现金,第二季度就会烧光(截至今年3月31日,蛋壳公寓持有现金为42.26亿元,但其中大部分是限制性现金),第三季度就得开始烧用户押金了,最多也就挺到今年底。受疫情影响,今年的亏损幅度更大一些,但即便没有疫情,按照平均每个月烧3个亿(按2019年的平均数算)的速度算,资金还是会烧完,无非是慢一点,明年的某个时点,蛋壳还是会出问题。因此,蛋壳公寓于今年初选择赴美上市,不是为了筹集资金、扩大企业发展,而是为了保命。两年前,时任我爱我家副总裁的胡景晖,因为蛋壳等长租公寓运营商,火速辞职。期间还夹杂着“竞争对手董事长施压”以及反转的剧情,十分魔幻。一个在公司干了十几年,位居副总裁的员工,仅仅因为炮轰了一下竞争对手,就被逼离职,怎么看都非常魔幻。两年后的今天,答案变得明晰起来:胡景晖在炮轰竞争对手的同时,其实也批评了我爱我家自己,因为我爱我家旗下的“相寓”体量也很大。胡景晖炮轰的当天,北京住建委等多个部门就集中约谈了相寓、蛋壳公寓等主要企业负责人。前几天,市场传出我爱我家会收购蛋壳,蛋壳的股价闻声大涨,绯闻主角我爱我家也跟着大涨。但被否认之后,二者都开始下跌。很显然,积弊已久的问题,不可能在顷刻之间就会得到解决。(作者:明源地产研究院 凌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