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称职”的父亲 | 写在父亲节到来之际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父亲节,我们邀约苏锡嘉教授,请他谈谈为人子、为人父的感悟。为了写此小文,他细数过往的亲子岁月,还翻出了孩子写的父亲节贺卡。对于父亲这个角色,苏教授自觉“并不成功”,但是伴随孩子一起成长是一生中最美好、最享受的时光,他们让成年人看到自己的卑微,于是奋然改进,做更好的自己。为父之人,父亲节的意义大概就在于此。
一年一度的父亲节,照例是向父亲和岳父表示感恩的日子,也是平时懒得过问我们状况的子女写几句祝贺话给我的日子。
今年的父亲节有些不同,小编要我写点杂感。在她看来,你父亲都当了30多年了,谈点经验还不容易!殊不知,活了六十多年,父亲是我出演得最不成功的一个角色。哪有什么成功,尽是失败。“既如此,那就谈谈你是怎么失败的”,小编给我定了调,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些文字。
所谓的母亲节、父亲节其实都是舶来品。尽管中国有孝道的传统,出格一点的孝行,像老莱娱亲、卧冰求鲤一类的还能凑出一套《二十四孝》来感天动地,但国人从来没有起过为当爸当妈的立个节日庆祝一下的念头。我们小时候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母亲节、父亲节。即使在国外,母亲节、父亲节也是节日中的新秀,算起来不过是百来年的历史。
细究起来,虽然起因不无美好而感人的故事,但铺陈出现今的规模则多少有点商业运作的痕迹。每到这两个节日将临之际,餐馆争相推出温馨套餐,价格当然不便宜;百货店精美礼品闪亮登场,做子女的不买都不好意思。因为商业色彩过于浓厚,欧美也有不少人对这两个节日啧有烦言。
母亲节在每年的五月,父亲节紧随其后,在六月中。不知为何,我总感到有点买一送一的况味。为了让当父亲的不至于太气馁,好吧,也给你们安排一个节日吧。事实上,母亲节的气氛和受重视的程度普遍大大超过父亲节。这也并非没有道理,对维持一个家庭的运作而言,母亲的作用是要远远超过父亲的。小孩遇到问题求老爸,得到的最有实际意义的回答一般是:别烦我,找你妈去!前段时间,上海的家家户户因新冠肺炎疫情待在家。其间,当妈的每天蓬头垢面,忙于团菜抢菜,而当爹的只会睡眼惺忪地问一句:今天吃什么?所以,对我们这些当爸的,能有个父亲节就应该知足了。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父系社会在绝大部分时间内都是社会形态的主流。无论是狩猎还是农耕,男性体力将强的特征,让父亲成为家庭生活物资的主要获取者。即便到了工业革命以后,男人似乎也更适合和机器打交道,因而也理所当然地成了一家之主。科技革命带来的变化之一是,体力的重要性显著降低。随着男女同工同酬得到法律的确凿保障和社会的普遍认可,父亲在家庭中地位的下降就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了。作为父亲的我们,对此要有自知之明。
《论语》中提到,齐景公问什么是理想的政治社会秩序,孔子回答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就是说,君臣父子各守本分是社会良性运行的秩序基础。如果父不父,子不子,家庭一定内讧不止,鸡飞狗跳。但孔子没有进一步说明他心目中的理想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以为,一个称职的父亲应该以自己的言行给孩子树立一个足以让他们仿效的榜样。孩子到高中阶段,社交活动越来越频繁,做父母的一定会担心他们交友不慎。但如果你对他们管头管脚,严防死守,得到的很可能是瞒天过海,不可收拾。记得我当时只对孩子说:我不会多管你们,但希望你们记住我们是很保守、很规矩的家庭,无论到哪里都请你们记住这一点。这一句话,如同一份无形的契约,让我们守住了“父父子子”的边界。
当然,父亲的示范作用会受能力边界的限制。当年在香港工作,一位香港同事有四个儿子,最小的年龄在五六岁,最大的有十二三岁。同事每年都会把儿子们正装打扮好,带去豪华西餐厅吃饭,接受礼仪训练。从进门的招呼,到入座,到坐姿,到点菜上菜,到配酒,到正确使用餐具酒杯,到谈吐,到要咖啡、付小费,一一指点。可以想见,这样训练出来的孩子长大以后在社交场合一定会如鱼得水。
我虽有心仿效,奈何还未说服孩子,自己先怯场了。毕竟,我辈没有自小出入华堂高屋、周旋于公卿贵胄的经历,贸然上台面一定是自取其辱。有一次家里吃晚饭时,女儿突然问我:如果我去和英国女王吃饭,会吃什么?如果给我一个鸡翅,我应该怎么吃?我记不起来当时是怎么糊弄她的,一定是狼狈而语塞。像我这种连白金汉宫的餐桌都没见过的老爸,除了牛排、鱼排,我都想象不出来他们能吃什么。还好,女儿至今未收到英国皇室的邀请。
那位努力训练儿子的同事曾感慨地对我说,我们的很多学生进入职场后,就因为怯于在正式场合与高层交谈而失去不少学习甚至是进阶的机会,殊为可惜。等到进大学再来学基本的礼仪,为时已晚,举止习惯只能小补,无法大改。真是经验之谈。
做父亲的,最怕的是把自己做不到的强加给孩子,希望他们能代你完成崇高使命。我女儿离家去读大学时,我郑重其事地要求她做到两件事:第一,肯吃亏,尤其要肯吃从来不肯吃亏的人的亏;第二,不在背后说人坏话,特别不能说专门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的坏话。我言之凿凿地向她保证,只要你做到这两点,一定天下无敌。扪心自问,我其实从来没有做到过。吃亏都是因为愚蠢而不是有气度;别人的坏话忍不住时常要说一点,最多在后面加一句叮嘱: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难想象,女儿根本没有把我的叮嘱当一回事。到现在,能不吃的亏一定不吃,想说的坏话照说不误。让为父的想起来就难堪。
父亲节最应景的文章莫过于朱自清的散文《背影》了。在浦口火车站,朱自清的父亲为年届20、正要去北京继续学业的儿子送行。体态肥胖、行动颇为不便的父亲要儿子呆在车上别动,他自己则从站台爬下铁轨,蹒跚着走到对面站台,艰难地爬上去买了几个橘子。然后沿原路折腾回来。这个过程中朱自清多次潸然泪下。因为用情真挚,因为描写动人,《背影》曾被收入各种文集和教科书,知名度非常高。但《背影》这几年受人关注却是因为完全不同的原因。文章由于以正面的口吻描写、容忍甚至鼓励违反交通规则的行为,被踢出了教科书。消息传出,争议声四起。争议中有人继续深挖,发现朱父人品不佳,不慈不孝。为纳妾把一个大家庭闹了个人仰马翻、支离破碎。更有甚者,有学者断定,20岁的小伙子居然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孱弱而虚假,不应该再去误导今天的青少年。
熟读《背影》的人本来无非是从文章中找一点单纯的父亲节感怀,这一点点心理慰籍恐怕要被一帮“纯洁”的卫道士荡涤一空了。我不知道历史上的知名作家和他们的知名作品有多少经得起这样的深文周纳。
因为要写这篇小文,我努力地回忆以前的父亲节都是怎么过的。想来想去,记忆中都是母亲节的场面,不免有些忿忿然。内子一声不响,找出一叠以前孩子写给我的父亲节贺卡,扔在我面前。唉,自己记性不佳还要错怪孩子,实在不应该。其中有一张贺卡是女儿六岁时写的,标题是:“爸爸能做什么?”在列举了一系列老爸的壮举,如安慰、鼓励、帮助、引导、赠送等之后,她大大地赞美了我一句:没有什么是我爸爸做不到的。看到这里,相信你也和我一样被孩子真诚的赞美所感动。且慢,后面还有一句话:我想,其他爸爸也一样。(And I think for other daddies, the same is true.)想想也对,她老爸就是一个平常人。
写了这么多自己做父亲的不称职之处,心里未免有些不甘:难道我一点过人之处都没有吗?于是努力地深挖自己曾有的值得称道的行为。你别说,还真想起一件。犹豫要不要说,因为说出来多少有点卖友求荣的嫌疑。不管了,老友就是用来出卖的。
说起来已是近20年前的事。我与老朋友陈杰平教授和陈世敏教授带着家人去长隆水上乐园度假。我们一行一共有六个孩子,他们二位的孩子比较年幼,年龄在七八岁的样子,恰是贪玩而不讲道理的年纪。乐园最刺激的一个项目叫“大喇叭”,一个上小下大的圆柱体。圆桶又高又大,湍急的水流从顶端注入喇叭,旋转而下,人在里面随着水流转着圈子、头昏眼花地直往下出溜。孩子们雀跃着要去尝试,到那里才知道因为比较惊险,需要有一位成年人陪伴。于是他们回来搬救兵。二位陈教授看了看喇叭,喇叭里顺流而下的人都在尖叫。他们坚定地摇了摇头,任孩子们恳求也无动于衷。说老实话,我也怕,怕一把老骨头在喇叭里震散了。但架不住孩子们热切的眼光,我毅然带着他们,迈开颤抖的脚步,一步步不情不愿地挪上喇叭口。结果当然是有惊无险,皆大欢喜。当时的尴尬,如今想起来都是美好。
父亲节是感恩的季节。我是有双重身份的人,作为子女,感恩父亲和岳父。作为父亲,对这个身份不无感激之情。伴随孩子一起成长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享受的时光。是小孩让我们感受纯真、享受阳光,是他们让我们这些成年人看到自己的卑微、自己的市侩、自己的苟且,于是奋然改进,做更好的自己。为父之人,父亲节的意义就在这里。
教授简介
苏锡嘉是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荣誉退休教授,在中欧任会计学教授前,他是香港城市大学商学院会计学系副主任、副教授。
苏锡嘉教授毕业于加拿大蒙特利尔市Concordia大学,获得管理学博士学位;1982年和1987年分别获得厦门大学经济学学士和硕士学位。苏教授主要从事国际会计、审计、公司管理、中国会计与审计等方面的研究。其研究课题主要包括家族企业的公司管理、审计员的岗位轮换、审计质量以及盈余管理。
苏教授的研究发表于众多知名的期刊,如《审计:实践与理论》《亚太会计与经济研究》《会计与公共政策期刊》《国际会计期刊》《中国会计与金融评论》《国际会计研究》《国际审计研究》《当代会计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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