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国内特别火的一门学问，却在西方逐渐衰微

过去的四十年里，西方古典学迎来了在我国发展的春天：自引入后，西方古典学不仅在学术界受到了出人意料的关注，而且也在社会大众中掀起了小小的热潮。

然而，与我国的情形很不同的是，这门精致高雅的学问却已风光不再，走向了衰微，甚至已经到了需要为自己的生存担忧的地步。

古典世界和当代世界有无内在关联？这种关联是否需要以及能否维系下去？古典学是维系两者的有效手段么？古典学的现实意义究竟何在？西方古典学面临的种种问题已经向它的存在提出了挑战。

在这种情况下，研究者应当如何进行西方古典学研究，挽救学科危机，实现学科存续呢？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古典学博士、复旦大学历史学系西方古典学教授张巍在《西方古典学研究入门》中对此进行了专门的探讨。

张巍教授认为，在经历了18世纪后半叶以后几百年的草创、勃兴和鼎盛阶段后，现代古典学自进入20世纪以来便开始走向衰微。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一种深层的危机感渐渐弥漫整个西方古典学界。具体而言，西方古典学面临的当代危机来自于内外两个方面。

01

被当代世界抛弃的神圣过往

就外部情形而言，古典学所植根的古典世界已经被当下的后古典世界决绝地抛弃在了身后，当下的世界不仅不再跟随古典世界，甚至摆出各种姿态，铁了心要与它撇清关系。古典世界，特别是“古典”这一概念所蕴含的古典主义饱受诟病，遭到了当下后古典世界的严厉批判。

根据古典主义的思维模式，古典世界（classical antiquity）被塑造成一种理想和一个本源。作为理想，古典世界的辉煌文明具有永不磨灭的内在价值，具有超越时空的普适性和超越历史与时代的典范性；作为本源，古典世界是西方文明最纯粹的源头，具有永不枯竭的丰富性。因此，推崇古典世界的古典主义致力于追求和复活早已失落的古典理想，专注于传承和维护绵延不绝的古典传统。

日落时分的古希腊神庙

然而，古典主义的美好理想在后古典世界被解构为一种纯粹虚幻的幻想。诚然，古典世界在历史上的确有着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但并不是因为它超越一切空间与时间的普适性和典范性，也不是因为它作为文明源头的完美性和丰富性。

从认识论上说，我们关于昔日的古典世界的认知与了解永远会是片面的和不确定的，想要从中推导出一种普适的古典理想完全是虚妄之言。从史实上说，古典文明虽然是西方文明的本源，但它本身并不具有绝对的纯粹性，在形成过程中也受到了古代近东多种文明的刺激和影响。

经过后古典世界从上述两个角度进行的批判与审视，古典世界和古典文明都不再具有高于其他时代或其他文明的典范性，而只是众多时代和文明里的一个而已。古典世界与古典文明在当代的失落，使得古典学不得不走下神坛，直面当代世界对它的拷问。

02

古典学界内部的虚假繁荣

更糟糕的是，这种来自外部的质疑甚至受到了古典学界内部的普遍肯定与应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许多西方古典学者敏锐地觉察到了古典学面临的外部危机，意识到不能再像19世纪全盛阶段时那样，以一种位于众多人文学科之首的高傲姿态在学科内部继续常规性的研究。于是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为古典学发掘新的研究材料和资源，寻觅新的研究方法和角度，开辟新的研究课题和方向。

20世纪下半叶时，学者们不仅在古典学内部进行分支学科的交叉或综合研究，还积极引入其他学科领域的理论来研究古典文明；80年代以后，学者们运用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方法关注古代世界的底层文化与边缘文化，运用考古学的方法关注普通民众的物质文化；近二十年来兴起的跨文化与全球化古典学倡导将各种古典文明进行同等地比较研究。

表面来看，古典学研究呈现出一片红红火火的态势：新的研究材料和资源、新的研究方法和角度拓展了研究课题和方向，古希腊罗马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得到了充分的关注与探究。

可是，事实当真如此吗？其实，当古典学者为了应对来自外界的批评而刻意远离以古希腊罗马经典为核心的精英文化时，古希腊罗马文明实质上却遭到了异域化和他者化，这反而导致西方古典学与现代西方文明之间拉开了距离。

与此同时，由于古典学的传统基础——古典教育，曾是上流阶层维护自身特权地位、强化种族、性别与阶层意识的教育机构，传统的古典教育更是饱受“滋生复古的意识形态的温床，盲目推崇古典文化，全盘否定现代文化”的批评，所以古典学自身也一直试图与传统的古典教育撇清关系。这样一来，古典学仿佛成为了一门纯粹的研究性学科，与当代世界之间的关系更加模糊不清了起来。

03

遭到背弃的精神使命

从西方古典学的内忧外困中不难看出：古典世界和当代世界没有内在关联；即便有，也没有必要维系下去；即便有必要维系，这也不是古典学的任务，因为古典学是回避现实的纯学术。

面对这样的结论，某些看穿了虚假繁荣表象的西方古典学者意识到，这门学科已经到了发展的转折点，正面临着深层的危机，它必须清醒地反思自己的性质和任务，反思自己与其所处的时代之间的关系。一些学者提出，为了化解危机，古典学亟待自我革新，清除 “古典主义”的余孽，主动追随“后古典世界”的时代思潮。也就是说，古典学需要变得更加“合乎时宜”。

实际上，“合乎时宜”不仅无法拯救危难中的西方古典学，反而会将它进一步推入边缘化的失落绝境。众所周知，18世纪后半叶德国兴起的新古典主义时代思潮孕育了现代意义上的古典学。不同于文艺复兴时期注重罗马文化和精神的人文主义，新古典主义将古希腊视作典范，将古希腊文明视作超越一切文明的最高成就。

现代古典学之父沃尔夫正是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推动了现代古典学的问世。他认为，虽然在现代古典学中，古希腊罗马文明作为一个整体与基督教文明相对抗，但是在这其中，古希腊文明的地位要高于古罗马文明，因为前者更完美地体现了真正的人性特征，是人类存在的理想范本。

因此，在诞生之初，现代古典学研究中，古典学术是服务于对古典精神的追寻的，它的目标是通过重构整个古代世界来追寻古希腊人的精神，它的精神使命是实现古典精神与基督教精神的抗衡，甚至是古典精神对基督教精神的超越。

然而，与沃尔夫的初衷相悖，在他之后，德国的古典学并没有延续他对古典精神的复兴，反而沿着历史主义支配下的“古典古代学”道路径直发展下去，并在19世纪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古典学于是成为了高举实证历史主义的学科，并作为现代人文学术的典范大获成功。但成功的另一面是，它早已忘却新古典主义的精神内核，偏离了诞生之初的精神使命，与古典精神渐行渐远。

为古典学术而彻底放弃古典精神，这正是现代古典学的成功之道，但同时也深化了它的困境。彻底放弃古典精神的古典学术，只能尾随其他更具现实性的学科力求“合乎时宜”，而难以在西方文明中承担任何精神使命，这其实才是古典学内外交困的深层原因。

因此，要化解古典学的当代危机，必须克服它的现代困境，重建古典学术与古典精神的真正联系，复兴古典学的精神使命。

04

破局之法在何处？

尽管有了一定的方向，但化解一门如此庞大的学科的危机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古典学恰恰是一种现代学术，本身就是现代精神的产物，学者应该如何在运用现代学术的各种研究方法的情况下维护古典精神呢？

从根本上来说，学术本身只是一种次生的精神活动，只有当它助力于它所依凭的精神活动时，它才能实现它真正的价值。那么，对于现代古典学这一次生的精神活动而言，它所依凭的原生的精神活动便是古典精神。所以，现代古典学运用各种现代学术方法来研究古希腊罗马世界，必须以维护和发扬古典精神为最终目的。

这就意味着，进行现代古典学研究，既不能过分流连于古典世界，也不能为了“合乎时宜”而完全抛弃古典精神，应当从古典精神的角度批判性地看待现代世界；进行现代古典学研究，要以古典精神去观察现代精神，要以经受住时间考验的恒久价值来评估瞬息万变的当下价值，并在这一过程中实现对当下现实的反思和批判。

实际上，现代古典学研究的道路正是一条如此的往复之路：我们背负着现代智识工具出发去往古代，试图比古人更好地理解他们的世界，这只是学术之路的半途；我们还要从古典世界出发，运用从那里习得的知识和精神去直面现代世界，力图比处于当下世界中的其他人更好地理解我们自己的世界。

在这一循环往复的学习与研究过程中，语言和思想占据了首要位置。古典精神虽然也能体现在其他各种媒质与形式，但语言和语言所传达的思想归根到底还是承载了古典精神最恢宏博大、最精深微妙之处。这就要求研究者以古希腊罗马的传世经典为根本，以语文学的训练为基础，以历史文化的方方面面为辅助，来把握语言及语言对思想的传达，来体悟语言所传达的思想。

张巍教授写著的《西方古典学研究入门》正是围绕着古典语文学，以对古希腊罗马传世典籍的解读和研究展开，从五个方面对古典学术的整体面貌做出概览的一部优秀入门作品。他希望，这本书能够为古典学研究者步入学术门径提供详细而实用的指南；他也希望，自己书中展现的古典学术能够将古希腊罗马传世典籍所承载的古典精神传达给读者与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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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古典学研究入门

作者：张巍

对西方古典学的整体面貌做出概览，为古典学研究者步入学术门径，提供了详细而实用的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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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资料来源：《西方古典学研究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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