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环境日︱如何看待气候变化？
气候变化的严重影响可能需要几个世纪才能感觉到，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如何看待它呢？有人认为我们对子孙后代负有道德责任，但也有人会质疑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作家查尔斯•曼恩（Charles C. Mann）探讨了对全球变暖采取行动所引发的伦理问题。
每隔几年，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就会发布一份气候变化的综合评估报告，试图描绘气候变化科学发展的现状。2013年,它汇总了一项获得各方认可的共识预测——海平面将如何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包括格陵兰冰川融化,北极冰盖减少以及水会随着温度升高而膨胀等事实（短期内，水的膨胀幅度是轻微的,但波及全球)。总之，到2100年时，这些因素将会使海平面上升约28英寸（约71厘米）。南极洲最大的冰川将基本保持完整，不过仍有融化并将导致海平面上升3英寸（约8厘米）。这一观点似乎得到了事实的证实，但同时IPCC也认为，科学家需要更仔细地观察加以确定。
研究人员罗伯•德特托（Rob DeConto）和戴维•波拉德（David Pollard）继续进行这一分析，并将研究结果发表在2016年3月的《自然》杂志上。他们认为，南极洲有可能在2100年前分崩离析，海平面上升可能会比IPCC想象的更高、更快。德特托认为：“对于地球物理学家来说，正在发生的事情十分令人震惊，我们曾经以为这些系统需要数千年的时间才会发生这些转变，但事实上，它变化的速度竟如此之快，以至于令人恐惧。可以想象，你在百年之内就可以看到真正严重的影响。”
思考气候变化的最大困难之一就是：地质尺度上令人恐惧的变化速度，在人类尺度上似乎是难以想象的漫长。德特托所说的“真正严重的影响”，指的是淹没的海岸、消失的岛屿、可怕的干旱，以及前所未有的强大风暴。但即使他所担心的这些事情未来真的发生——即使这一个过程在一个世纪以内逐渐发生改变——他或我也不会看到这一切。很有可能，每一个读过这些报道的人都会在“真正严重的影响”出现之前就死去，甚至这些人的孩子也是如此。有多少政府、多少家庭为这种长期突发事件制定计划？我们应如何看待这种久远的未来影响呢？
根据人类现在燃烧化石燃料的活动，普遍的论点是，我们是在向未来倾倒问题（干旱、海平面上升）。一方面，强迫别人去收拾我们的烂摊子，违背了基本的公平观念。另一方面，实际上，防止气候变化问题需要当今社会进行投资，尽管有些代价高昂，但可以造福后辈子孙。而这就像是让青少年为他们的孙子退休而去存钱，没有多少人会这么做。他们有错吗？一个人越难看清这个问题，就会越困惑。纽约大学的哲学家戴尔•杰米逊（Dale Jamieson）说：“气候变化的问题淹没了人类的道德机器。”
应对气候变化采取行动的基本出发点是，我们相信，我们对未来的人们负有道德责任。但这实际上是要求一群人做出痛苦的改变，从而帮助一群与之没有任何实际联系的人。而事实上，这群人目前并不存在，我们无法得知那些假想的未来人群想要什么。
想象一下17世纪的曼哈顿岛。假设它的原住民——德拉瓦人（Lenape）可以决定曼哈顿岛的命运，并完全了解未来的结果。在这种假想情况下，德拉瓦人知道曼哈顿最终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化宝库之一，会为无数人带来快乐和指导。但是德拉瓦人也知道，创造这个文化圣地将要摧毁一个多样化的生态系统。我觉得德拉瓦人会选择保留他们美丽富饶的家园。如果是这样，他们会不会怨恨现在的人呢？
经济学家往往对这些难题嗤之以鼻，认为这些只是“家长式”知识分子和社会工程师的一个幌子——“把自己的价值判断强加给全世界”。相反，我们应该观察人们的实际行为并予以尊重。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最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几年，而不是遥远的未来。
在技术术语中，这个想法是用贴现率（discount rate）来表示的。设想一下，今天我要花20万美元买一套新房子。如果我要等5年才能拿到房子，我今天要付多少钱？10万美元还是5万美元呢？通常情况下，经济学家都将5%作为贴现率——每等待一年价格下降5个百分点。做一下算术，对我而言，5%的贴现率意味着，15年后商品和服务的价值大约是现在的一半。
气候变化的影响是惊人的，但对很多人来说也是荒谬的：经济学家格雷西拉•齐齐尔尼斯基（Graciela Chichilnisky）以5%的贴现率计算得出，“地球总产出的现值在200年后的价值只有几十万美元。”（地球总产出是指人类及其所有产出。）齐齐尔尼斯基指出，标准经济学认为，为了防止人类在2个世纪内被消灭，全世界愿意付出的代价将不会“超过一个人愿意投资于一套公寓的费用”。作为IPCC的一位重要人物，齐齐尔尼斯基认为这种想法荒谬且不道德，它强调了“现在对于未来的独裁专制”。
经济学家可能会反驳说，人们说自己重视未来，却言行不一，即使是他们自己的未来。事实很明显，无论性别，大多数人都会为日后退休储蓄足够的钱、购买足够的保险或准备遗嘱。如果人们不能为自己的生活制定长远的预防措施，我们怎么可能期待他们会为几十年后陌生人面临的气候变化而烦恼呢？
纽约大学哲学家、《死亡与来世》一书的作者塞缪尔•谢弗勒（Samuel Scheffler）表示，人们对个体未来的感觉和行为方式，不同于他们对人类共同未来的感觉和行为方式。谢弗勒在书中讨论了改编自P.D.詹姆斯（P.D. James）科幻小说的影片《人类之子》，小说和电影都假设人类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人类正濒临物种灭绝。在这种情况下，正如谢弗勒指出的那样，至少在短期内，活着的人不会变得更糟。人们不会失去已经拥有的孩子，也没有人会失去金钱，失去的只是一个可能的未来。
小说和电影都反映了这个世界的失落和绝望。文明衰落，没有目标的暴力团伙四处游荡。即使我们自己死去，人类仍将延续下去的信念是社会存在的基础之一。谢弗勒写道：“相对于我们自己死亡的可能性而言，人类消失的可能性更能够威胁我们的生存信念。”
一个令人吃惊的观点是：对人类而言，想象中的未来人类是否存在比现有人类是否存在还重要。这表明，与经济学家观点相反，贴现率只是影响我们与未来关系的一部分。人们关心的是子孙后代，但试图将这种普遍愿望转化为具体的行动和计划却并非易事。我们普遍愿意采取行动，但在这个阶段，我们对这种规模的工作没有经验。
设想一下，道德关注的阶梯（a ladder of moral concern）——始于对自己个体的关注，延伸到对家庭、进而对国家文化或宗教的关注，而后对所有文化和宗教的关注，再超越到对人类子孙后代的关注。道德关注阶梯的末端则是那些生物学家所支持的观点，他们认为，相对于细菌和原生生物对地球的影响，人类对地球的影响要小得多，无论我们是生是死，人类对生存环境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哲学方面众所周知的一个道理是：只关心自己（阶梯的最底部）并不是通往幸福美满生活的途径。哲学上另一不言而喻的真理是，关注一切事物（阶梯的最顶端）是崇高的，是圣人的职责，而普通人无需像圣徒那样就可以拥有优裕而体面的生活。大多数人都在道德关注阶梯的中间部分过着自己的生活，很难区分他们之间不同的道德立场。我们很容易去贬低那些只考虑自己家庭或邻里的人。但是，道德阶梯中更高层次的人并不一定就更好——有无数这样的例子可供思考：人们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为了更大群体的利益而采取行动，结果却做了一些导致可怕后果的事。如果十字军东征的战士们并没有试图传播基督教的光芒，而是留在家乡改善他们自己的村庄，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总的来说，气候变化问题需要人类达到道德关注阶梯的高端。很多外来援助导致的不幸后果表明，即使在某种文化中最善意的人们，也很难知道应该如何帮助其他文化的人们，更何况我们是致力于帮助那些遥远未来的人们？回顾几十年来全世界范围内所有称之为必要的行动，我们的思想似乎已经僵化了。所有这些都表明，尽管人们思想上有动力去追求阶梯上层，但往往我们更喜欢追求成功，而在阶梯低级阶段付出努力，往往更有可能获得成功。
这种困惑可以用生物学术语来表达。进化为人类大脑提供了奇妙的工具，用于探测和解决快速移动、清晰可见、小规模、短期内的风险。同时，大脑很容易被缓慢、抽象、大规模、长期的问题所压垮。就像把钱存进一个退休账户，计算出防范一种似乎不太可能但真实存在的风险所需的保险，考虑对自己死亡后的安排——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无论如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的）。气候变化涉及所有类似问题甚至更多：渐进的、不可撼动的、改变世界的、涉及多代的，在不可逆的界限被打破之前，气候变化的最严重影响不会一下子变得切实可见。哲学家杰米逊写道：“这不是大自然母亲让我们去解决甚至去注意的问题。”
气候活动人士经常哀叹政府试图应对气候变化行动的缓慢。但考虑到它所面临的巨大困难——哲学、道德、甚至是认知方面——应该感到欣慰的是，社会已经开始尝试应对气候变化了。
本文节选自查尔斯•曼（Charles C. Mann）的新书《术士和先知：两大杰出的科学家及其塑造未来世界的迥异愿景》。
本文作者查尔斯•曼恩（Charles C. Mann）是《大西洋月刊》、《科学》和《连线》杂志的记者。他曾为《财富》杂志、《纽约时报》、史密森尼学会、《技术评论》、《名利场》杂志、《华盛顿邮报》以及HBO电视网和NBC大热电视剧《法律与秩序》撰稿。他获得了美国律师协会、美国物理学会、艾尔弗雷德•p•斯隆基金会和兰南基金会的创作奖，并三次入围美国国家杂志奖。
资料来源：
The worst effects of climate change may not be felt for centuries. So how should we think about it now?（ideas.te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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