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见ART丨贺西林:要升仙,分几步?从汉代人的一件“非衣”说起
《洞见ART》
第一季第9集
讲演者:贺西林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学者)
时长:40' 59''
(视频较长建议转发收藏,wifi环境下观看)
贺西林:图像、文本及阐释
进入这个门,
就进入了汉代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堂,
它不是一个纯的、自然的宇宙天空,
它是一个充满想象的世界,
一个远离尘世、自由自在,
能够永生不朽的一个美好世界,
这就是汉代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堂。
贺西林:我今天给大家带来的这个题目叫“图像、文本及阐释”,这个副标题我是以一个例子来切入,主要来谈的还是图像、文本和阐释三者之间的关系。关于这个题目,也是我这几年在思考的一个题目,我记得2007年的博士论文的专业论文写作的考题,我就出了这样的一个题目。我们知道,艺术史的研究,包括内向的研究和外向的研究。内向的研究,我们一般关注的是艺术作品的形式、风格,强调的是艺术语言的自律性,也就是通常我们所说的本体研究。除此之外,还包括外向的研究,而外向的研究我们关注的是艺术家、艺术作品和社会的一种互动关系。
当然,外向研究可能还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通过社会背景的分析,最终要揭示的是作品的形式、内容,它的生成、发展和变化。外向研究的另一个方面,很可能就是通过对作品本身包含的信息的揭示,从而进入一种社会史、思想史、文化史的研究。其实,最终解决的不是作品本身的问题,而可能解决的是一个历史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作品很可能就具有了史料的价值和意义。
当然,艺术史的研究图像是最重要的,图像是艺术史研究的一个切入点,也是艺术史研究的根本和核心所在。除了图像以外,就早期艺术史而言,留存至今的一些文献同样的重要。因为这些文献,是我们认识图像的知识的来源。留存至今的早期文献非常的有限,并且是零散的、是碎片化的。而从接受的角度来看,图像本身又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和开放性,如何利用这种零散的、碎片化的文献来结合图像进入艺术史的研究,这就非常的重要。阐释,我觉得在其中是非常具有重要意义的,阐释的最终目的是我们能够重构历史的体验。
马王堆一号汉墓“非衣”帛画
下面我们就通过马王堆一号汉墓的帛画,我们来谈图像、文本和阐释的关系。我们看到的这是马王堆一号汉墓的帛画,一边是原作,一边是一幅线描图。关于这幅帛画,自1972年发现以来备受关注,成为中国早期艺术史尤其是汉代艺术史上的一个经典。研究成果非常地丰富,很多大家参与到其中的讨论中。然而,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两位国外的重要学者,一位是英国剑桥大学的鲁惟一教授,再一位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谢柏柯教授,对这幅帛画讨论的有效性提出了质疑。但是,在这种质疑声之后,仍然有很多学者在继续讨论,尤其是艺术史学者的介入,使这种讨论逐步地深化。
有关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的研究与讨论
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首先是芝加哥大学巫鸿教授的一篇长篇论文“礼仪中的美术——马王堆的再思”。这篇论文从艺术史的视角,对马王堆一号汉墓进行了一个整体的解读,从而开创了马王堆汉墓研究的一个新的局面。接下来,又有一些学者投入到讨论中,我在本世纪初也写过一篇长文,主要讨论马王堆一号汉墓的漆棺画和帛画。美国哈佛大学的汪悦进教授,近年来也陆续推出了几篇论文来讨论马王堆,包括一号汉墓的这幅帛画。最新的一项研究成果就是广州美术学院的李清泉教授。
学者鲁惟一和谢柏柯关于马王堆汉墓帛画的研究观点
我们看鲁惟一和谢柏柯,他们两个人的基本的观点就是认为早期文献非常的零散、碎片化。通过这些文献和帛画的一种对读和互证,能不能揭示出帛画的一种内在的逻辑和结构,他们表示怀疑。比如说鲁惟一教授,认为中国的学者把这幅帛画与当时的文学联系得太紧,走得过于远和理性了。再一个,谢柏柯教授他也提出说由于帛画图像内容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因此要从零散的文献中漫无目的地查找中,来从图像学的角度对这幅帛画解释,这种答案是令人怀疑的。能不能找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是令人怀疑的。那么是不是这样呢?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有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呢?我觉得是有的。此后的几位艺术史学者的讨论,正是基于这种讨论的必要和继续讨论的这种有效性。
学者巫鸿、汪悦进、李清泉关于马王堆汉墓帛画的研究观点
下面是这几位学者,包括巫鸿教授、汪悦进教授、李清泉教授,在涉及马王堆一号汉墓,尤其是这幅帛画的时候,他们都发表了长文提出了一些各自的观点。下面我就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来谈一下通过这幅帛画,对这幅帛画的阐释,来谈一下图像、文本和阐释之间的关系。
“非衣”帛画下段交尾图像
我们首先看帛画的下段,关于这个下段,过去很长时间以来学者都认为表达的是一个空间。巫鸿教授最早提出这个部分很可能是包含两个空间,这个板子是两个空间的界限,板子以下是一个空间,板子以上到这个翣以下这是一个空间。关于这两个空间里面的图像,以及这些图像所要表达的一种观念和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我们首先看,最下面画了最重要的图像是两条交织在一起的大鱼。然后,鱼的背上立了一个人,还有一条缠绕在两条龙下垂的尾巴上的一条蛇,这是最下边这个空间的重要图像,当然还有一些图像。其实,我们对很多具体的细节确实不能一一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一些重要的图像我们一定要试图去给予解答和揭示。
分析“非衣”帛画下段图像的早期文献
比如说这个鱼,它是什么呢?它在这儿表达什么意义呢?我们知道鱼一定是和水有关。我们从《山海经》中的一段记载就可以看到关于这个鱼所具有的象征意义。“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这一段文字里边给我们几个信息呢?一个是北方,一个是水,再一个就是有一条蛇,这个蛇最后变成了一条鱼。这个鱼是什么呢?叫鱼妇。所以说这个鱼在这儿很可能是和北方、和水、和阴、和死亡有关的一个神灵。那么鱼背上站着这个裸身的力士,这个学术界也有讨论,一般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认为他是禺强,禺强是北方神;还有一种说法说他是玄冥。我们知道玄冥也是五行中的北方的一个重要的神,其实在汉代,玄冥和禺强已经被混淆了。
在早期文献中说,禺强字玄冥,我们不管他是禺强还是玄冥,这个神在这里是一个北方神。所以说这个北方神,一定也是和阴、和死亡有关的。再一个我们来看这条蛇,蛇一定也是和水有关,和阴有关。我们知道后来出现的五行中表现方位的北方神是玄武。什么是玄武呢?龟蛇合体谓之玄武,龟的身上缠了一条蛇。所以说,这条蛇在这儿也是和水、和北方、和长夜、和阴、和死亡联系起来的一个符号。所以说这个空间很可能表现的是一个死亡的空间,所谓的阴宅水府。
“非衣”帛画下段交尾图像
但是,似乎它又不是一个完全的死亡,在这个空间同时又孕育着新的生命,有这样一种象征性。为什么呢?我刚说了,《山海经》中记载的那个鱼妇,说“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然后紧接着一句“颛顼死即复苏”。当这个蛇变成鱼以后,北方有一个很重要的神颛顼又复活了。所以说这个鱼妇,同样体现出一种复苏的这样一种意义。此外,我们再看这条蛇,你说画工为什么不把这个蛇画在一个空隙处就完了,为什么把这条蛇要画在两条龙下垂的尾巴上,交织着。我们知道这种交织是不是有一种交尾的意义,而交尾的目的在干什么呢?当然是在孕育新的生命。所以说,这里面又有一种孕育新生的这样一种象征意义。所以说这个空间,通过这些图像的分析,我们认为这个空间首先是一个死亡之地,同时又是一个生命之源,墓主旧有的肉体生命在此终结,但是他的新的生命也在此孕育和生成。
我们再看,这个空间当然有各种说法,有人说是一个阴间待食的场面,就是阴间的人为了迎接墓主人,准备了一个丰盛的宴会来准备迎接墓主人。当然还有一种说法,说可能是一个告别的仪式,有人说这个案子上是不是就是摆放的墓主人的尸体呢?还有一个说法,就说这是一个人间祭享的场面,就是墓主人去世以后,他的亲属和家人在宗庙里面举行一个祭祀的仪式,通过这种祭祀希望墓主人的灵魂能到一个美好的世界去。我比较赞同是一个人间祭享的场面。
“非衣”帛画下段交尾图像,其中有龟、蛇、金乌等
这两个空间的界限就是这个板子,我们再看这个板子两侧有两只龟,龟的身上都立了一个猫头鹰,那么这个图像是什么呢?很长时间大家不太清楚,后来有一个学者叫王昆吾,他说这个图像很可能就是《楚辞·天问》中所谓的“鸱龟曳衔”。那么,鸱龟曳衔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看这个龟,两侧的龟其实都是跨越这个界限,龟一定和水有关、和阴有关、和长夜有关,后来的北方玄武就是龟蛇合体,所以说龟也是个北方神,也是一个代表死亡的符号。这个猫头鹰在这儿有什么意义呢?也有学者给出一种解释,说它很可能代表晚上的太阳。为什么?我们知道在汉代表达阴阳的这样一个符号中,日中经常会出现一只黑色的乌鸦,我们叫金乌。这只黑色的乌鸦就代表着太阳,代表着日。那么有学者认为,北方的太阳呢?晚上的太阳呢?说很可能这个猫头鹰就代表北方晚上的太阳。我们知道,猫头鹰它首先是一只鸟,同时它是一只夜行鸟,所以说这个推测我觉着是有一定的道理。而这个龟驮着猫头鹰,在这里跨越这个界限,也就意味着它跨越短暂与永恒、跨越阴和阳、跨越生和死。我们简单地把这个空间,它的一些重要的图像和这些图像所暗含的意义来做出一些分析。这是我们刚看到的涉及这部分分析中,我所使用的一些早期的文献。
分析“非衣”帛画下段图像的早期文献
好,我们再往上看,到了帛画的中段有很多图像,有龙、有璧,还有一个斜柱支撑的一个平台,上面有人,有一个华盖,华盖下有一只大鸟,然后这个翣上面有两个人面鸟。你看鸽子的身,但是都长着人头,人面鸟。关于这个空间的图像和它的象征性,当然我们不能一一把所有的图像都给予一个明确的解答,但是其中一些关键的图像我们一定要试图解读。
“非衣”帛画中段图像
首先,这个板子上站的人前后有侍从,学者一般认为中间的这个形象应该是墓主人的形象,即西汉长沙相轪侯夫人辛追。这种解释看来问题不大,因为我们从墓中出土的墓主人的尸体的检测,应该是一个50多岁的妇人,正好与这个形象是吻合的。
还有些重要的图像就是这两个人面鸟。我们知道在汉代人面鸟很多,其中出现最多的可以说是在汉代艺术中无处不有的一种人面鸟,我们一般把它称为“羽人”。而羽人是什么呢?羽人就是仙。那么什么是仙呢?我们知道仙怎么写,一个单人,这边一个山。我们从《说文》中还可以看到一种更古老的仙的写法,是上边一个人,下边一个山,人在山上面。所以说仙一定是和山密切关联的,仙是离不开山的。那么仙出现的这个空间,我们一定会联想到某座山。
当然在汉代不是所有的山都和仙有关,是两座特定的山,一座是东方的蓬莱三山,再一座就是西方的昆仑。那么这个空间如果是和某座仙山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它是昆仑呢?还是蓬莱呢?因为通过学者对马王堆一号汉墓第三重套棺上的图像研究,认为第三重套棺上有两处都表现了三个山峰的这种符号,并且整个棺是涂朱漆,红色,所以说有学者认为,第三重棺应该表达的是昆仑仙境。文献记载,昆仑有三个层界,一般表达昆仑的时候都画成三个山峰。再一个文献记载,说昆仑,这个仙境是“其光熊熊,其气魂魂”红色的。所以说有学者推测,第三重棺上的图像,应该是表现了昆仑仙境。那么覆盖在内棺上的这幅帛画,与漆棺表达应该是一致的,如果漆棺表达的是昆仑仙境,我们也可以把这个空间认为是昆仑。
“非衣”帛画中段图像
除了这两个人面鸟以外,我们看这个平台,这个平台是否还有意义呢?我觉着似乎是有意义的。这个平台很奇怪,因为这幅画是非常的对称,支撑这个平台的柱子应该是一个笔直的柱子才符合视觉的逻辑。如果把它画成斜的话,似乎不太符合视觉逻辑,所以说这一定是故意这么画的,特意为之。而一个斜的柱子支撑着一个宽阔的平台,那么这个很可能是个符号。据我推测,我觉着它很可能在表达昆仑的某一个层界,这个层界也就是昆仑的第二个层界,叫悬圃,因为文献中描述的悬圃是非常宽阔和平坦的。所以说这个空间不仅表达了昆仑,而且直指昆仑的第二个层界——悬圃,表明墓主人不仅进入了昆仑,甚至登临了昆仑的悬圃。那么到此,整个帛画的这样一种叙事结束了吗?显然没有,上面还有图像。
那么,上面这个图像,一个华盖下边的一只大鸟又在表达什么呢?当然这只大鸟基本有两种说法学术界。一种说法认为它是鸱枭,也就是猫头鹰,但是我们看此处之鸱枭和下面那个龟背上站的那个猫头鹰,形象完全不一样,那么它是不是鸱枭呢?令人怀疑。还有一种说法,说它是北方的风神,叫飞(蜚)廉。那么它是飞廉吗?我们看一下文献中对飞廉的描述是什么呢?说“头如爵,身似鹿,文如豹文”,是一个身子像老虎和豹子一样,又长着翅膀的神兽,那个是飞廉,那么这是飞廉吗?我觉着也不是飞廉。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这只巨大的神鸟,我检索了一些文献,我给出了一种解释,我觉得它是不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鸟,叫屏翳。
分析“非衣”帛画中段图像的早期文献
什么是屏呢?我们从字意来看,“屏,蔽也”,它首先是一个遮蔽物。什么是翳呢?“华盖也。”翳还有另一种解释,就是一只五彩神鸟。华盖下边的一只大鸟,有没有可能就是所谓的那个屏翳,那个神鸟呢?我们再从屏翳的功能上来看,《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有一句话,说“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后来有一个学者,唐代的一个学者张守节,他引了汉代一个学者应劭的一句话,应劭说什么呢?“屏翳,天神使也。”它是天神的使者。那么天神的使者出现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显然又是在召唤墓主人,可能昆仑悬圃之上还有一方更美好的乐土。好,这是我们刚涉及到帛画中段图像我引用的一些重要的文献。
那么墓主人要去哪儿呢?我们从严忌的《哀时命》中似乎可以看到:“愿至昆仑之悬圃兮,采钟山之玉英;擥瑶木之橝枝兮,望阆风之板桐。”汉代的另一个学者王逸注解说:“上昆仑山,游於悬圃,采玉英咀而嚼之,以延寿也,言己既登昆仑,复欲引玉树之枝,上望阆风板桐之山,遂陟天庭而游戏也。”那么是不是说,墓主人有可能要去的那个地方就是天庭呢。
“非衣”帛画最上端图像
好,我们再看帛画的最上端,帛画的最上端图像非常的丰富。我们也不可能一一给出所有的解答。比如说这儿有两个柱子构成的一个门,这个柱子上攀有豹。有一个铎,还有两个怪兽,怪兽上又骑着怪兽。有两条龙,龙都长着翅膀,这个龙的翅膀上还有一个人,似乎是一个女子,还有很多鹤鸟。然后就是日,日里面有金乌;月,月里面有蟾蜍和玉兔。然后还有一个人首人身巨大龙尾缠绕的一个大神,你看图像很丰富。我们不可能一一对所有的图像都做出一个非常明确的解答,但是有些重要的图像,我们也一定要试图来锁定和揭示。
比如说,上边这段空间的界限是什么?就是这两个柱子构成的这个门,包括还有守门的这两个人。这两个柱子构成的门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图像,那么这个门是什么?我认为很可能就是文献中所说的天门,所谓的“阊阖”。那么守天门的人是谁呢?是“阍”。我们看一下《楚辞》:“吾令帝阍开关兮,倚天门而望予。”进入这个门,就进入了汉代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堂,它不是一个纯的、自然的宇宙天空,它是一个充满想象的世界,一个远离尘世、自由自在,能够永生不朽的一个美好世界,这就是汉代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堂。当然,汉代没有天堂这个概念和词,但是有天庭,这就是天庭。还有两个图像很重要,就是日、月,我们知道日、月是表达阴阳的两个标志性符号,日、月的出现,一定在表达这种阴阳的观念。
这两条龙长翅膀,一般认为是应龙,这个龙的身上还有一个人,似乎托着这个月亮。当然,这个形象也有各种说法,最常见的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和嫦娥有关,说是嫦娥奔月;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已经进入天堂的墓主人的形象。那么是不是呢?其实我都表示怀疑。我当时做了两种推测,首先我认为和月有关的有可能是谁呢?我想到了月御望舒,因为在中国早期神话中,认为日和月的运行都是由两个神驾着车,来驮着日、月运行的。一个叫日御,一个叫月御。日御是谁呢?日御是羲和,月御是谁呢?是望舒,也叫纤阿。那么我就想和月联系的一个女子,有没有可能是月御望舒呢?后来我就觉得这幅画如此之对称,这边画一个月御,为什么这边不画一个日御呢?似乎也说不过去。后来我又检索了一些文献和稍晚的一些铜镜上的图像资料,我还提出了一种解释,就是有没有可能是天庭中的一位女子叫玉女呢,这个从贾谊的《惜誓》、司马相如的《大人赋》都可以看到,在天庭中陪伴天帝,经常有一位女子,这个女子叫玉女,有没有可能是玉女呢?当然,我们也不能给予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我们可以给出一个解释。
“非衣”帛画最上端图像
其实,在最上层这个空间,最重要的一个图像就是这个人首人身、缠绕巨大龙尾的这个图像,这是关键,解释这幅帛画的关键。如果这个形象我们一旦锁定和解释,整个帛画的图像理路,它的观念意义就一目了然。那么这个大神是谁呢?在学术界,其实有多种的说法,我觉着不下10种说法关于这个形象。有人说他是伏羲,有人说她是女娲,为什么呢?那是汉代文献说得很清楚,“伏羲麟身,女娲蛇躯”,长着巨大龙尾的那么不是伏羲,那么就是女娲,似乎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是吧。还有人说他是黄帝,五行中的中央之帝;还有人说他是烛龙;还有人说她是墓主人的形象;还有人说是他是镇墓神;还有人说他是日御羲和,那么到底是谁呢?当然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说他是天帝太一。我是非常认同太一之说,并且我给太一之说找了很多充足的证据。为什么他是太一?首先,我们从这幅帛画整个几个空间关系的递进看,我说了最下面是阴宅水府,再往上是人间祭享,然后进入昆仑,不仅进入了昆仑,甚至登临了昆仑的悬圃,她还要继续飞升,要去哪儿呢?正好这个帛画的这几个空间的这种关系,我们如果和早期文献,和《淮南子·地形训》的一段话能够相互印证的话,我们也可以印证上面这个空间,以及这个神到底是谁。
分析“非衣”帛画上段图像的重要文本
《淮南子·地形训》有一段话,说:“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说:“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说:“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昆仑有三个层界,第一个层界凉风之山,第二个层界悬圃,再往上就是天庭。那么天庭的主神是谁呢?当然是天神之最尊贵者太一。我们看帛画从下到上这几个空间的关系和《淮南子·地形训》中的这段话,如果相印证的话,这个空间应该就是天庭,那么天庭中的这个主神,应该就是太一。
那么我们再看这个帛画,我们知道在汉代,阴阳五行观念非常繁盛,阴阳五行在汉代的影响非常之巨大。阴阳是什么呢?阴阳是动力,宇宙自然、人类社会、个体生命的生成、发展和变化的动力之源在哪儿呢?在阴阳的相互作用。但是我们看这个形象,列显日月之间,甚至比日月还高,凌驾日月之上,那么他的地位一定是要高出阴阳的。那么有谁的地位能高出阴阳呢?非太一莫属。这个我们在文献中也可以找到,关于太一的功能,《吕氏春秋·大乐》中有一段话,说:“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说:“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
所以说,由此可见,阴阳是一种显现的动力,而在阴阳的背后,还有一种隐藏在阴阳背后的一种终极动力,而这种终极动力的代表就是太一。那么太一是谁呢?太一就是天的代表,太一就是道的化身。所以说,太一、天和道是一组概念,是等同的。为什么说太一是道呢?这个我们同样在《吕氏春秋·大乐》中可以看到,《吕氏春秋·大乐》说什么是道呢?“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谓之太一。”道是没有形象的,道是没有名字的,你硬要给他一个名字的话,你就把他叫太一吧。所以说,太一是天的代表,是道的化身,是最伟大的那个天神,是隐藏于阴阳之后的那个终极的动力。
所以说,我们从文献结合帛画,首先从帛画的几个空间结合《淮南子·地形训》来界定这个空间应该是天庭,那么天庭的主人应该是太一。再从帛画的本身,这个大神的形象是列显日月之间,凌驾日月之上,再根据文献《吕氏春秋·大乐》记载太一的功能上来看,这个形象非太一莫属。如果这个形象我们一旦锁定和揭示,那么整个帛画的图像的理路和内在的逻辑,以及它所要表达的观念和意义就一目了然。这是我们刚看到的有关上段图像我所引用的一些重要的文本。
“非衣”帛画图像理路
好,我们总结一下这幅帛画。我觉着这幅帛画以墓主人和各种具有象征性的神灵为母题,自下而上营造了阴府、人间、悬圃、天庭四个空间。通过灵魂复苏、宗庙祭享、仙人召唤、乘龙飞升、天使接引等一系列的场景,展现了墓主人从死到成仙不死,直至进入到太一的天庭,回归“道”,即“一”为代表的宇宙自然之本体的一个完整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正如《淮南子·地形训》所说的,进入昆仑并登上它的首级凉风之山,只能达到不死的目的。再往上,登至悬圃,就能羽化成仙,并呼风唤雨。倘若登临绝顶,就进入到了太一的天庭,那么终将融入天神的行列,从而达到与天帝同在、与日月同辉的这样一个终极境界。这个境界是终极的,是一种永恒的。这就是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的观念和意义所在。
我想通过这幅帛画的一个分析,我们基本可以看到,我们如何从图像切入,如何利用早期的一些文本。虽然这些文本是零散的,是破碎的,但是它一定是有意义的。通过这两方面的资料,再加上我们的阐释,来把这些破碎的、零散的能够贯穿起来。通过这样一个研究,其实我们是进入到一种思想史的研究,通过马王堆一号汉墓的研究,其实我们最终是了解、认识汉代,至少是西汉早期南楚故地社会的上层、贵族关于死后的一种信仰,其实这是一个思想史的问题。好,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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