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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二湘: 费城实验

2016-12-14 二湘 忆乡坊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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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有点儿阴晦,吴望坐在费城到波士顿的火车上看着窗外。


吴望在费城的一家高科技咨询公司工作。波士顿的这家客户临时出了点问题,公司派他去客户那解决问题。从费城到波士顿,不远不近,开车5个小时似乎远了点。坐飞机其实也折腾,从他住的地方到机场就要一个小时,安检的队伍也总是那么长。想想最合适的倒是坐火车了。他其实倒还喜欢坐火车,觉得可以看看书,也可以打个盹。


他要去一星期,星期一去,星期五回。星期一他起了个大早,把车子停在停车场,坐上了去波士顿的火车。他看着窗外发了一阵呆,拿出一本陈丹青的《退步集》,却是怎么也读不进,一个字一个字都串不成意。他原先还算是个喜欢念书的人,现在怎么什么都看不进了。“真的是退步了。 ”他叹了口气,拿出了手机,打开微信,粗粗地看了一下几个常看的群。还是那几个人在群里说话,没有一条信息能激起他的兴趣,他无聊地看了一下朋友圈,有一个他不是很熟悉的朋友转了一篇文章,题目是《费城实验》,“费城实验?”他心里一激灵,忍不住点了进去。


作者署名六月。“六月?柳月?难道会是她?”吴望惊住了,他极为细致地把文章看了一遍,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居然是一篇科幻小说。说的是1943年初夏的一天,美国海军做著名的费城实验时,因为强大的磁力,军舰上所有的人员都在瞬间进入另一个时空。他们在另一个星球,发生了许多故事。回到地球后,所有的人都不记得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他们忘记了所有的数字,除了6和4。他们行为怪异,互相之间却会用一种特殊的语言交流。 地球上的人把他们关进了疯人院。最后他们集体越狱,一起逃离了地球,又回到了曾经去过的那个星球。故事曲折,充满了意识流,吴望被吸引住了。


手机上的字小,吴望看完了整篇故事,眯起了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高高的行道树。正是六月的初夏,新英格兰地区到处郁郁葱葱的,入目之处都是惹眼的绿。他想起了老家的国槐树,到了六月,也是满眼的绿。叶子宽阔,遮挡出一大片的树荫。


吴望是在那场运动中匆匆出的国门。他算是个小小的头目。夏天过去后,风声很紧,他去美国大使馆签证。那天人山人海,院子里长长的一溜桌子。据说那天所有的人都拿到了签证。他在香港逗留了一阵,拿到去美国的机票已经是秋天了。他飞了近20个小时。飞机降落时,他从窗口往下看,那个被称作纸醉金迷的国度却是美丽得像一个童话世界。正是秋天,各种颜色斑斓的树叶交错在一起,仿佛是打翻了调料板,大红,橙黄,墨绿,深紫,一片片渲染开来。吴望想起了那句“似这般姹紫嫣红”。再细看,五彩的调色板里点缀着一座座精巧的房子,美妙得让人以为里面只会住着王子和公主。几个月前的硝烟坦克和眼前的宁静绚烂对比如此鲜明,吴望直觉得时光错乱,恍若隔世。


他下了飞机,拉住了一个中国人,“是费城吗?”


“是的,费城。”


“费城,美丽的费城。”他喃喃自语,“我亲爱的1989。”他觉得眼角有一点湿润。


此去经年。


10年后的夏天,吴望第一次踏上了回故土的路,他是回国奔丧的。他从首都机场直奔火车站,赶上了凌晨的火车。他在火车上,闭眼就能看到父亲的样子。父亲很慈爱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醒过来,眼角的泪还在淌,他在黑夜里擦掉泪。


天亮的时候他看清楚对面坐着个两个女学生。一位梳着马尾巴,穿着件深红色的裙子。另外一个留着学生头,短短的,很精神,身上是一件蓝色的T恤和白色的百褶裙。 两个人闲聊着。


“我合唱团的师姐说,她和他老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两个人一直从广场走回到北大。”穿蓝色T恤的姑娘说。


“那么远呢,要走好几个小时吧。”红裙子的姑娘回话。


“那得看是和谁在一起。我估计他们两个一准不觉得远。” 蓝色T恤笑着说。


“是啊,这个就是相对论最好的解释了。” 红裙子也笑了。


广场,北大,他注意地听着,终于忍不住插了话,“你们都是北大的吗?”


“是的。” 蓝色T恤说。


“北大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他说,眼睛里有一些迷茫,“10年了。 ”


“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母校骄傲。” 红裙子说, “你也是北大的吗?”


“不是。我是北师大的。”他回答。


“噢。 ” 红裙子略微有点失望。


“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就是一部《红蓝白》电影。”他又说。


“哎啊,还真是,象征着自由,平等,博爱。” 蓝色T恤说。


那是一场青春的祭奠,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起来心里还是痛。他不再说话,又闭上了眼睛,父亲的样子又出现了。他出国的时候走得匆忙,都没有回老家看父母,谁料到这一别,就是一辈子。


他闻到方便面香味的时侯睁开了眼。对面的两个小姑娘在泡方便面。


“你要吃方便面吗?” 红裙子问,她的眼睛弯弯的。


他本想拒绝,但是看到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突然就改了主意。


“好啊。”他也真是饿了。他走得匆忙,什么零食都没有带。


“等着,我去给你泡一包。 ” 红裙子从背包里拿出一盒方便面,往车厢的一头走去。他注意地看着她婷婷的背影。她打了开水回来,“要再焖几分钟。 ”她说。


吴望从来没觉得方便面有这么好吃。


“我叫吴望。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诗涵。” 蓝色T恤说。


“我叫柳月。” 红裙子说。


“都是好有诗意的名字,你的名字里就有诗。”他看着蓝色T恤说。


“你呢,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的意思吗?”他打趣地问柳月。


“大概是吧。我得回家问问我爸妈。 ”柳月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笑起来眼睛就更弯了,吴望看着她,心里有一丝动。


“你们是学什么的?”他不由地又问了一句。


“中文。” 柳月说。


“想当作家吗?” 吴望笑着问。


“才不呢,我们老师第一天就说了,北大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地方,想当作家的,要去北师大的中文系。” 诗涵快人快语,一咕噜说了一大串。


“啊,那样多好,我们就能做校友了。” 吴望笑了。


 “你现在在哪里?” 柳月问。


“费城。”


“美国费城吗?听说过著名的费城实验吗?”柳月又问。


“是的。略知一二。” 吴望回说。


那是一次愉快的旅行,有一刻,吴望似乎忘记了丧父之痛。火车快到站了,吴望留了一个他的电子邮箱。“也许哪天你们要到美国来呢。 ”


吴望是在那年秋天收到一个以pku.edu.cn结尾的email。 他打开一看,结尾署名“liuyue”。他开始以为是“六月”。然后突然意识到是“柳月”。 他想起了那个笑起来像春天一样明媚的姑娘。他心里一动。 她是来询问申请美国大学的一些情况。


吴望仔细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费城的秋天非常美好,也许哪一天我可以陪你看看这边的红叶。”他在信的最后这么说。然后他想了想,还是把最后一句删掉,改成了“费城的秋天非常美好,也许你会喜欢。”


他在实验室发了信给柳月,一个人走路回公寓。他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走路20分钟的样子。他一个人走在路上,街灯闪亮着,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街面不时有车飞驰而过。他抬起头,月亮端端正正地挂在行道树细细密密的枝桠上,清冷冷地看着人间。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夜呢,怪不得月亮这么圆。人在他乡,居然可以把中秋也忘记了。他想起了父亲,心里有些难受。


第二天,他收到了柳月的回信,祝他中秋快乐,他笑了,毕竟还是有人记得他的。他马上回了信。他们的通信越来越长。他和她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大二的时候一个人跑到新疆,天山上的高坡上有一团一团的羊群,像是白云在草皮子飘浮。大三的时候他和几个朋友沿着大运河从北京骑自行车到南京,天热了,几个人脱了衣服扎到水里避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话。柳月好像也很喜欢和他通信。


“我其实并不想出国,将来当作家还是要留在国内。”她说。


“噢,你想写什么?”吴望颇感兴趣。


“有一天,我要写个小说,就叫《费城实验》。”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嗯,因为你在费城啊。”


吴望心里一暖,他觉得她的心中也是有他的,他心里有小小的涟漪在荡漾。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柳月的信里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我的男朋友申请美国的大学拿到全奖了。吴望心里一沉,但是很奇怪吗?这么可人的姑娘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和她一样年轻,富有朝气,吴望心里有一丝酸。


“这么说,你一定会来美国吗?祝贺你。 ”吴望在信里说。


他们通信越来越少了。后来他换了邮箱,换了车子,换了房子。结婚,生子,发生了很多的事,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待在费城。他住进了他第一次从飞机上看到的那样的房子。一公顷的地,孤零零的就一栋房子。偶尔,他会想起柳月,尤其是在每年那个敏感的日子,想起她像柳叶一样弯弯的眼睛。他和她早就失去联系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起她。就像发黄的宣纸上的墨字,一点点淡了,但是还有痕迹。


“火车就要到纽约了。”广播里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吴望的思绪。是的,纽约,现在是2016年,27年了。他叹了口气。


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小说,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和失落。他好像很多年没有被打动过了。他决定发微信给那个朋友问问他认不认识作者。朋友回说不认识,不知道是从哪个微信群看到的,觉得有意思,就转发了。


火车到了波士顿,吴望下午就去了客户公司,忙得焦头烂额,回到旅馆已经9点多了。躺在旅馆白色纯棉的床单上,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篇文章。他很笃定地觉得一定是那个柳月写的。他爬起来给微信后台发了一个信息:“我认识一个叫柳月的,不知道她是不是《费城实验》的作者六月,我叫吴望,想知道怎么能和她联系上。”


第二天他收到了后台回信,给了他六月的微信联系方式。他心里一跳,不知道该不该加她。


到了星期三,他终于还是加了她的微信。


她很快就回话了。


“是北师大的吴望吗?”她问。


“是的。六月?你是北大中文系的柳月吗?”他回得也很快。


“是,真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又能联系上。微信太强大了。”她打了几个笑脸。


吴望也回了几个笑脸,他想,她的眼睛一定又笑弯了。他点了一下她的头像,她的头像是个小猫站在礁石上,他想像不出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终于实现了自己作家的梦想。”他说。


“作家?坐家还差不多,我现在是全职妈妈。闲得无聊写写字。”柳月笑了。


他们聊了好一阵,吴望很少和人私聊这么久。他们好像昨天才分开,聊起来就跟老朋友一样,那么多年的时光好像在一瞬间就重合在一起。他们互相说了一些彼此的情况。她和她物理系的男友结了婚,陪读到美国,转行念了个会计,现在也不上班了。最后,她打了个“晚安。”吴望才意识到很晚了,他也匆忙打了个“晚安”。 他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说过话了。


星期四的晚上,他一个人在旅馆无聊地看着电视。 他忍不住打开微信,去翻看柳月以前的朋友圈,只有一张她的相片,还是背影。 她看着大海,她的身段依然窈窕。他很想把相片中的她扳过来,看看她的脸。他犹豫了一阵,还是给她发了条信息:“《费城实验》写得很细腻,很有想像力。”


“谢谢,我其实很久没写了。年少时的作家梦早就没影了,现在就是写着玩。”柳月回得很快。


“真的写得好。字外有字,很有深意。”他加了一句。


“谢谢,真是知音,能看懂的人不多了。”柳月笑了:“你忘了,我说过我要写一个小说叫《费城实验》?”


“怎么会忘呢?”吴望想起了他们经常通信的那段美好的时光。


“看,我说话算数吧。这么多年,都没忘记我的承诺。”柳月又打了个愉快的笑脸。


“谢谢。”吴望心里涌起了一种温情:“我一直住在费城。不过我现在出差在波士顿。”


“噢,波士顿,我住在纽黑文,在波士顿和费城之间。离波士顿很近。”


“是的,很近。我明天回费城。”


“明天…你开车吗?”


“不,我坐火车。”


“我可以到火车站接你,我们可以见一面。然后你赶下一班的火车。”


“噢,这主意不错。”吴望这么回着,心里却有一点慌张。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年轻的时候是一头的黑发,这几年却是斑白了。


“告诉我你的火车是哪一次。”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火车车次告诉了她。


“明天见!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柳月颇有些兴奋。


吴望回了个笑脸。


他给妻子发了个信,告诉他可能要晚点到。


“不是说下午到吗?怎么推迟了?”妻子又问。


“嗯,这边客户有点事,坐晚一班的火车回来。”他心里小小地跳了一下,他好像很久没有撒过谎了。其实他大可不必撒谎,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和妻子说了几句就收了。他们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没有太多争吵,也没有太多的话说。日子过得像白开水。


第二天一早他坐上了回费城的火车。他努力想象柳月现在的样子。


火车到了Hartford,下一站就是纽黑文了。


“I love you!”妻子的微信对话框突然出现了这几个字。 他吓了一跳,正在纳闷,妻子那边的微信又来了一条,“是宁宁发的。这孩子。”


宁宁是他的女儿,就要上高中了。他笑了,他知道妻子断断不会发这样的信息,他们之间好像很多年没有说过这句话了。


“Dad, come back earlier.”宁宁又打了一句话。他心里有一丝丝暖流。


他看着窗外晃眼的绿,拿出手机发了个微信给柳月,“对不起,客户这边还有些事,我得坐晚一班的火车回去,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好。”过了好一阵,柳月简短地回了一个字。


他关上手机,绿色的行道树在一点点后退,如风的岁月一点点袭来。北京,费城,中间隔着太平洋和他的青春岁月。他闭上眼,眼前是一层一层的绿,那绿色里还参杂了一丝一丝的红。


作者简介 二湘:曾用笔名楚歌,毕业于北京大学,留学美国,获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计算机硕士,喜欢码字,喜欢有趣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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