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华：让我们年轻让她们老
点击标题下「忆乡坊文学城」可快速关注
据说排行老三的多不善，老大忠，老二憨，老三刁滑，我排老三，前面两个姐姐人品端正读书用功，从小乖巧懂事，偏偏我身上横空出世般长出许多缺点，贪吃，爱美，好管闲事，嘴巴刁横，不用功，爱看闲书……应该没有遗传，生不带来，却是家中一朵奇葩。
我跟二姐从小象双胞胎，她虚长我一岁，我却从五六岁时便与她一般高，父母让我们一起入学，我早上一年学，功课却终是落她后一截，到读高中时才回到我的龙年班上。却说我们非但一般高矮，鼻子上都有一大团棕色雀斑，好端端的脸上这密密麻麻的雀斑是我俩切肤之痛，别人都没有，我俩对镜自揽常常悲愤交加。
稍懂人事我便搜寻治雀斑良药，有一次买了一瓶很小的药水，有一根小木千，蘸着点雀斑，我也不怕麻烦，一粒粒点过去，一天一遍，直到用完这瓶药水，过了不知多久，也不知是否是它起了效果，有一天二姐惊奇地发现我的雀斑没有了，而她的雀斑还在，我真的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离开我的，我天天看自己，竟没有发觉它们会自己消失了。
我家五姐妹，我是最丑的一个，可是我又最爱美，记得我们最早用的化妆品是《夏士莲》雪花膏，一个磨砂玻璃并上有一座山，我们都用这个上午洗完了脸涂匀在脸上，脸就又白又嫩了，手上都是用百雀铃，还有一种大并的化妆品，在我们家最多见，就是《密丝佛陀》，有面霜，有胭脂，有香水，有口红。我家的化妆品都是姑妈从印度尼西亚回国时带回来，她还给了我一支口红，法国的金色外壳，玫瑰红色的口红稍为抹一下，那极迷人的香味便不再消失了。
由于家里孩子多，家里帮忙的人也多，除了几个老女人和厨娘，母亲常常雇一个裁缝在家，七个孩子从里到外的做不完的活，轮到替我做的时候，就是该他倒霉的时候了。
我通常是拿一本很厚的LIFE杂志，里面有数不清的人物和服装，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我会挑出少女的衬衫，裙子或夹克，让他照做，母亲买布下手狠，非但一式做五件，那匹布有余，竟还替一个表姐一个堂姐都做了，我此后的败家坏习惯均出于此，恨不得每件好东西都有人分享。
衬衫直条，下摆横条收束，前胸V字形对称斜条，前面垂一个结。简单挂下来，穿着优美无比，一做七件，裁缝竟没把我杀了！我的连衣裙全部西方款，我的大宽立领PS肯尼迪夫人洋装，她穿什么我也偏好什么，只是当年自己不知道，无论什么剪裁，有图就成衣，东西方同步。
父亲喜欢看京戏评弹和话剧，母亲喜欢看沪剧，我们姐妹喜欢看越剧，这样我喜欢不做功课跟父母出去玩的人就很忙了，戏照看，饭照吃，作业照着二姐抄，考试就惨了，更惨的是直到现在行将就木的年岁，还会在考数学恶梦中醒来，所以做下坏事不是不报，只是时间未到。但当时却很有乐趣，大人小孩穿衣打扮，步入剧场，台上欲仙欲死，我惦记着散戏吃什么夜宵？我最爱回家坐在车上躲进她大衣里，闻母亲里在裘皮大衣里身上的香味。
上高中照样不用功，更加喜欢看闲书，更加贪玩。叫起来回答课题事关数理化，一问三不知，可是我的摩登女神形象被五十年后高中男生这样形容……你当年长发披肩……你当年穿一件红格子外套……你拎一只红色皮包……你不理人……我当年还穿英国呢浅蓝色西装上衣，同色皮包当书包，衣服漂亮就是功课不漂亮，这段历史没的成了我的耻辱，直到进大学有了事业方向人生目标，才剪去长发，衣着无华，心思完全投入艺术。
在我去河南时，母亲把一瓶法国巴黎香水送给我了。
66年，香水在河南家里门口，怦一声被扔在地上，红卫兵拍拍手走开了，香气如鬼魂不散，结束了一切爱美的故事。
82年我到了纽约，面临汪洋大海般化妆品市场及服装世界，我倒并未迷失，起初，我想要找到密丝佛陀的牌子，可是问了几家大公司都找不到这牌子，走过每只大牌柜牌，都被化妆品柜台小姐轻易捉牢，一位老女人销售伊丽莎白亚顿的精华胶囊成功地用了一句话，让我用了这个牌子从精华素到日夜霜，她指着面前女人对我说："让我们年轻让她们老！"
有一次在中国城药房里看到密丝佛陀四个字，如获珍宝般扑过去，拿到手里如见故人，待细看那并子有英文名字：MAXFACTORY，原来在日用品店中常见到，是最普通的大众日用品，诸如露华浓，旁氏，欧莱雅……与夏士莲一起，都被我摒弃在化妆品名单之外了，我现在不随便往我的脸上涂抹了，一共一席巴掌之地，需得符合那句口号："让我们年轻让她们老！"，方能上我的脸盘。
现在回纽约不易，最要紧是给自已买足化妆品，衣服食品身外之物均能在中国买齐，唯世界大牌化妆品，必须自已买齐了。回来他是带药，我是带化妆品。
今年回国，夫妇同行，一起露面在众亲友前，每一次，每个人，都不加掩饰地说："你的皮肤真好，又红又白，白里透红，红里透白，象婴儿一样，你用什么化妆品？"
他必定一脸天真地回答："没有啊，我几十年不变的，用美国出的最便宜的一大瓶几元钱的面霜啊"
于是他们又必定会转过脸来问我："侬是哪能啦？面孔好憔悴，还有细绉纹，是身体不好呢还是啥原因啊？身体不好会反映在皮肤上的。"
俩人吃的都一式一样，他浅表性胃炎，严重便秘。我肠胃强健无疾，三餐香倒下着，难得一次失眠，唯有不同是他用一瓶美金三四元的面霜，早晚不分，鲜肉一般，勾引着女众生，我用三四百元一套的日、夜霜，面容枯悴人人同情。
反映在俩人表里两方面都是莫名其妙的不公道，再一想也公平，是吗，风光后面必有坎坷，所谓便宜不能占尽。
只是我今年回美国，如果不需要淘我的精华素，精华液，日霜，夜霜，眼霜，洗脸液，卸装水……，要不然从此一并美国面霜走天下？跟他一起"让我们年轻让她们老！"
【作者简介】：顧月華，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北美作家協會會員。上海出生，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畢業，1982年定居纽约。在中國、美國、香港、台灣、新加坡等地，均發表過小說、散文、詩歌及評論，出版《半張信箋》散文集,和《天邊的星》小説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