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华:厨房外的风铃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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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在厨房里被人劝着让出手中的一件东西,或是炒菜勺,或是切菜刀,我总当仁不让,请帮忙的唤作阿姨的人出去,那妇人多次与我抢着干活,我便叫她去打扫卫生,当她将碗洗完了,终对我说又是你做饭我什么也不干,让您侍候我们大家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笑说没什么,我喜欢干活。
事实上我极懒惰,无论女友姊妹只要有三个女人在厨房,我一定是那不干活的主,我切的肉丝连刀,炒菜不懂火候,手上只有几只菜会烧,但要用心去做,其实并不是难事,这一次叫大家离不开我了,都说你不要走了,走了没有饭吃了。
实际上我没有办法,从第一天回到上海,除了在外面吃饭,儿子家中的女佣(我不喜欢叫她阿姨)烧的菜实难入口,要遇到一只菜可以下饭与中头彩一样难。他们换了几个人我不知,但每次回上海都是新面孔,菜是越来越难吃,女佣见我都话多,渐渐得知她从未做过阿姨,介绍处旡人肯来,她初到上海不会烧饭没人要她, 介绍所老板说你是信教的,该你有忍耐,只有你可以去,她便来了儿子家。
现在我知道孙女一口饭含在口中咽不下去的原因了,一个女佣服侍一家子大人,一家子人都不懂吃饭的学问,吃饱便是吃饭?叫她如何学做饭?把东西烧熟便是了,她又没含笑聪明,比她烧得还难吃,我虽没含着不咽,但也不想过去吃饭了。
儿子在外拍戏,以为天下太平,我愁眉苦脸地看了几次孙女吃饭,思前想后别旡退路,反正一碗汤的路,我便把娘姨烧饭买菜当自己的事来做了。
一个月左右,名气传开了,他们带着女佣天天过来吃晚饭,加上小区里有本家亲戚三代人,天天大开宴席一般,儿子在电话那头急了,戏一拍完就回来了,这一个儿子三年未见了,天天发嗲不肯回去,只只菜叫好吃好吃,直夸我烧菜大有长进,却不嫌他府上那白水煮花菜、只只汤不鲜,弄一个什么也没吃过的人来烧饭,可怜的娇儿啊,他原是讲究得出名的,上海洋酒外商朋友只因他喜爱一支帝王白牌苏格兰威士忌DEWAR'S,为他进口这种酒,现在他竟逆来顺受到此地步了,我的心却疼坏了。
于是我天天象跑单帮女子,搬回四只砂锅,三层蒸锅,扔去旧的小饭锅,今天又换了大饭锅,至于啤酒黄酒只叫人一箱一箱往家送, 儿子家原已家住闹市旡人问,我这里却是深山老林客来勤了。
女佣说那老太太总埋怨我儿子有好东西藏不住,都便宜了他的朋友,我今天便让她们一起见识那罪魁祸首的元凶。
晚上烧一锅菜饭, 火腿、咸方、开洋切丁,胡罗卜丁和青豆,加上青菜浅炒一下,焖成一锅喷香扑鼻而有营养的饭,煮一锅活杀老母鸡汤,取出鸡不用,放入肉园鱼园蘑菇、油豆付、山药,起锅洒一把葱末,孙女的菜够了,儿子嗜肉,又烧百叶结红烧肉一碗,剥几只皮蛋,炒一盘果肉,韩国泡菜豆付煲,下酒菜也有了,正琢摩做西菜,可惜没有烤箱,西餐具也买齐了,还是可以大显身手。本是有备而来,带足了西菜调料,摩拳擦掌天天动脑筋烧小菜,儿子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丈夫说我也第一次看到。
从厨房偷空,直奔书房,电脑上显示纽约的小儿子在我上午十时要来电话。的铃铃响了,妈,我想你……,同我讲过公司里的事,又找爸爸讲,以为不讲了又找我讲,又要再找爸爸讲,等再把电话给我时,我看见丈夫哭了,儿子也在哭:妈,我想你们……,妈……。我们走前,小儿子也是抱住我们不放手,只会哭。厨房外有一排长窗,窗下挂一只小儿子买给我的风铃,那年生日大儿子买给我一只日本风铃,我喜欢异常,小儿子次年买同样风铃一只,对我说:我要买一百只风铃给你。可是随着童年结束之时,童话也结束了,我没有收到一百只风铃,只是这一只,也在厨房附近,风一吹,它就叮东叮东地奏出曼妙的音乐。
在纽约挂的是大儿子买的风铃,那时风铃一响,我便会想到我在中国的大儿子,他再不会回到美国了。现在我听小儿子买的风铃在响,可是他也不可能回到中国,美国的感恩节到了,儿子说朋友都要回家了,我只有一个人,说着又哭了。
烧菜给大家吃现在是很神圣的事了,我一个女人兼了祖母、母亲、妻子三职,但小儿子的哭泣使我心碎,现在面临的不是拱手相让一幢别墅那样简单的事, 不是拍拍屁股便好跑的事情了, 是要烧菜给哪个儿子吃的事情了。我只有把这样的苦恼写下来,也许老天爷会给我指出一条道路。
厨房外的风铃,又在响了。
(老天保佑,小儿子於去年也回來工作了, 大儿子一家己举家迁居北京, 我们也开始了写作画画的生活, 相信这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
【作者简介】:顧月華,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北美作家協會會員。上海出生,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畢業,1982年定居纽约。在中國、美國、香港、台灣、新加坡等地,均發表過小說、散文、詩歌及評論,出版《半張信箋》散文集,和《天邊的星》小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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