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83岁的母亲放过85岁的父亲,也放过50岁的我|二湘空间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金婚》剧照 图源网络
父亲节那天,我和老父亲抱头痛哭
文/絮语
编者按:感受原生家庭的痛,作者同一系列的另两篇文章:
前言:
《一辈子没有和解的父母亲,你们没有告诉我爱情的答案》一文,能够写出来,对我而言,算是一个壮举。
因为双亲都还健在,而且是相互独立健在,始终无法调和。这是无何奈何的事情,是我内心深久延续的痛。
《一辈子没有和解的父母亲,你们没有告诉我爱情的答案》一文,对我自己及大家庭而言,其实无意义。因为这不是伤疤,是伤口。如果被两老看了成文,不过是伤口再撕裂一次。
该如何去表达,也许我没有找到最好的方式。
于是,我几度怅惘,反复思量。或许,去等,不管现实还是心态,有了一个柳暗花明的出口,我再来动笔,又不一样了。
好在,我终于走到了出口。但柳暗花明的时刻,不是我理想中的样子。
母亲守着家。父亲在养老院安家。两老分开过着日子,按理说,这样也安生。
谁料想,母亲却无法承受这样的“各自安好”。母亲轰轰烈烈的起义行动,愈演愈激烈。
只要逢年过节,母亲总是希望召集一顿表面热闹的家庭全员聚餐,来促成一下她的“阖家团圆”的感受。这种团圆饭,没有一次吃得开心。最不开心的当然是父亲,哥哥姐姐都是围着母亲转。母亲让父亲掏出餐费,还要父亲露出笑容。数次以来,我对失去存在感与话语权的父亲越来越心疼。
《金婚》剧照 图源网络
父亲母亲分居二十多年且早已经济AA。虽然AA制是母亲提出与执行的,虽然父亲住进了养老院,虽然父亲母亲的退休金不相上下,但母亲并没有停止对父亲的经济遥控与各类追讨。给子女孙辈的各种礼金,房子种种维修费等等,数额始终是母亲一言堂,父亲也总是抱着掏钱买安静的理念,统统屈从。
藕断了,却在这样的丝连的状态下,父亲母亲的感情当然不会往恩爱和解的方向走。父亲更加只想逃离母亲。母亲却执着地判定,父亲才是造成家庭尴尬的罪魁祸首。
母亲思维与行为方式,令我不安与担忧。我也实在无法和母亲并肩作战,去扰乱逃离在外的父亲的情绪。我开始为父亲鸣不平。然而我越是为父亲争辩说理,母亲对父亲的怨恨与讨伐就更加强烈迫切。
母亲给父亲不停地写信再写信。厚厚的纸质手稿一次次邮寄到养老院。婚姻57年,犄角旮旯的感情帐,鸡毛蒜皮的经济账,统统都在母亲的一笔一划的笔墨里。
父亲很难面对,也无法面对。二十多年来,父亲厌倦了母亲的脸色和怨言。母亲每一次的信件自然变为沉入海底的石头。父亲的沉默,让母亲更加吃不下、睡不着。母亲在健康的下坡路加速行走,越来越消瘦。
我向母亲怨恨失和的眼神妥协。借着自己生日将近,我郑重发给父亲信息:爸爸,女儿跟您要一件珍贵的生日礼物——希望爸爸应答一下妈妈的信,跟妈妈好好沟通交流。老爸让老妈尽情倒倒苦水吧,相信妈妈倒完苦水就好啦。良久,父亲回来信息:老爸只能努力去做,希望天能助你。我生日这天,适逢陪母亲去医院,父亲在家庭微信群中问候母亲。母亲打字说,不要光说,要看做什么,不要虚情假意。不想看见你。父亲再次退却了。我再次哭了。
母亲出院以后,把全部的力气用在较劲上。
母亲在家庭群中晒出长长的账单,手写版与电子稿都有。那些母亲一一罗列出来的文字与数字的账单里,有母亲为父亲的父母花过的丧葬费,有现在母亲居住房的家庭多项维修费。母亲甚至要求父亲,丧葬费必须按照过去工资与现有工资倍率进行赔付。
母亲在三个子女面前复述着父亲的种种不是,包括父亲说过的气话与玩笑话,母亲统统剔除背景与语境,拎出来拿出来作为说明父亲人品低劣的论据。这些话传到父亲两只耳朵里,然后变成两行滴落不止的老泪。父亲哽咽颤声说:没想到57年,她一直在记我的账,抓我的把柄,说明她从来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这些话我在母亲的嘴里多次听过,我了解自己的父亲,也反感母亲的断章取义。然而哥哥认为母亲书写的账单便是事实,姐姐也认为母亲言之凿凿的证词就是事实。母亲比较欣慰,对儿子坚定的宠爱,对大女儿的永远的庇护,在对垒丈夫的斗争中总算得到了一双儿女的回报。
但母亲得不到我的认同——小女儿居然对自己有意见,这是母亲最不甘心的地方。
《金婚》剧照 图源网络
我求母亲放过父亲。母亲则认为我的反对态度是受到父亲能言善辩的影响。
我知道,母亲有多么矛盾!母亲非常希望大家庭圆满和谐,又不肯放下身姿、放下过去。母亲就是要和父亲算清人生账目。母亲疯狂发信息,举了很多过去吃苦的例子。非要子女和丈夫懂得与理解她在婚姻中所“承受”的“一切”与“所有”。
事实上,母亲都是为子女们吃了那个时代的苦。母亲的这般较真,引起我极大的不安不适。但是母亲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否则“死不瞑目”。她对三个子女说:哪怕上法院打官司,也得要回自己的钱。我说,姑且不说这些账目的不合理性,就是说证据,你有吗?妈妈扬着手写的账单:我的回忆就是证据!
看着眼前这个苍发凌乱的老母亲。我什么都不说了,她已经83高龄。我把叹气和眼泪在母亲面前强行咽下。我转身走了几十米,回头问母亲:妈,你还想跟爸过日子?母亲手一挥:鬼才想和他一起!我转身又走了几百米,又折回头喘着气问母亲:妈,听哥哥说,你请了律师准备起诉爸爸?母亲头一昂:是!我憋着气问:爸爸没有跟你借过钱吧?而且爸爸怎么虐待你了?母亲厉声说:他还要怎么虐待我?他不回我信就是虐待!
我转身走了。我又在小区里来来回回折返多次。我想起母亲发信息给我,说她生我的时候吃了多大多少的苦……我忘不了自己就这样陷于徘徊踯躅之中,总觉得自己得设法完成一件无法完成的事……多次站在母亲的门外我没有叩敲, 我不知道该跟母亲说什么,又怎么跟母亲说。我知道母亲要的东西,不仅仅是我的折服,更有父亲的臣服。
我去求父亲成全母亲。
我对沉浸在恐惧和伤痛之中的父亲说:老爸,我帮你写好一封道歉信给妈妈。这封信也许可以让你从此得以安宁。父亲看了信,红着眼睛说可以。我觉得愧对父亲:这封信中,没有老爸为自己的任何争辩,还要在信封中附夹上一笔母亲所谓的补偿费。实在委屈老爸了。父亲故作轻松地说:你信中不是说,老爸得为自己的性格上的缺陷付出巨大的代价吗?
《金婚》剧照 图源网络
父亲不会知道,我写完这封“道歉信”的时候,是一个人怎样控制不住地趴在电脑前,淌下一桌子泪水。
道歉信和补偿费,交到了母亲手上。我转达父亲唯一的刚性要求:母亲收下信和钱后,在收据上写下不再打扰父亲的保证。
母亲又恼了。母亲太奇怪了。要赔礼道歉,要经济补偿,行使完一系列抹杀伤感情的程序以后,还奢望父亲的不中断来往。还奢望得到所有人的理解认同。甚至奢望我与从来没有真心待过我的姐姐能够亲密无间。
我忍可无忍地跪在母亲面前,磕下无数个响头。我一边磕头,一边求:求83岁的母亲,放过85岁的父亲,也放过50岁的我。
母亲终于在保证书上签下名字。
父亲节那天,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父亲接过保证书。然后我和老父亲抱头痛哭。
之所以和父亲抱头痛哭,痛哭的内容有很多。释放,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内容。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定性了。爱情与亲情在婚姻里被折腾得不成样子。我作为父亲母亲人生重要的的见证者之一,也算是饱尝了生活的滋味。是是非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父亲母亲的镜子里,我应该能找到如何去爱与被爱的答案。
虽然柳暗花明的时刻,不是我理想中的样子。好在,我终于走到了出口。
絮语:一番絮语,几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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