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耕:在维尔京群岛开账户,坚信大哥会把所有体面人赢个底朝天 |做局人7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做局人(连载七)
文/余耕
七
北方袭来第一股寒流的时候,阿宣编写的数字货币投资平台完成。经过几轮模拟测试,我要求的功能基本具备,只是页面显得简陋。阿宣说骨架是正确的就可以了,页面装饰容易弄,等他慢慢拾掇。接下来,阿宣马不停蹄地飞了一趟波多黎各,然后从波多黎各辗转去了英属维尔京群岛,这里是全世界骗子的天堂。每天,全球各地来路不明的巨额资金汇集于此,然后再从这里的银行洗到世界各个合法账户上。
阿宣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在维尔京群岛开一个银行账户。临行之前,我还给阿宣安排了一项工作,招募五十名的微信群管理员,月薪暂定两万。阿宣说这个事情简单,整日里抱着手机聊微信还能月入两万薪水,在当下一天就能招来两亿人。我叮嘱阿宣不可大意,不要指望每个人都能像陆紫缨一样忠诚,但至少也要讲职业道德,宁要十个蠢的,不要一个奸的。
雷音村在外面做局行骗的人,都称是在外面“做生意”。做生意就需要帮手,主事的人便会从雷音村找帮手,因为他们信不过外地人。在行骗的人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秧子和骗子。因此,雷音村的人都有强大的防范心理。“生意”做大了的人,回到雷音村找帮手也不是随随便便抓几个人,而是仔细斟酌反复掂量。太聪明的人不要,太奸猾的人更不能要的,便是所谓宁要十个蠢的,不要一个奸的。大多数“生意”都有一定套路,帮忙的人只负责其中一个环节,主事的人掌管全局。遇到聪明奸猾的帮忙人,用不了多久,就能窥探到“生意经”,偷走“手艺”不说,另立门户就会成为竞争对手。
每逢过年,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回到雷音村,相互间一打量,便知道对方今年赚没赚钱,赚了大钱还是赚了小钱。在外“做生意”的人们会相互试探,打听对方做的行当。但是,能够说真话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在外做生意的人都是打个哈哈,自谦一声“倒腾小买卖,赚点白粥钱”。
在外做生意的人也有讲实话的时候,讲实话是因为要找合伙人,而不是找帮忙的。例如阿宣,他就属于我的合伙人。找合伙人就得跟人家说清楚生意的行当,看人家愿不愿意跟你合伙。说实话也只说三分,留下七分,算是“生意”的核心机密,就算是亲爹亲爷也不能全盘托出。但是,我跟阿宣的合伙关系不是这样的,每回我都会列计划,有时候还做成APP,务必详尽的告知阿宣“生意”的全过程。有一回,我把要做的局的详细计划列出来,阿宣感叹道,你应该去做编剧。
雷音村其他在外面做生意的人,逮住一个局就会无限循环做下去,做到全国尽人皆知,才肯罢手。我不是,我做的局从来不会重复,不重复别人,更不会重复自己。我记得这句话好像是一个姓余的二流作家说的,没错!我做的每一个局都是一个精彩的故事。不谙此道的作家,就算是想破脑袋也写不出我做的局。
雷音村在外“做生意”找合伙人,大都会找村里的本族宗亲。宗亲里若是没有合适人选,才会找姻亲合伙,姻亲毕竟是外姓外族。我大哥也是一个例外,他在外面“做生意”多年,没有找帮手也没有找合伙人,全凭他一个人单打独斗。所以,没有人知道我大哥做的是那个行当的“生意”。
大哥长得很帅气,个头虽然不是太高,但是皮肤白净,有一双剑眉,还有一个高挺的鼻梁。大哥从小就鼓励我多读书,他说读书就像是演戏配行头,读书读得越多,行头就越好看。大哥读过高中,在雷音村可以跻身“知识分子”行列。单独的“知识分子”头衔,在雷音村连个屁都不是。雷音村最体面的事情,便是在外做了“大生意”,还要在村里翻新旧房修造庭院,庭院里要有影壁墙,还要有养锦鲤的鱼池,鱼池里还得有太湖石假山,最好假山上还有罗汉松。我们家的旧房子是大哥翻新的,他高中毕业就外出“做生意”了。起初两年,大哥在东莞帮人家看场子。最早,是看夜总会的场子,后来又去看赌场。再后来,大哥自己“做生意”了,一年就把我们家的破败房子翻新了。
那一年过春节,雷音村在外面做生意的体面人都回来了,免不了喝酒和赌博。那个时候,我还小,我听余三叔说,大哥喝酒不行,但是赌博却是一把好手,正月十五还没过,就把村子里的体面人赢了个底儿掉。雷音村的体面人都说大哥抽老千,甚至还特意组了个局,派上十几双眼睛盯着大哥一举一动。余三叔说,那是雷音村空前绝后的一场豪赌,大哥在众目睽睽之下,卷走了一干人的三十多万元,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后来,我听雷音村的人说,那场豪赌就是余三叔组织的。再后来,我问过余三叔。余三叔矢口否认,说那是好事的年轻人组的赌局。至于是哪个年轻人组的局,余三叔没有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大哥。他凭借一己之力,不仅还上了父亲欠下的赌债,还给家里翻新了旧屋。破五那天,大哥偷偷塞给我一千块钱的红包,叮嘱我不要让爸妈看见,让我自己留着当零花钱。那个时候,大哥在我心里就像男神一般尊贵,抽烟的时候尤其潇洒,用他那戴着镶宝石大戒指的左手甩开Zippo打火机,点燃香烟后猛吸一口,在吐出一口浓浓烟雾时,“咔哒”一声弹指合上Zippo。那一年正月十六,大哥临出门时对爸爸说,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就把房子装修了,砌上雕花的影壁墙。我记得很清楚,大哥用他的新皮鞋的脚后跟跺了跺脚下的泥土,说在这儿挖个鱼池,养上一池子锦鲤,换换咱家男人的风水。大哥说这番话的时候,俨然一副大家长的姿态,我爸爸抽着大哥的中华烟,一个劲地点头。
那一年春节春节还发生了一件怪事,雷音村十几家破败户,正月十五晚上在供奉诸葛亮的神龛前都发现了一个红包,红包里装着整一万块钱。一时间,雷音村里议论纷纷,有人说万元大红包是诸葛亮显灵,也有人说是雷音村德高望重的余三叔大发慈悲,更有人说是我大哥余经天劫富济贫。听到众人议论,余三叔一副微闭双目的高深莫测样子,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但是,我更相信这件事情是我大哥所为,因为阿宣家也得了万元大红包,我见过红包的样式,跟我大哥给我的千元红包是一样的,红包上写的都是繁体字的“大吉利是”。我对大哥此举更加膜拜,打定主意等他下次回来的时候,要向他问个清楚。
一直到来年春节的大年三十,雷音村的体面人纷纷回来了,独独不见大哥的身影。每逢村里有人问我爸爸,老大怎么还没回来。我爸爸都推说大哥业务太忙,要等初一才能回来。
我们全家人从大年初一一直盼到正月十五,爸爸每天都去村口张望,甚至骑摩托车到县里长途站去候着,可大哥始终没有露面。村子里开始出现大哥的风言风语,这些闲话借着酒局和赌局传播开来,说是大哥学了一身抽老千的技艺,在香港一个大赌局上被人识破后,剁了手脚装进麻袋填海了。前年正月十五晚上收到万元红包的破败户,也大都改了口风,说是万元红包是余三叔大发慈悲。我妈性格泼辣,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后,顾不上体面,在雷音村的戏台上跳着脚骂,骂雷音村人忘恩负义,跟他们那些好吃懒做恩将仇报的祖先没什么两样。我妈想起那个铁拐李的故事,把铁拐李的诅咒骂了一遍又一遍:雷音村的余姓人家上不为官,下不中举,仁人绝户,君子不出,世世代代鸡鸣狗盗行骗维生……我妈骂到嗓子充血失声,直到我三姐把她拖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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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晚上,爸爸对全家人说,已经多半年没有老大的消息,手机号都消了,大概是出事了。听爸爸这样一说,三姐当场就哭出了声,我妈只能捶着墙抽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们家过了一个惨淡的春节,一天到晚没有人讲话,我妈一直到二月二才能沙哑着骂我和我三姐。
许多年过去了,大哥仍旧没有消息,他就像是雷音村的一个传说,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失去大哥,我等于失去一切,大哥是这个家里唯一让我感到有温度的人。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失去父母,也不想失去我大哥。其实,我一直坚信大哥会回来,会在下一个春节回到雷音村。回到雷音村的大哥,依旧光彩照人,依旧会把所有体面人赢个底朝天。大哥一定是被麻烦事缠住了脱不开身,等他解决掉麻烦,肯定会衣锦还乡,肯定会大杀四方,肯定会给那十几家破败户再送上万元红包……
(未完待续)
余耕,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都市小说《德行》、童话小说《当心你的狗》、历史长篇小说《古鼎》、中篇小说集《我是夏始之》。2018年,长篇小说《金枝玉叶》在掌阅上线,付费读者评分高达9.2分。小说《如果没有明天》改编成电视剧改名为《我是余欢水》在2020年成为现象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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