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本海默,矛盾,但是存在! | 二湘空间
奥本海默,矛盾,但是存在
文/法兰克
隔了三个星期二刷了诺兰的电影奥本海默,这中间去看完了这本700多页的传记“American Prometheus – 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J. Robert Oppenheimer”。我已经无法简单地用资料详实,调研深入来形容这本传记,它几乎可以说是对奥本海默的深度解剖,用无数多扎实的资料细节360度巨细无遗地呈现出了一个人内心世界的ambiguity。中文的“模棱两可”或“含混不清”都不足以传达这个词以及奥本海默这个人的复杂性。只能用英文的ambiguity, which means the quality of being open to interpretation. 这本传记不只是一个英雄的悲剧,或者是简单控诉麦卡锡时代政治对科学及人性的迫害,而是在复写一个人,一种人生的多义性。奥本海默究竟是谁?他的左翼身份究竟是什么?他对制造原子弹是否内疚?他为什么要参与制造原子弹?他又为什么要反对核武军备?他为什么要说谎?他是不是个说谎者?他忠于的究竟是什么?所有这些问题都恰巧和他所研究的量子物理学的特点一样,借用诺兰电影里奥本海默在讲述量子物理时的一句话点题:it’s paradoxical, but it works! (矛盾,但是存在!)
奥本海默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极度敏感和极度隐忍,身体羸弱和心理坚韧,如刀片一样的刻薄和像海一样的深沉包容,清晰锋利的思想和混乱无序的思绪,成熟老道和天真可笑,风流和专一,天才和白痴,所有这些互为矛盾的两极,都活在一个人身上。而奥本海默这个极端的个案又折射出普遍的人性,人性就是互为矛盾的极端随机性地交织呈现。爱因斯坦对量子物理有一句最著名的质疑:上帝不会掷骰子。人的每一念善恶对错,绝顶聪明和愚蠢至极,我们所谓的自由意志,也许都是上帝的骰子。但是,感谢上帝,人拥有唯一的自由,那就是主动承担起上帝骰子随机性所带来的责任,承担就是抵抗,承担就是自由。
读奥本海默会让我想到前阵子读的另一本书,顾随先生的诗词讲记。他大意如此评价杜甫:人面对痛苦必先消灭之,不能消灭则求暂时脱离,不能脱离则只可忘记,忘记则必须麻醉。老杜则睁了眼清醒地看苦痛,无消灭之神力,又不愿临阵脱逃,于是只有忍受担荷。这种“睁眼清醒地看苦痛,只有忍受担荷”就是我读奥本海默时常常想到的。
奥本海默的忍受担荷是什么?书里有一处相当精彩的细节,当奥本海默决定接受明显是陷阱的原子能协会的安全听证会时,爱因斯坦劝奥本海默直接辞职,不必让自己屈服于他们的猎巫行动。爱因斯坦痛心地称奥本海默是个傻瓜,并且目光如炬地指出美国的麦卡锡主义不过是德国纳粹另一种形式的重现。奥本海默接受听证会不仅是对自己的侮辱,更是给这个有毒的程序增添合法性。他说奥本海默不是像我这样的吉普赛,我生来就有大象一样厚的皮,没人能伤害我,而奥本海默很明显是一个容易受伤的人。爱因斯坦说的一点没错,奥本海默的确不是他那样的吉普赛人,他无法像他离开德国那样地背对美国,他的选择是如他的好友Victor Weisskopf恳求地那样:remain what you always have been. (就一直保持你原来的那样)。
这就是和老杜一样:无力消灭,就只有忍受担荷。
但是这种担荷是完全被动的吗?
奥本海默在剑桥读书期间曾患有严重抑郁,接受心理治疗无果,最终让他从抑郁中走出来的是他读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伟大的文学拯救了年轻的理论物理学家。而普鲁斯特最让他触动的一句话是:一个人对自己给他人所造成的痛苦的冷漠是残忍的终极表现。书的最后写道:”罗伯特敏锐地意识到他所造成的他人的痛苦,但是他没有让自己屈服于内疚。他将接受那份责任;他从未拒绝他的责任。”
痛苦和内疚皆是上帝的骰子,接受和承担则是人的自治(autonomy)。制造核武是责任,反对核武也是责任。
奥本海默究竟是谁?
书的开头第50页,我就读到了一句让我坚持要读完这本700页的书的句子。年轻的奥本海默同他的好友说起他最仰慕欣赏的人的样子:
The kind of person that I admire most would be one who becomes extraordinarily good at doing a lot of things but still maintains a tear-stained countenance.
(我最欣赏的人就是那种在许多事情上都拥有极端出众的能力但仍然面带泪痕的人。)
奥本海默实践了这样的人生。这也是一个人自我实现的终极形式。It’s paradoxical, but it works!(矛盾,但是存在!)
看这本书完全是因为被诺兰的电影触发了兴趣。但其实我第一次看电影时只看明白了六七分,却很受震撼。读了书再去二刷,明白了八九分吧。当我脑中已经有一条奥本海默人生的时间线时,会更深切地感受到诺兰跳脱线性时间的叙事手法。虽然如此,我还是不推荐在看电影之前看书,因为书会把电影的核心悬念剧透了。我觉得诺兰在拍的是奥本海默内心的核爆。他没有像原书里那样着墨在ambiguity上。导演对这个人物的理解是有着清晰明确的态度的。他设计了两场互相呼应的奥本海默和爱因斯坦的戏,传达了明确的信息。
总的来说这是一部观影门槛很高的电影,一般说法是诺兰已经不再迁就观众而专注于自我表达了,但我愿意理解为这是导演对观众最大的尊重,他相信观众能够足够细心也足够耐心看见他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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