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电诈，为何印度骗子瞄准美国，中国骗子主打父老乡亲 | 二湘空间
同是电诈，为何印度骗子瞄准美国，中国骗子主打父老乡亲
文/温骏轩
"同样作为全球拥有十亿级人口规模的国家，区别在于印度的经济现在还不太行，于是印度骗子的主市场就瞄准了美国，而中国骗子则主打已经富起来的父老乡亲们。"
最近反诈题材电影《孤注一掷》热映，让缅北和电信诈骗的热度居高不下，有不少读者留言希望我能就这件事发表点看法。我已经很久不写时评了，这次借着《地图里的人类史》上市宣传的由头，分享一点自己的看法吧。
一、信息时代的“贼”
提笔之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北京警察抓“新年第一贼”的传统。每年元旦，北京各区的反扒民警就憋着劲抢个头彩。2013年的首贼是在天安门广场抓到的、2014年是在三里屯抓到的、2015年是在943公交车上抓到的……2020年是在北京火车站抓到的。
本来这个系列就像每年高考都一定会有爸爸穿旗袍、警察给大条考生送准考证的新闻一样，到点就会出现。不过你要去回溯的话，会发现最后一条关于北京新年第一贼的报道止于2021年。这倒也不是说就此天下无贼了，只是说勤劳的警察同志肯定在元旦没收获。错过了这个万众瞩目的时间点，报道出来宣发意义就不大了。
用认识的一位老警察的话说，现在想赚不义之财的年轻人都去吹着空调搞电诈了，谁还能受得了这开水锅里夹肥皂的苦去练手艺啊！
时代在变，行业特点也在变。上帝为贼关上盗抢的窗，却又为他们打开了电诈的门。这本《地图里的人类史》在做上市策划时，编辑们用了“谁能领先半步，谁就能消灭对手！”的宣传语。实话实说，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凶狠，不太符合我平时的文风。不过转念一想，话凶理不凶的，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人类在历史上经历了很多次技术革命，每次革命都会有人抓住机会领先半步、更会有人墨守成规被淘汰。
“淘汰行为并不一定是直接的搏杀，更多是利用自己所取得的优势挤占生态位”（摘自第五章 走出非洲）。这样一算，老贼们的路越走越窄，甚至后继无人，实在是因为他们思维僵化，没搭上信息时代的风口吧。
二、中美两开花
想了解电诈产业的全球性，就不得不提与中国在各领域都呈竞争之态的美国了。作为这个星球上最发达的国家，美国也是深受电诈之苦。
虽然是两开花，但基于国情不同，中美两国的电诈产业还是有各自鲜明特点的。比如美国人习惯用电邮，对个人信息特别敏感。于是用“网络钓鱼”的手段，以合法公司的名义发邮件，骗取或盗取受害人的个人信息，然后进行敲诈的骗局会比较多。
这手段用在普通中国人身上用处就不大了，但中国人天然对司法执法机关有敬畏感，智能手机普及率高。于是冒充警察、法官身份，精神控制受害者用手机转帐的做法，在当下成为了骗术主流。
骗子追求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执法部门追求的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电诈产业做得那么大，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的执法部门，肯定是要有应对之策的。
如果你了解了电诈产业的地缘背景，相信不会感觉到在打击电诈产业这件事情上，美国有能力做得更好。
不管一个国家采取什么体制，有一点都是肯定的，那就是犯罪集团如果在国内会更容易打击。打击跨国犯罪的话，哪怕对以世界警察自居的美国也是件头疼的事。悲剧的是，电诈产业之所以能做大做强，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信息技术已经帮助世界完成了全球化。骗子们理论上可以从世界任何一个有通讯信号的地点开启骗术。
美国面临的问题在于，拜大英帝国当年的强势所赐，英语现在是国际通用语，想在美国以外找个英语人口比较多的地方实施骗术，比找会说中国话的骗子要容易得多。于是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英语国家——印度，便成为了诈骗美国的天选之子。以美国人为对象的诈骗集团，兜兜转转地基本都落户到印度了。
如果说印度英语是大英帝国造就的，那么印度搭上信息时代的车，这事就得怪美国自己了。从人的角度来说，美国的成功在于从世界各地吸收精英人才。工业时代这些人才主要是从欧洲吸纳，信息时代作出最大贡献的就是印度和中国两国了。所以硅谷公司里多印度高管，而中国创业的互联网创业的大佬们又多有留美经历。
不管怎么说，全球拥有十亿级人口规模的国家，都拥有足够多的互联网人才，同时也让电诈集团有人才可用。区别在于印度的经济现在还不太行，于是印度骗子的主市场就瞄准了美国，而中国骗子则主打已经富起来的父老乡亲们。
此外美国的全球化策略和企业的逐利性，更让印度骗子在取信美国老百姓的问题上占据了独特优势。具体来说，为了降低人力成本，美国各大公司纷纷把客服外包给美国以外的地区，这当中能言会道懂英语的印度就是最大的外包地。
对比想象一下，中国大多数老百姓听着带着南方某地口音的警察或法官打来电话时，心中会产生一丝疑问，但美国老百姓却早已习惯了印度口音的客服，到底哪种电话的成功率会更高呢？
那么，既然已经知道美国人民被骗的钱大多流入了印度，美国这边能不能有什么应对之法。毕竟中文互联网上一直有一个传说，美国护照上印着一句话“无论你身在何方，美国政府都是你强大的后盾”。
虽然这句话最终被证明只是个传说，但历史上美国用外交和军事手段胁迫他国的案例的确也不少。比如前几天美国佛罗里达州州长、共和党总统参选人罗恩·德桑蒂斯就向选民承诺，等他当选后，会派遣美军进入墨西哥，摧毁芬太尼实验室，扰乱贩毒集团的活动，以阻止这种致命毒品越过边境。在此之前，美国各级政客还多次公开指责中国纵容芬太尼出口墨西哥，让美国人饱受毒品之害。
然而指望美国政客真的去威胁印度政府解决电诈问题却是不现实的。指责中国是因为两国之间的竞争已经摆在台面上了，用中国话题能拉来选票。与此同时，你又会发现美国政客再拿芬太尼说事，也不敢说中国如果不顺从就开战。
至于“离天堂太远，美国太近”的墨西哥，情况就不一样了。说到底，墨西哥身处美国后院，美国这边是真有能力施加直接影响，甚至军事干预的。现阶段党争那么厉害，这种看起来有实现可能的发声，有助于拉到保守选民的选票。
这样一比较，你就会知道印度骗子骗美国人的钱再多，美国也只能吃进了。一是印度一直以独立自主大国自居，任何指责之声都是听不进的；二是印度在全球地缘政治舞台上的位置特殊，属于各方尤其是西方要拉拢的对象。与之撕破脸于美国打压中、俄等竞争国家有害。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FBI也好，美国其它执法部门也罢，打击电诈的事肯定还是会做的，毕竟职责所在，但指望政府牵头跟他国搞个联合执法是肯定不现实的。更何况会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那么多，印度这边就算按下来，电诈集团也会转到其它地方去。
三、只适用于中国体质的解决方案
相比美国，中国在反电诈这事上能做的就比较多了。中国的地缘特点决定了政府能做更多。
这首先是个文化差异。美国是西方的代表，中国则是最东方的文明。二者就如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很多事情都是反着的。就政府责任这件事而言“西方文明在社会生活各方面，都呈现出“有限责任”，而东方文明则表现为“无限责任”（引自《地图里的人类史》第二十六章 东西方文明治理原则的差异）。
如果再说得直接点，如果是美国人被骗，老百姓不会想到要让政府负责。有句话用来形容这种状态——人有保持愚蠢的自由，但不能去影响别人。如果你被骗，那是由于你的财富和智慧不匹配，而以某种形式流向更聪明的人。
相比之下，中国人就不会那么认为了。从古至今“中国那看似缺乏西方式制衡的社会运转机制，很大程度是在‘家国’的社会框架下，迫使官员们在接受权力的同时，必须承担家长式的无限责任” （引自《地图里的人类史》第二十六章 东西方文明治理原则的差异）。
既然不得不管，那么这件事情在管理的难度上会不会比美国容易一点呢？答案是肯定的，具体来说就是“两头堵”。
一头堵的是老百姓这边。相信这两年大家都被做了无数工作下载反诈APP，去银行汇个钱，要被柜员关心地问一句做什么用的；接到了疑似诈骗电话，马上有真警察打电话过来告知。被警察和亲属硬从执迷不悟状态拉出来，破坏老百姓“愚蠢权”的小视频，在短视频平台也是比比皆是。
此外，对参与电诈的出境人员的清查力度前所未有，几乎所有疑似人员都会有基层部分盯着，用各种手段劝返。
这事说实话，除了中国也没几个国家能做到。毕竟这需要很强的集体主义文化，以及政府强有力的执政能力，包括深入基层的触角。只不过这种运动式做法影响面大，事情的影响力不上升到影响社会稳定层面，轻易是不会出手的。如今这样做，自然是因为老百姓苦电诈久矣。
两头堵的做法堵国内这头容易，那国外这头呢？相对也容易。注意我说的是相对，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但凡跨境的事就没有真容易的。
首先拜老祖宗闭关锁国、自成一体思维所赐，中国没吃到大航海时代的红利。郑和出洋帮着明朝炫耀了几圈国力，就不得不惨淡收场。这种情况下，海外会中文的群体比会英语的群体要小得多，基本都是华人和华裔。很难有一个类似印度这样的地缘政治单元作为离岸诈骗中心。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1949年之后台湾岛游离在大陆政权的治理之外。改革开放后，台商又作为自己人被引入大陆一起赚钱。诈骗这事从技术特点来说，比偷窃和抢劫要复杂得多，更像一种被扭曲的商业行为。从对商业的理解来说，跟世界对接较晚的大陆这边，一开始多少是要慢半拍的。
于是在大中华地区最先抓住信息革命风口而领先半步的，就成了从台湾而来的骗子。从1997年开始，电诈产业开始在台湾出现，然后由隔海峡相望的福建登陆大陆。对比手机和互联网的发展史，你会发现节奏完美的契合。
最开始无论是台湾来的师傅，还是在大陆带出来的徒弟，都还不用跑到境外去。不过随着受害人越来越多，海峡两岸终于开始联手打击电诈产业。差不多在2009年以后，电诈产业就开始逐渐往境外转。只不过骗子们紧盯的，依然是存款越来越鼓的中国人。
电诈这事在哪都不是合法的，就算能骗过当地警方，也很难骗过那些捞偏门的地头蛇。所以骗子们转移的地方必须得有保护伞，而且最好是那样军阀割据的法外之地。此外刚才我也说了，境外中文市场没那么大，也没有像类似印度客服那样的外包群体，帮中国受害者习惯境外口音，所以诈骗从业者的吸纳对象还只是大陆或台湾内部。考虑到大陆市场所占的份额越来越高，无论是电诈组织者还是底层从业者，势必又都会以大陆输出为主了。
又要有地方保护伞，又要能方便把中国人弄过去，这两个要求制约下，东南亚尤其是内乱未止的缅甸就成了最佳选择。说个题外话，要是美国跟中国一样没那么大的英语人口在境外，黑帮横行的墨西哥肯定会成为诈骗美国的电诈中心。可惜当年大英帝国太努力，给墨西哥增添了那么多竞争者，害得如今墨西哥黑帮还是只能在毒品这种传统产业上赚美元，没能乘上信息革命的风口。
缅甸内部的地缘政治格局，几十年来一直没太大变化，一句话形容就是“七省七邦”。中央政府控制着中心平原区的七个省，边上一圈有包括：克钦邦、掸邦、克伦尼邦、春伦邦、孟邦、若开邦、钦邦这七个搞武装独立的山地邦。此外在北部靠近中国，名义上属于掸邦、克钦的边境线上，还形成了果敢、佤邦等几个与中国地缘关系密切的特区，这些特区也就是大家通常所说的“缅北”了。
独立需要军队需要有财政支持，为了搞钱，缅甸这些邦黄赌毒都沾过，著名的金三角就有一部分在掸邦境内。现在随着大中华区诈骗中心的南移，这些曾经庇护过黄赌毒的军阀也为自己找到了新财源。
事实上，缅北并不是唯一的诈骗中心。比如最近因绑架中科院博士而大热的KK园区就是在东南部，与泰国接壤的克伦邦。那些经由泰国中转的人口贩卖行为，基本都是以克伦邦为终点。此外金三角在老挝的部分、柬埔寨的西港都有类似的以中国为诈骗对象的园区。
坦率说，如果不是影响到了自己的利益，这些诈骗园区所在国的政府并没有动力去配合中国政府搞联合行动。网上出现过一张园区的整改通知，明显要求泰国、缅甸的市场不能做。地盘在缅甸、网络用的是泰国的，你在这两个国家搞出民怨，就算更上层有大佬庇护，为了平民愤也得出手治理。更何况真正有肉的是中国客户，没必要捡芝麻丢西瓜。
事实上缅北很多地区用的都是云南的网和电，军阀高层大多在国境线以北都有利益，中国政府想重拳整治的话，断网还是会有效果的。问题是就像我刚才说的，东南亚不是只有跟中国接壤的缅北，就算把缅北清理干净了，也无非让电诈团伙进一步向克伦邦、金三角、柬埔寨等地进行产业转移。
所以单纯从打击东南亚电诈基地的事来说，真正需要的是让泰国、缅甸等相关国家感到利益受损了，而现在这个战略窗口就已经打开了。
经过这段时间民间与官方舆论的发酵，整个东南亚尤其是泰国、缅甸的旅游市场都遭遇了重大打击（毕竟每个人都只有两个腰子）。原本中国是泰国游客的第一来源地，现在已经降到了第二；缅甸五星级酒店降到人民币三百多一晚也无人问津。不用看更多数据你都能感觉到，东南亚相关国家的经济受到了重大影响。
本来现阶段全球经济都不景气，疫情危机散后的复苏并没有如期而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更何况电诈之国的名声实在不好听。于是大家这几天会看到一条重要新闻——8月22日，中国、泰国、老挝三国驻缅甸大使馆就打击赌诈问题进行了协调。这是8月15日至16日，中国公安部、泰国警察总署、缅甸警察总部、老挝公安部决定启动针对本区域赌诈及衍生的人口贩运、绑架、非法拘禁等犯罪的专项合作打击行动后的后续动作。
作为中国的后花园，中国虽然不会像美国那样直接干预邻国的政治，甚至搞军事入侵，但利用自己的经济影响力保护自己国民的利益还是能做到的。
相信经过双管齐下的“两头堵”治理后，电诈产业在中国的前景会暂时黯淡不少。不过人类从有文明那天起，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杜绝犯罪，所以寄希望于天下无贼是不现实的。以后也许还会有新的海外电诈中心产生，更一定会随着信息技术的进一步升级，滋生出更新型的诈骗手段来。
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除了多听多看，增强自己明辨是非的能力以外，在这件事情上还有一个教训可以吸取——那就是在这个大变时代，感知到技术革命的节奏有多么的重要。至于说到底要才能明辨技术与时代变化的发展趋势，相信看过这本我新出的《地图里的人类史》，一定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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