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告别的告别，成了我今生的最大遗憾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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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如何不想您
—戴少瑶老师周年祭
文/我住长江头
一年前的五月五日午后不到一点，我乘坐的出租车风驰电掣般地向重庆市第一社会福利院驶去，我深知此刻时间对我的意义。红十字会将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那里的一位老人拉走，她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亲人。我是来告别送行的。一个小时后，该死的新冠阳性把我挡在了福利院大门之外。从此，与亲爱的戴老师阴阳相隔，天各一方。一天后，我转阴了，老师啊！如果您再等一天，如果您没签下遗体捐赠协议，已没有如果了。这没有告别的告别，成了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老师1936年生人，五十年代末毕业于西南师范学院（现西南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重庆师范专科学校（现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院系支部委员、多届区人大代表、全国三八红旗手。退休后，受聘于重庆老年大学文学部，担任《现代文学欣赏》课老师。2019年身患直肠癌后转移到骨髓 ，于一年前逝世。
退休后的2006年我走进了市老年大学。凭着儿时的兴趣报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科目班，在大失所望中决定离开时，同班一同学建议我悄悄去文学部《现代文学欣赏》班旁听一节课，感受后再作决定。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个班的存在，随后，即走进了她，结下了十八年的不解之缘。
教室里已座无虚席，学校空课的老师们在后面靠墙的空地都提前摆好了临时的椅子，这里与之前的那个班大相径庭的火热人气，已深深地感染着我。同学把我拉到一个临时空出的座位安顿好。那时已接近期末，我已记不得听的那两节课的内容，但老师的干练与精气神、声情并茂的表达已让我欲罢不能。通过疏通，新学年开始，我正式成了该班的插班生。开学的第一节课的开场白：“非常感谢同学们喜欢听我的课，这是一个宽松的环境，没有作业，不会考试，权当听故事。大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不适，天气不好，就不用来了，也不需请假。但强调一点，我在这里上课，学校是给了课时费的，绝不接受同学们任何形式，任何名义的红包”。
期末用班费给老师送信封，在其它班级封是司空见惯的事。这里集合着曾被时代抛弃的一群 “大学生”年龄参差不齐，程度高低不同，地位身份各异。老师说：“我留恋77级那一批入学的学生，更敬佩你们这些退休后，还有这份学习热情的大哥大姐们”当时班里的不少的同学都是我的长者。老师的亲和力，让我如沐春风。学校没有教材，用的是老师建议购买的《20世纪中国文学作品选》。她那扎实的文学功底，丰富的人生阅历，感同身受的讲述、鞭辟入里的分析，让《边城》《回答》等作品深入人心。在《中国19957》的讲解中，她声色俱厉，把现实中大学同学的遭遇与作品中人物的命运息息相连，入木三分。老年大学各科都是一周一课，我每周写点豆腐干小文请老师批改，她不仅不认为是分外之事，还用红笔非常认真地写下批语，从那一刻起，我俩有了较其他同学更多的接触。一年后老师因眼疾复发离开了学校，至此，市老年大学《现代文学欣赏》课结束。感谢自己交作文的无心之举，成全了我们这对性格上相似，观念上相同的忘年之交。我们一步步从课堂走到了课后。开始了由师生到闺蜜到亲人的十八年的人生交集。
回忆，思念。十八年的桩桩件件、点点滴滴，像倒带一样让我俩又在同一时空里相遇。
在《现代文学欣赏》掷地有声的课堂上；在沙区公园杂草丛生的“红卫兵墓园”旁；在您书桌上放大镜处打开的《炎黄春秋》里；在为您录入《天赋人权》的手稿并代你发表却屡发屡封的日子里；在您病入膏肓时把《南渡北归》全套交到我手里时。在被文革囚禁三年，如今绑架在轮椅上林梅侠同学家里；（至今，我没把您离去的消息转告，恐她已经不住这一打击）在追读《日记》的每个清晨和互转的时政信息里；在共同为残疾和困难者出手相助的微信转账记录中，和我一起看望在深圳大火中至残的，重庆籍群友小李和她住院的孩子时；在海峡对岸的阿里山等待小火车的座椅上；在举杯您从巴黎带回的红酒时；当你为我的厨艺和编织的毛衣伸出大拇指、也为我发表的那些拙文点赞和留言中；您没少批评我急燥的性格和应该原谅态度冷漠的母亲；在我深陷灭顶之灾无法自拔，相伴开导的日子里；在以后每年大年初二陪我共度的节日中……
您用长我一轮多的阅历，诉说亲身经历的三五反、反右、三面红旗等运动的荒唐。您总是直抒胸臆，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和立场；在《天赋人权》里写道：“在ZHAN起来后，那些空泛光鲜的口号背后是从主人变成罪人的阳谋。”你强调个体的人格尊严，您说：“人格，无论在社会的、法律的、道德的及心理层面上，它都是指人的主体资格”“万物有价，人格无价，无尊严既无人格。” 历久弥新，瑅壸灌顶。你低调做人，顶着那么多耀眼光环的您，在我眼里只是一位教学经验丰富、正直善良、平易近人的老师大姐。难怪你说；“要为人师，必先做人。我喜欢这份职业，我对得起这个称谓，其它一切都是浮云。”一个耄耋老人，一个骨瘦如柴，已知时日不多的癌症病人，仍忧国忧民。在连手机都拿不住时，还让我告诉她时政信息、社会热点，深深地眷恋和担忧着这片土地。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怎样的一种赤诚？资中钧先生离我很远，老师却离我很近，很近。
您刚毅坚韧，豁达通透的性格让我曾一度无视您重病的事实，您每次云淡风轻地回答，仿佛生病的是我而不是您。您那像馒头般肿胀的双脚，手撑着墙壁一步步艰难挪动的样子，让我心疼不已。您不接受聘请保姆，也拒绝我去照应。我知道你不是有钱人，几年的耗费已所剩无几，真诚地希望您能接受我的一点心意，轻松地度过不多的日子。在乐观中等待死神降临的您说：“我这点钱，足够用到去见阎王的那天”。你的谈笑风生，换来我泪流不止。
蜻蜒点水般肤浅的文字，岂能容下十八年长路深植的情感，容下6570个日夜的桩桩件件，点点滴滴。十八年，让我如何能遗忘？叫我如何不想您？
对于老师的离去，我早有思想准备，但她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给了我无限的遐想，或许良好的心态和坚强的意志会创造奇迹，好人有好报，好人命该长，我用这种念想安慰自己。故当噩耗真正转来，我却不能自己。
你走后的一年，仿佛很长，也觉得很短，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没离去。决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流逝，也不会因记忆力的衰退而遗忘。
不期而遇的一束光，把我十八年走过的路照亮，您让我做了您十八年的学生，这是我一生的幸运和荣光，如今没有了您，但光不灭，我不会迷航。不管现实如何残酷，不管生活再有什么风浪，我有您为榜样，让你放心在天堂。
“岁月逝去，您还在，我们的生命角落久久伫立，久久伫立。岁月逝去，您还在……”
我住长江头，与共和国同龄，与新时代同步。与兴趣爱好相伴，与正义善良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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