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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绿色之恋(完)

2015-12-15 楚歌 忆乡坊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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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之恋(一,二)

绿色之恋(三,四)

绿色之恋(五,六)


(上图为石家庄陆军学院北京大学92级军训四大队22中队三区队)

正式的野营拉练开始了!

第一天是坐车,大家上了车,部队兵们敲锣打鼓,把大家送出了院门。那种军用的卡车,够颠簸的。林心蕾一路在唱歌给大家鼓劲,玉姗最喜欢那首《追梦人》: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大家不觉也跟着心蕾哼唱了起来。满车的绿军装的少女们,满眼的天真和烂漫,那美好的旋律揉进了飞扬的尘土里,经久不息,沿途的景致也好似涂上了一层多情。多年以后,玉姗依然记得那一张张灿烂的笑颜,还有那笑颜里一丝丝的青涩。

那天区队长给心蕾评了个最佳拉拉队员。

第一天到的地方叫罗山,是个小学校,晚上是在一个农村的小学校,一个区队睡一个教室。泥土房间,大通铺,大家都睡地上---除了王丽华。她一个人睡课桌。心蕾悄悄跟玉姗说,她可真做得出来,别的区队长都睡地上。谁不知道睡地上潮啊!

第二天就都是徒步了。每个人背着自己的被子褥子,水。一开始大家都还挺新鲜,看路边的野花,看房屋,看那些来看热闹的村民。孩子们的小脸黑乎乎的,他们满眼惊奇的看着这一支队伍。慢慢的都走得有些累了,入了山路,大家都有点乏了,突然看到前面有三个同学在路边打快板。心蕾说中间那个不是杨岩岩吗!玉姗一看,可不是。你别说,她快板打得还挺像回事。原来她们是先遣文宣队,给大家鼓劲呢。

这天走了一整天,大家都走乏了。晚上,玉姗倒头就睡,天快亮的时候,听见区队长在叫该谁值夜班了!怎么没人值班!晚上还是轮流值夜班,但是是坐在自己的铺盖上。估计某位同学太困了,值着班的时候倒头就睡了,没喊下一位,结果整晚上都没人值班了。最后一直也没弄清楚这接力棒在谁手里掉的,不过大家都觉得赚了,逮着个机会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夜宿焕先小学,晚上居然安排看电影。大家打着手电走田埂路去坡底下看电影。电影不咋地,说的是一个修伞的收养了一个遗弃的婴儿,叫臭臭,里面的插曲是《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倒是挺好听的。回去的路上,玉姗抬眼看天空,天上的星星格外的亮,田间的蛙声也格外的响,严红来了兴致:“这个真是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拉练第三天的时候玉姗的鼻子开始流鼻血,堵上了,刚好,又开始流。区队长这次倒是通了人情,让玉姗跟着炊事班走。炊事班的人都坐卡车,因为要提前到一个地方架锅子煮饭。玉姗想到要和大部队分开,心里不太高兴,但是想到能和四武在一起,心里又有点莫名的高兴。炊事班驻扎在一个茶园,玉姗一看四武和高明生正在生火呢,这个是野外,生火还真不容易。

我能帮点什么吗?玉姗说。

你怎么来了?四武看见玉姗,很高兴。

我老流鼻血,区队长照顾我,不用自己走路了。

那你歇着啊,我们忙得过来。四武说。

玉姗一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就坐在旁边。

班长能留下来吗?玉姗想起李栓要复员的事。

好像不行,现在名额都特别紧,你们走了以后,他也要回老家了。高明生叹气,大概想起他自己也会如此。

噢。玉姗感慨,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你呢?”她问四武。

“我还有一年半复员,我大概也是回老家吧。四武回说。

…”玉姗心里有些惆怅。

你们都是些幸运的人。尤其是你,人聪明,又好看。四武抬起头看着玉姗。

你真会说话。玉姗笑了。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四武看着她的眼睛,又接着生火。玉姗心里怦然一动。

下午玉姗就躺在一棵茶树下休息了,小风吹着,还真挺美。

傍晚的时候大队伍来了。林心蕾一见着玉姗就说:哎呀,今天入城的时候,两边的人夹道欢迎,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可热闹了!可惜你错过了。

错过就错过吧,人这一辈子要错过的东西多了。玉姗说,心里想起了四武。

白天走得累,晚上大家都格外能吃,每个班的先遣部队都使出牛劲去抢不多的米饭,除了一班。王丽华很生气,把大家拉出来集体训话:

瞧瞧你们这点出息,一点米饭也要抢,还就是一班高姿态,这盆米饭就奖励给一班!

大家挨了训,蔫蔫的回去接着吃饭。林心蕾悄悄的把那盆饭端过来给玉姗,给你们班吃,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抢吗?我们班几乎都是北方人,不爱吃米饭。玉姗差点没笑掉大牙。

一天一天的长途跋涉,好似大同小异,最难忘的还是那天爬鸡公山的时候,正是人间四月天,山上到处是一簇一簇红艳艳的映山红,旁边的溪水清亮,潺潺入耳,那天正好起了雾,一路的绿色人马在山间,在雾里穿梭。如风的少年们,雾里云里的一路跋涉,到了山顶,看青山瑟瑟,雾起林间,那种淋漓尽致的畅快和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壮志在每一个人心中荡漾。

下山亦是一路通畅,大家突然都有了劲,脚下生风,一个比一个走得快。那晚是夜宿785仓库。晚上六大队所有人聚集在一个礼堂看表演,最搞笑的是30队的一个小品,《回家》,据说反串妈妈的是一个奥赛金牌得主,演得很逼真。最难忘的是计算机系的几个男生组了个备用轮胎的乐队, 那首《备用轮胎》特别打动人。

林心蕾说,看起来北大男生还挺有一刷子的吗。

是啊,那几个唱《备用轮胎》的人是谁啊?才华横溢啊。喻飞说,好想去问他们要歌词。

晚上咱们溜到男生营地去问问?李战蓉提议。

哈,你是想去看看你的凌晓峰吧。莫小辉说。

“也是,一举两得啊!李战蓉倒是痛快。

我和你去!喻飞那冰美人的架子一点也没了。

天断黑了,李战蓉和喻飞两个人偷偷溜出营地,转到28队,两个男生在值夜班,正拿着一把刺刀开肉罐头呢,一看见两个女生走过来,有点傻眼了。

“好家伙,开小灶啊。李战蓉笑嘻嘻的。

哎哟,同学多包涵包涵。那个小男生也乐了。

“没事,我们不会打小报告的。你告诉我们那个唱《备用轮胎》的同学是谁啊?能帮我们要一份歌词吗?李战蓉说,还有啊,你去帮我把物理系的凌晓峰叫出来。

没问题!小男生屁颠屁颠的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个男生回来了,手里拿了张纸,写着歌词,说是没看见凌晓峰。战蓉有点失望,不过拿到了歌词,倒是高兴,二个人千谢万谢,就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喻飞听到小河里有动静,她一看,吓了一小跳,原来河里有几个男生在游泳,战蓉再一看,乐了,好家伙,他们几个在裸泳呢。喻飞再一看,可不是,估计是觉得天黑,没人看到。“看我的。李战蓉抄起一块小石头,往几个男生那扔了过去。石头落在小河里,溅起一片水花。

谁啊!那几个男生有点慌。李战蓉和喻飞笑着跑了。

哎呀,想起来了,咱们应该把这几个男生的衣服偷走,看他们怎么回去。李战蓉笑说。

“算了,放他们一马了。喻飞笑着说。

回到营地,莫小辉正在大叫哎哟,原来她脚上长了好几个水泡。“这个要挑了,把浓水都放了,才会好。张秀明说。

“啊!那得多疼啊。莫小辉张大了嘴。

“不挑更疼,来,我给你挑。”张秀明说着就拿起小辉的脚,你忍着啊!

乖乖,8个水泡,回去可以吹牛皮了。莫小辉疼得直咧嘴。

最后几天,大家都是在硬撑着,当这支队伍终于一步一步走回到信阳陆军学院的门口时,大家突然都好激动,对着大门一起喊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在信阳还剩最后两个月了,大家开始练团体操,据说国家教委的人要来检阅。队里要求每个人都买一件红T恤。每个人要自己出20块钱。

凭什么要我们出,他们上头要检阅,我们练团体操,还要自己出钱,什么道理吗?!常铃在宿舍里开始抱怨。

就是,我们每个北大生,国家教委都贴了钱给陆院,凭什么要我们出。不出!莫小辉也是个硬骨头。

我也不出!常铃说。

区队长把她们两个一个一个找去说话,据说是软硬兼施,威胁加呵斥,但她们两个还真铁了心,就是不肯出。玉姗没想到她们两个这么硬气,心里佩服,虽然自己不敢顶。

最后队长和区队长一合计,所有人都不用出钱了,都由队里出。

你们太厉害了!李战蓉平常很少夸人的。

北大人的风骨啊!这个我要给你们记一笔!严红一直在记英文日记,估计这事她要写到她日记里了。

你的英文真好啊。张秀明由衷的说。

我这不算啥,据说25队好几个人请假回北京考托福呢。严红就是信息灵通。

在信阳的日子只剩最后几天了。

各个队都在排练最后的演出--大合唱。一天晚上,队里把三个区队的人都拉到大教室练歌,刚开始唱第一首歌,灯灭了。

停电了!黑暗里有人说,马上开始有人吹口哨,玉姗听出来是常铃的声音,二区队那边开始有人跺脚,三区队的人也开始应和着敲桌子。黑暗里有人开始大声叫喊。

都给我安静,安静!中队长着急了,可是她的声音马上给更大的声音盖掉了。大教室像是炸开了锅,黑色给了所有人黑色的力量,叫喊声,尖叫声,敲打声,跺脚声混合在一起,玉姗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亚癫狂状态。不过这帮军队的也不是干饭的,马上把所有的人都拉出去,各个区队带回各宿舍。

宿舍里一样的黑。

三楼传来了歌声,是崔健的《一无所有》,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三区队的姑娘在宿舍里大声的吼。

二区队在二楼,马上也开始唱起来了,她们唱的是《喀秋莎》,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来,来,来,我们也唱!李战蓉开了《跟往事干杯》的调,“干杯/ 朋友就让那一切成流水/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举起杯/跟往事/干杯!这离歌忧伤又沉重。最后整个楼的人一起合唱《国际歌》,《国际歌》的低沉和悲愤特别适合这样的场景。那一夜,大家唱到睡觉的点才不唱了,嗓子都哑了,好像要把一年的压抑和郁闷都要在这一晚唱尽。

正式演出的那天到了,大家在大礼堂汇演,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再见了信阳》,再见了,信阳!再见了,信阳!玉姗唱着那歌,突然想起了四武,她心里忽然起了一种悲伤,眼睛也湿润了。林心蕾就站在她旁边:

要不今晚上我陪你去和他道个别。

嗯。玉姗想,也就是林心蕾知道她的心思了。

晚上两个人趁着黑,偷偷地溜出了宿舍,走到了炊事班的营房后面的小树林里。

我去把他喊出来,你在这等着啊。林心蕾蹑手蹑脚的进去了。过不久,林心蕾就出来了,后面跟着四武。

“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我给你们把风啊!林心蕾说着就特意走远了。

两个人站在那,却是不知说什么好。

你要回家了。四武开了个头。

“是啊。玉姗接过话。

你们马上要回北大了,正式的大学生活肯定比现在有意思。
大概是吧。

你是个可爱的姑娘。这一年我的日子好像过的有些盼头了。四武像是鼓足了勇气,我知道我们是两个轨道的人,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 玉姗想说她其实也是喜欢他,想着他,但是,她好像不太说得出口。

“这是一套王朔全集,送给你。四武把一个袋子递给她。

谢谢,我实在想不出送你什么好,这个给你。玉姗拿出一本精致的日记本,扉页抄录了一首席慕容的《青春》: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着泪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

“谢谢,喜欢这首诗。” 四武认真的念了这首诗,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容,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喜欢就好。” 玉姗看着他的笑容,心里起了一种惆怅和忧伤。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里有一种细微的离愁。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四武轻声的说。

嗯。玉姗点头。

四武轻轻的把玉姗揽入怀,玉姗站在那,轻轻的靠在他的肩头,她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她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味道,她轻轻的呼吸着那种味道,她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呼吸着这样的味道了。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四武轻轻的推开她,又轻轻的笑了。

再见,四武!谢谢…”玉姗抬头看他的脸,他挺直的鼻梁,那一刻,她觉得那样好看的笑容是永远也忘不了的。

他和她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但是他的身影却陪伴了她一整年,她和他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她和他大约是没有勇气逾越的。她知道她只能把他珍藏在心底,在一个情悄悄的角落里。

告别的日子到了。

李战蓉是最早一批离校的人。“来,姐妹们,拥抱一个吧!混合宿舍的几个人抱在了一起,玉姗觉得鼻子有些酸。

“好了,咱们北大见!”李战蓉拿起行李,转身就走,玉姗清楚的看见了她湿润的眼眶

玉姗是最后一批走的人,她轻轻的摸着那床,那桌子,房间里空荡荡的,八张床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就像她第一次走进这个宿舍一般。

陆院还是用军用卡车送他们到火车站。车里坐着各个中队的队员,有男生有女生。大家坐在车上,看信阳陆军学院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车里是一片沉默。夜色里,车子穿行在信阳的陋街上,这个依然陌生的城市啊。不知道谁突然唱起了罗大佑那首《恋曲1990》:

乌溜溜的黑眼珠是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

……”

车上的人都一起唱了起来,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
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
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

那一段轻悄悄的旧时光啊,玉姗也跟着大家一起唱,转瞬之间,眼泪已经悄悄滴落在绿色的军装上。

(全文完)

后记:

生命里有一些东西,是埋在我们血液的最底层,只有经了岁月的倒腾才能浮出水面。想一想,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时光的流逝是如此的不近人情。北大92群刚建起来的时候,同学们聊的最多的不是燕园的四年,倒是军训的那一年。我所在的29队一区队单独起了个群,姐妹们在一起分享着军训那一年的故事,上传了一些珍贵的老照片,几次看得我眼眶湿润。

那一年到底是怎样的一年,也许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年给我们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烙印,隔着多少岁月,都能看出痕迹。也许那一年的意义就是遇见,然后在多年后重逢那个年轻的我,重逢我们青春的见证人。那是最坏的一年,也是最好的一年。那一年,让我们在多年以后到了天涯海角也可以互相取暖,可以一起携手组团跑步。

那一年埋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种子,军训之前,我们是天真的乖乖娃,那一年的历练让我们长成今天的这个样子,微笑的背后有一丝倔强,顺从的背后有一些叛逆,而这些,也许是我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因为岁月的改变是如此的不动声色。

以前看知识青年下乡的回忆录,没有太多共鸣,但是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突然就懂得了。这篇小说一开始是要写一个爱情故事,但是我意识到那一年战友的情谊远远超越了爱情的意义,我于是淡化了爱情故事,把爱情故事变成了一条细线,更多的是记录那一年的点点滴滴,记录我们的青春,我们曾经的欢笑和泪水。

(上图为石家庄陆军学院北京大学92级军训四大队24中队四区队11班)

最后,附上我的一首小诗,题目就是《绿色之恋》:

从最浅的年轮开始旋转

一点点长出坚硬的内核

我们一起呐喊

带着依然青涩的澎湃

破碎的酸果子慢慢发酵

备用轮胎长出了翅膀

太阳消失的日子

我们彼此取

彼此拥抱不停息的疲惫

青春在后视镜里一步步倒退

羞辱的和被羞辱的已合二为一

用残存的记忆敲碎时光

我们点燃信仰的天空

一起奔跑在闪亮的日子里

唱一曲忧伤的离歌

翻腾出血液里最薄凉和最深情的底色

把风暴撕扯成旗帜

我们一起越狱

一起飞越落花流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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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楚歌:毕业于北京大学,留学美国,获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计算机硕士。业余喜欢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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