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我给母亲磕个头

母亲老矣！

屈指一数，再过数日就是母亲七十寿辰。

仔细端详着年迈的老母，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酸楚，顽强走过七十个秋冬的母亲背已微驼、步履已有些蹒跚。那早巳被岁月刻成沟沟壑壑的脸庞又陆续生出不少老人斑。只有那目光炯然依旧，那慈祥的笑容里透出一位伟大女性风雨搏击七十载对生命的无悔和骄傲。

母亲童年丧父，一生坎坷。“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的生活伴随她度过难忘的童年。时至今日。我们家的餐桌上仍很少见到芥菜。母亲说，一见它就想起那一日三餐清水煮芥菜的日子，胃中的酸水直往上涌。年轻时，母亲陪父亲转战南北，居无定所。到七十年代初，父亲因战争留下的创伤，久治不愈，临终前嘱托母亲：“孩他妈，可要苦了你了，老徐家这几根苗，好歹把他们拉扯大，啊？！”母亲泪流满面，已是泣不成声，只能用点头来回答父亲的这一声“啊”。父亲走了，似乎放心地撒手人寰。而母亲却为了这一郑重的承诺，尝尽了人间的酸辣和苦楚，几乎耗尽了毕生的心血。为了儿子们不受委屈，母亲30余年一直孀居。那年母亲尚不足四十，膝下依序排列着尚未成人的我们兄弟仨。

父亲逝后的生活是艰难的，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和经济拮据使母亲那原本羸弱单薄的身板愈加显得弱不禁风。母亲一生勤俭，尤其是父亲走后，母亲得一分一角地计划着那有限的收入，在我的记忆中，那几年母亲几乎未给自己添过新衣服。为了节省开支，母亲精心侍弄着门前那几块小菜地。她饲养着几只老母鸡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那一声声“咯咯”声对母亲来说似乎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那时家中储有大大小小20余个坛坛罐罐，母亲用她特有的手艺、超乎常人的劳作精心泡制着各种菜蔬。母亲制作的霉豆腐更是小有名气，它成了我们家一年四季的常备菜。

母亲所从事的电机缝纫，在当时的缝纫工作中劳动强度是最大的，偏偏母亲敬业精神又特别强，当个小组长每日都比他人早出晚归。当时工厂给家庭困难的职工一个特殊政策，就是8小时钉锁工作服上的扣眼，而报酬仅为七角钱。

为维持生计，母亲经常领着我到数十里外的大山砍柴。一次，一节伏地的竹根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右脚，血流如注，我当即昏死过去，醒来时自己已伏在母亲的肩头，右脚被母亲的外套紧紧地包裹着，荒山野地找不到一个人帮忙，母亲背着百余斤重的儿子艰难地在山路上挪动着、挪动着。老天似乎与我们过不去，先前还晴空万里，忽就乌云遮天蔽日、雷雨交加，雨，“霹啪”下着；血，顺着我的脚踝“滴哒”流着；眼泪，沿着母亲双颊“汩汩”淌着。雨血泪水洒了一路。母亲不知凭什么力量硬是一步一挪一歇，把自己的儿子整整背了20余里地，那情那景至今历历在目。

日子一天天熬过来了，仨儿子也一天天长大，我进工厂当了名学徒工，能够为母亲分点担子了，但母亲仍未轻松，她还要为三个儿子娶妻成家，她仍不停地忙碌着。1985年，组织选送我到省里一所学院深造，母亲真有点欣喜若狂，整天念念叨叨“可得好好学习”。可当时摆在我面前的却是两难的抉择，女儿刚刚出生，妻子辛苦且不说，母亲她还能扛得住吗？母亲没让我犹豫，坚决送我上路了。两年，整整两年，母亲帮衬妻子抚育着女儿，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母亲那满头青丝硬是在女儿摇床“吱哎、吱哎”声中摇成了银发。

90年代初，最小的弟媳迎进了门，母亲如释重负。一日，母亲召集家庭会说“20年没回老家了，今年该回去看看”。于是，一家十口簇拥着母亲来到牡丹江畔的烧锅屯里，屯里沸腾了。曾与父亲在枪林弹雨中战斗过的老战友来了，父亲儿时的伙伴来了，左邻右舍来了……黑土地的乡亲亲情浓，他们把母亲当作凯旋的英雄来迎接。次日，我们备好了香烛果点，百余乡亲神情庄重地随我们来到徐家老坟，只听母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们也跪了下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老徐家列祖列宗，我领三个娃看你们来了啊！”说完，母亲呜咽不止，我们没有劝阻母亲的痛哭，让她老人家哭吧，把这20年的辛酸、苦辣都宣泄出来。此时的我似乎听到沉寂的兴安岭伴随着长跪不起的母亲的呜咽声，久久地回荡着“啊——啊——”的回音。

（松花江畔。图片源自网络）

如今母亲生活安详，一大家子和和睦睦是她最大的心愿。母亲操劳一辈子，“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做儿女的总想为母亲做点什么。前不久，做小辈的商量凑点钱，请母亲去新马泰一游，也算尽点孝心。母亲说道：“别糟蹋这么些钱，有时间你们陪我去趟九江县，听说岳飞母亲的墓在那里，我倒应该去拜祭拜祭。”我无言以对，心里默默地告诉母亲：

母亲！这个心愿一定让您实现。

（本文作于2001年秋）

来源：新余日报

作者：徐国梁（现任新余市人大常委会秘书长）

编辑：郭晋　值班主任：陶贵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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