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丨熊剑辉华商韬略出品丨ID：hstl8888音 频丨
一代枭雄，挥手落幕。
2020年5月16日，“金凰珠宝”的信托计划到期。按规定，民生信托要对其抵押物做开箱检测。一切不过是例行公事。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金凰珠宝是纳斯达克上市公司，抵押的80吨黄金第三方有检测、人保有承保，价值300亿只融资200多亿。黄金入库，也是金凰、信托、人保三方操办，不但全程录像，连金库的指纹密码和钥匙都是人保、信托共管。除了民生信托，还有东莞信托、四川信托、安信信托、北方信托等一块吃下这笔巨单。不管怎么看，这笔生意都属于秦始皇摸电门——赢麻了！但例行的开箱检测，遭到金凰珠宝董事长贾志宏的激烈反对。民生信托当然拒绝了这个不合理要求。很快，大家收到了贾志宏的短信，大意是感谢大家多年来的支持，最后——“别了”。民生信托的高管顿感大事不妙。结果发现，80吨黄金，全是假货。
这个惊天巨雷，不但把民生信托炸得人仰马翻，而且将其所属的泛海控股和千亿大佬卢志强，全部拖进了深渊。2023年，72岁的卢志强，在本命年中迎来了人生的宿命。1月，他被民生银行状告、追讨高达70亿的债务。起因是，2018年、2020年，卢志强和他旗下的泛海控股，为两笔借款提供了抵押担保。这些钱，至今未还。让人惊异的是，卢志强不但是民生银行发起人、副董事长，还是民生银行第六大股东。这纯属“六亲不认”，被“自己人”告了。但令人尴尬的，不止这一件事。2月，北京朝阳区法院对卢志强发布“限高令”，只因大连银行一笔49.98亿元的债务未归还。3月，济南中院还将对泛海控股持有的民生证券股权公开拍卖。作为“泛海系”最优质的金融资产，民生证券这笔股权估值高达58.65亿元。之所以被冻结拍卖，只因未偿还山东高速20亿元的欠款。优质资产遭贱卖，“家乡人”都来追债，卢志强的心情可想而知。墙倒众人推的另一面，卢志强的“旗舰”企业泛海控股（000046），也撞上了“冰山”。最新预告显示，2022年，泛海预计巨亏70亿-100亿，归母所有者权益为负36亿-负60亿，严重资不抵债。这其中，泛海业绩被民生信托严重拖累。
除了“金凰珠宝造假案”巨亏的41亿，民生信托踩中的雷不止这一个。像宝能（20亿）、佳兆业（14亿）等地产公司的信托计划，挨个在民生信托手上炸得烟花烂漫。目前，泛海的股价仅剩1元左右，相较71.3元的最高点，缩水98%。加上连续三年巨亏，已然凶多吉少。如今，卢志强四处抛资产、卖股权、引战投……变卖资产300多亿，依然填不满千亿大坑。这位昔日百富榜上的超级大佬，曾在资本市场呼风唤雨的“A股市值第一人”，怎么就跌落到行将崩盘的地步？
2001年，“九省通衢”武汉，还是一片激情燃烧的热土。这一年，地产大神如过江之鲫，奔走于此。只要行车路过王家墩机场，武汉的大小头脑们都会指着这块7.41平方公里的土地，激情澎湃地展望：这里，将成为武汉的陆家嘴，超一流的CBD。令人垂涎的土地，很快引来新世界郑裕彤、金地凌克等一众大佬。但大佬们亲临现场才发现，作为空军机场的王家墩，战机仍在呼啸起落。一打听才知道，虽然搬迁有批复，但CBD还是个PPT，空军完全没有拆迁的意思。大佬们拍拍屁股，马上走了。除了泛海卢志强——他愿意等。直到2007年，王家墩才送走了最后一架飞机。泛海独自等待6年，独吞了这块惊天之地。2002年，上海12万平米的董家渡地块，同样让地产商们蠢动不已，连香港新鸿基都下场抢地。▲上海董家渡
但笑到最后的，还是泛海。所有人不知道输在哪里，泛海的神秘“能量”，让人不寒而栗。卢志强的崛起，和这些地块的归属一样神秘。1985年，卢志强突然辞去了潍坊技术开发中心办公室副主任的公职。用他自己的话说，因为提拔没提上，好面子、挂不住，所以下了海。之后，卢志强的人生改天换地。他做教培、干地产，1988年到北京创立了泛海。从一个失意的基层官员，摇身变成阔绰的地产大佬，卢志强只用了短短3年。他究竟怎样赚到“第一桶金”，至今是谜。谜团的B面，人们看到卢志强又在资本市场大展拳脚。1998年，泛海借壳“南油物业”登陆A股，即是今天的“泛海控股”。2000年，民生银行上市前夕，泛海以1.6亿元拿下1.3亿股，成为民生银行第二大股东。
从此，卢志强有了一只超级“现金奶牛”。卢志强将这笔民生股权长期抵押，期间分红不断、股价暴涨，赚尽了好处。而民生银行大股东的身份，又让他可以源源不断获取贷款。2007年，新浪财经发布“中国资本市场控制榜”，卢志强凭借民生银行、泛海控股合计2609亿的总市值，登上了“A股市值第一人”的宝座。有人曾妒忌地评价：卢老板不知道缺钱的滋味。强大的金融资本，成为泛海地产事业的后盾，也是卢志强敢于在武汉、上海等地豪掷万金的底气。2014年，63岁的卢志强下决心，向“地产+金融+投资”的方向转型，要“三年打基础，十年创大业”，率领泛海的铁骑打下一片更大的疆土。于是，卢老板开始了更惊人的“买买买”。从民生证券、民生人寿、民生信托、民生期货，到民金所、泛海担保、泛海基金、泛海资产……卢志强生生买出一个“全牌照”金融王国。国内买不够，出海去“扫货”。在美国，泛海接连拿下旧金山、纽约、夏威夷等7大地产项目，耗资15亿美元。其规划的旧金山城市综合体、曼哈顿高端酒店、夏威夷度假村等，预计总投资高达130亿美元。2016年，“泛海系”斥资27亿美元，欲将世界500强、美国Genworth金融集团鲸吞；2017年，又以12亿美元收购IDG（美国国际数据集团），达成泛海国际化的重大里程碑。巅峰时期，泛海的疆域横跨地产、金融、科技、能源、境外投资等领域，坐拥金融全牌照，布局上市公司45家，成为一个总资产超3000亿元的投资帝国。2016年，卢志强的身家达到850亿的顶峰，在“胡润百富榜”上名列第九。
但帝国的宫殿，却建筑在大幅举债的沙丘上。定增、发债、信托、股权质押、关联借贷……卢老板的融资手段何其繁多，但核心要义只有一个：搞新钱，还旧债。而大规模的并购，没有使利润持续增长，反而让费用急剧攀升。彼时的卢志强，本应尽快抛售资产、回笼资金。但他却选择了持续加杠杆。于是，2016年，泛海的总负债还是1400多亿；2018年，就飙升到1800多亿。金色的绞索逐渐将头颅环绕，金凰珠宝的80吨假黄金，成了压垮泛海的第一根稻草。
在卢老板波澜壮阔的一生中，这不是第一次遭遇“末日危机”。2005年，泛海正在疯狂拿地，却遭遇“8·31”政策大限，一时处在资金链绷断的边缘。关键时刻，是“泰山会”老友柳传志出手，帮卢志强安然度险。“泰山会”，曾是卢志强最倚仗的超级朋友圈。
1993年，“泰山会”在山东潍坊悄然成立，聚集了中国最杰出的一批民营企业家。会长是联想柳传志，理事长是四通段永基，复星郭广昌、万通冯仑、巨人史玉柱等是会员；“山东好汉”卢志强，更是创会元老之一。热爱《水浒传》的卢志强，最憧憬的就是“泰山会”的组织形式：“108员大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身怀技艺，各凭本事，讲情、讲义、讲理、讲法，又有很好的分配制度。”某种程度上，泰山会也是一个互助平台。1997年，史玉柱破产，负债2.5亿，所有人都认为他“死透了”。但泰山会一出手，史玉柱仅用4年就东山再起，至今传为佳话。2009年，联想遭遇混合所有制改革的难题。这一次，卢志强投桃报李，帮柳传志闯过难关。用卢志强话说：“柳总把我看透了，我也把柳总看透了。”二人惺惺相惜之意，溢于言表。另外，卢志强还多次携手王健林，在投资中共进同退。2008年，王健林试图拿下长白山国际度假村项目。但高达120亿的投资，让一代首富也望而却步。于是，卢志强建议，让万达、泛海、联想等共同参股、联合开发。其中，泛海持股27.5%，成为第二大股东。结果，万达成功拿下这个“巨无霸”项目。但钱从哪里来？卢志强有办法。为此，泛海通过民生银行，发行了一笔28亿的债券。其中，19.4亿投项目，3亿还贷款，5.6亿补充运营资金。就这样，自己一分钱没花，卢志强投了项目、扩了资本、赢了人脉。2014年，万达商业在香港上市，卢志强又拿下3600万股为其助阵。为此，王健林在上市致辞时表示特别感谢，卢志强则笑称“我是娘家人，来帮兄弟站台”。2016年，卢志强又豪掷25个“小目标”，支持万达影视上市。……如今，泛海深陷危机，泰山曲终人散。卢志强举目四望，到处是自己帮过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帮自己“渡劫”的人。只有区区几人，伸出了援手。2018年，泛海发了一笔40亿元的公司债（即“18海控01”），期限3年。结果，柳传志的“门徒”、融创孙宏斌掏了15.67亿。2019年，泛海抛售北京泛海国际1号地块、上海董家渡项目。孙宏斌又掏了125.53亿来接盘，并给卢志强留了“退路”：2022年6月23日之前泛海有权回购。但“18海控01”债券一到期，泛海却付不出本金和利息。前前后后掏了147亿的孙宏斌，不得不变身“秋菊”，跟泛海打起了官司。另外，泛海抛售民生证券股权时，是卢志强的山东老乡、博汇纸业原董事长杨延良接的盘。泛海退出中信产业基金，又是在民生银行共进退的大股东“中国船东互保协会”接的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千亿巨债面前，商场上的兄弟们，要么自身难保、要么力不从心、要么避之不及……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2021年3月，隐身幕后多年的卢志强，因金融产品违约，向投资者发出一封致歉信：“我深感内疚，并就此向每一位投资人诚表歉意。我经商办企业已经30多年，但对近两年所遇到的困难估计不足。”问题是，一位商海沉浮多年的大佬，为什么会产生误判？又怎么估计不足的？2016年，当卢志强现身旧金山超级城市综合体的奠基礼时，与之谈笑风生的，是旧金山市长和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豪掷30亿美元的投资计划，也让泛海迎来了高光时刻。同一年，身为全国政协委员的卢志强，在记者会上侃侃而谈的，是中国企业要顺势而为“走出去”，占领国际化的高地。显然，泛海多元化、全球化的投资布局，不是一时冲动，而经过了深思熟虑。在卢志强看来，这既响应了国家“走出去”的号召，又通过多元化、全球化布局，减少了单一行业、单一区域受景气周期和宏观环境的荣枯影响，增强了企业抗周期、抗风险的能力。这样的谋略，不可谓不高明。但前提是：第一，多元化收购的资产，要有造血能力；第二，杠杆运用要合理。但个人的理性在时代的云雾里，都是尘埃。因为同一时期，中国的土豪们都在海外“买买买”。安邦拿下华尔道夫酒店、比利时FIDEA保险；万达买了美国传奇影业；海航收购维珍航空、德意志银行；浙江罗森内里买走了AC米兰……时代洪流的裹挟下，清华北大，不如胆大。只是庞大的海外收购，用的都是“内保外贷”，也就是境内抵押、境外融资。这不但导致风险留在了国内、收益流向了国外，更有资本外逃之嫌。畸形的“走出去”，只会引发监管风暴。2017年，国家收紧境外投资，并展开新一轮房地产调控。很快，有人预感到大事不妙。2017年，万达把13个文旅项目和77个酒店资产甩给了融创和富力；2021年，王健林清空海外资产，成功套现百亿。但卢志强明显慢一拍，2019年才开始变卖资产。北京、上海的地产项目，卖给了融创；民生信托的股权，转给了洋河；武汉中央商务区地块，卖给了绿城；连盈利最好的民生证券，也两度转让股权；甚至连破产的汉能也没放过，要求拍卖其金安桥水电站股权，尽快还款。在海外，IDG还没捂热，就作价13亿美元卖给了黑石；Genworth的并购半路终止；只有美国的7大地产项目，造不起又甩不掉，只好拿“旧金山项目”做抵押，结果债务再违约，项目被债权人接管。本来，卢志强还残存最后一丝希望。2020年，蚂蚁集团筹备上市，泛海间接持股0.45%，估值至少45亿。如果股价暴涨，没准就能一朝翻身。但人算不如天算，蚂蚁上市突然叫停，翻身的希望就此破灭。截至2022年9月，泛海总负债969亿，资产负债率89.17%；流动性负债864亿，但流动性资产却只有608亿。令人唏嘘的是，哪怕千亿巨债缠身，2020年、2021年，卢志强依然分别捐赠了7600万、8572万；创业至今，卢志强和泛海为社会公益事业的累计捐赠，高达60多亿。“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30多年前，卢志强在王阳明的《泛海》诗中，读出了即便遭遇风暴、依然无惧生死的从容与豁达，因此将公司命名为“泛海”。今天，卢志强和他的泛海，还逃得脱这场惊天风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