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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卖掉北京的房子,被家乡消化掉所谓的“失败”|谷雨影像

肉腾腾 轻舟 谷雨影像-腾讯新闻 2021-11-16




摄影|肉腾腾

文|轻舟

编辑|葛城 周安

出品|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我是肉腾腾,南宁人,今年48岁。微信头像是一张退休证,写照我每日的生活:看书,写字,浇花,打球,给儿子做好三餐,督促功课,日子就一天天过去了。我似乎已经慢慢找到了躺平的姿势,只有一样,偶尔坐下来看电视,按到北京台,就会很快地转掉。

  北京,午夜的立水桥

同样是离开北京,有人是通过“逃离”获得解脱,在竞争不那么激烈的地方过轻松愉快的生活。也有人是没办法安身立命,不得不离开北京。我是第三种,在北京小有所成,却因为家庭原因,被迫离开。

  南宁,临江而建的中山路一带,城市从这里开始生长

经历了初回老家时的不适和不甘,南宁用她的烟火气接纳了我,治愈了我被迫离开北京的痛苦,重新让我找到家的感觉。


在北京建立一个家

我的父母都是公务员。我从小长在机关大院,在南宁读完大学后,父母也给我安排在了大院,过上了一张报纸一杯茶就是一天的生活。我当时就想:“天,我生在里头,长在里头,难道还要死在里头?
  北京长安街

这个念头在我心里盘旋不去,再加上我跟父母的关系一直冷淡,觉得没有任何理由留在南宁。在获得了一份北京杂志社平面设计师的工作后,我就毫不留恋地去了北京。

北京太大了,大到足以容纳抚平每一颗不安定的心。我在马路边上花15块钱买辆自行车,下了班就能骑着去海淀书城看书。我有很多时间思考,还有诗和远方。

  北京东直门

刚到北京,我就睡在办公室的过道上。加班到很晚的时候,同事们就在浴缸里凑合睡一晚。烤鸭吃不起,花几块钱买个鸭架就挺开心。房东一个电话,你就得冒着风雪搬家,这样的事经历过几次,也不觉得苦。

  三联书店旁边的面馆。从住处去书店要倒两趟车,待到天黑,走出巷口,走进这家面馆。肚里装了满满一碗油泼面,怀里揣两三本新书

幸运的是,我赶上互联网的兴起,升了职,也赚到了钱。后来我在北五环买了房,那时候房价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但对南宁人来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很快,儿子出生了。我的整个青春就这样在北京度过。奋斗了十年,妻子,房子,儿子,都有了,我的人生仿佛被希望镀上了一道金边。

  妻子带儿子多多在北京看展

某种程度上,我们整个家庭是被迫离开北京的。

家中老人病重,妻子抱着未满周岁的幼儿,领命返乡。职场上,我经历了人事变动,工作不再像过去那样舒心顺畅,眼见更年轻也更有竞争力的人进入行业,我也有职业上的危机感。

  北京,清晨的鸟巢

就在这种四面受敌的状态下,我几乎是赌气一样地卖掉了北京的房子。离开北京,就像丢失了一部分自己。好像人生突然不需要你再爬起来了。我很清楚,我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了,永远失去了。那我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记忆里的南宁,记忆里的家

2007年,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了南宁。

  南宁,临胜街

当时的南宁有了高楼大厦、大马路和地铁,都是使本地人非常兴奋的变化,但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因为刚从极速发展的地方回来,看南宁不过是10年前的北京。

唯一使我开心的是我记忆中的南宁还在,比如熟悉的街道、骑楼、邕江边的民居。

小时候,我寄居在外婆家,一到晚上,就特别想家。有时候我在外面很茫然地走,抬头看那些房子,房子里头有灯光。我就幻想其中一座房子是我的家,里面有我的父母,但实际上每一盏灯光都不属于我。

  南宁华东路,客车厂职工宿舍

南宁最早是从邕江两岸向外扩展的,先有渔船,继而江边有了渔民的民宅。我上到渔民的船上,里面很暗,灯泡不够亮,船家大姐就推开两边的栅门,多少透些光进来,她的笑容里有一些局促。

邕江有许多大桥。有时累了,我就坐在大桥边休息。有一回,我在凌铁大桥桥底坐了很长时间,几米之外就有个乞丐在睡觉。

那天,他在梦里突然哭了起来,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长叹一声,又沉入睡梦。我等他醒来,和他聊了一会儿,他的精神可能有些问题,表达也不太连贯,隐约知道他妈妈不要他了。我想那种精神状态下,他仍会想家。就像我幼年寄人篱下时那样渴望回家。每个人的处境不同,但人与人的情感是共通的

  南宁,在地委大院天台做防水施工的泥瓦匠

沙大桥旁有座医院。阳光铺张的下午,桥上会有很多形单影只、各怀心事的人。一天的艰难治疗基本结束,明天怎么样还很难说,病人会在陪护的搀扶下到这里晒太阳,有人在这里解开塑料袋,掏出半个韭菜包子往嘴里塞。

小时候就住在江边的青云街。等我回到南宁,青云街已经拆了,但几百米外的临胜街还在,它就像青云街的替身,只是很多年过去,从前的渔民离开了,如今它容纳三教九流的人。我待在那儿,跟居民聊天,也看他们生活。

南宁是座节奏很慢的城市。下午3点多,临胜街的中年男人刚睡醒,慢悠悠上楼,把几条腊肉挂在栏杆上。他眯起眼,想穿好衣服下楼,摸了几回也没摸到扣眼,索性敞着怀就出门了。碰上街坊打个招呼,在鱼店门口看半盘象棋,再到对面买两只粽子,就这么在快要拆掉的窄巷子里晃荡掉半个下午。

大年初十,那天天气很好,老太太等老伴儿把屋里屋外的地面都浇透了,才拖张木凳出来坐下。“一起风,到处都是灰,我的眼睛受不了。

将要拆迁的水街,有些乞丐和无业游民。有人下楼接点水的功夫,锅里的面条和剩菜就不见了。我能听见他说“太饿了”。说完他也就不再睬我,弓起背,也不知道在埋头找什么。

逐渐让自己重新在南宁安下心来的日子里,更多是多多陪着我。拍照的时候,我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就像我们俩一起玩耍。孩子就像个玩具小汽车,只要有电就能一直跑,玩儿着玩儿着突然睡着,说明精力耗光了。


做了父亲,慢慢和自己和解

我就是在这样的人生境况和情绪里,每天走在南宁的大街小巷,细细观察这里人的日常生活。我拍记忆里的南宁,但每个画面里都有人。我想知道每个人的故事,因为他的人生截面与我的人生截面是相通的。

到深夜路灯下修自行车的人,那么晚了,也没人来修车,可他还不收摊,我想他可能是为了养他身后的那一个家,家里面有人在等他回去。那个画面是无望的,可又是温暖的。

人生有很多偶然性。就像我在万秀村碰到的泥水匠,我正好路过,看到那里正在盖房子,门都还没装上,他大概是累了,坐在床上,开始吹笛子,光影也恰到好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捡垃圾的人,偶尔捡到宝贝,不知不觉就治愈了自己。

我拍摄的南宁就是我内心深处的家。慢慢地,南宁又重新接纳了我,我又回到了过去熟悉的人生里。可是就在我安下心来的时候,南宁拆除老街、老屋的速度加快了。我开始意识到,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你一等,就永远错过了。我想,人生也是一样的,这个阶段该做而不去做的事,等你回头再去做,就没有机会了。

在漫长的自我和解中,我终于消化了被迫离开北京的痛苦。我从小就没有家的温暖,为了维护一个完整的家,我愿意牺牲自己,愿意放下努力打拼获得的成就。以我当年的心智,为了家庭,离开北京,那也是我必然会做出的选择。

对我来说,陪伴儿子、照顾家人就是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事。我也是做了父亲以后,才体会到当年我决绝地离开南宁,头也不回,身后的父母是什么感受。我想,我对人生有了更多理解。人要勇于承认自己的失败,只有承认失败,才能继续往下走,否则就会永远困在死循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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