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凉山女孩的非完美假期｜腾讯新闻谷雨影像

摄影｜孙晓晨

文字梳理｜郑芊凝

编辑｜迦沐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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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MrZhang（化名），来自四川大凉山，也是一名高中女生。因为疫情的原因，学校提前返校开学，8月29日是开学后首次放假。下一个假期，要等两个礼拜以后。

我所就读的民族中学，算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高中了。学校位于县城南郊，我从初中起就在这里上学，现在已经是第5年。

5年来，回家的路通常是这样的---

先步行3公里，从学校走到县城的公交站点。这段路坡度很大，骑自行车几乎不可能，汽车也上不来。去年路面还没有硬化，遇到下雨、下雪天简直就是“灾难”。

公交车15分钟一班，车上几乎都是我的同学们，5块钱车票，这样最便宜。这次回家，我带了一个小书包，背着要看的书和要回家做的作业，以及路上想看的《全球高考》，这是我的“私藏”书目，一本关于高考的青春小说，在我们管理严格的高中部，这类青春文学基本是不允许阅读的。

1小时后，车开到我家所在的镇上。我照例会在镇上那家商场门口，等我爸骑摩托车来接我。

从坐上爸爸的摩托车到真正到家，还要开2.5公里的乡间小路。路上能见的人很少，年轻人大都外出务工，村庄与村庄之间，是无垠的玉米地和果园。

下午一点半，爸爸把车停到家门口，径直走到家对面的果园，摘了几个苹果递给我。最近赶上苹果成熟季，家里的苹果都被收走了，爸爸单独为我留了一些。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样的上学路很辛苦，但其实现在村里的水泥路已经好走很多。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是土路，一下雨都是泥水，夏天穿凉鞋到学校冲一下还好，要是穿布鞋、运动鞋，就很难受了，十几分钟的路程，到学校的时候一定全湿了。   

我家在杉八窝村的边缘，周边只有两家亲戚和两户彝族人家。

房子是土坯结构，外墙有着雨水冲刷下泥浆的痕迹。夏天大凉山经常下雨，特别是8月底，雨是没停的。只要一下雨，我家的房子就会漏水，雨水滴滴答答从各个角落、缝隙里漏出来。

从客厅向院子对面望去，是两个猪圈，分别养着2只种猪和3只猪仔；家中还有一只行踪不定的猫，刚刚在猪圈的竹筐里生下5只小猫；大门外侧是一个羊圈，有3只羊在里面安静生活；西侧鸡圈里的鸡经常会飞出来，甚至跑到厨房里啄食。

我最喜欢的是家里这条年迈的狗。从我有记忆开始，家里就有它了，现在它行动老迈，身上毛发打起了结，但最愿意跟我亲近。

从家里的阁楼向外望去，能看到整个杉八窝村和远处的群山。要想越过这些山峦，我知道，只能靠读书这条路。

爸妈一年四季没有休息的时间，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虽然已经过了摘苹果、卖苹果的季节，但眼下，又得给果树除草、施磷肥。小时候村子里都种水稻，后来才从外面引进了果树种植，这比种水稻带来的经济效益高一些，但也更辛苦。

他们一般早上七八点出门，到太阳下山，一直蹲在地上，一干就是一天。

除了腰酸背痛和磨出的水泡，其实最难忍的是闷热。

夏天30几度，站在地里，感觉周围所有东西都在冒热气。虽然苹果树底下会有阴凉，但我们不太愿意一直待在下面，因为早点干完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干完地里的重活，爸爸还要跑去清理羊圈。先是钻进羊圈，用铁叉铲起烂草堆到独轮车上，待装满后，将混着羊粪的杂草一车车推到果园，给果树做有机肥，再把早些时候从果园清理的新鲜杂草放回羊圈。

妈妈也一整天忙个不停。打理家门口的菜地，等喂完猪，还要将白天的猪粪清理干净，还负责为家人洗衣服。洗衣服也是一个重体力活，第一遍往往是洗衣粉和泥浆的混合物。

晚上，爸爸总是最后一个回家。拖着劳累一天的身体卧进沙发，在等着吃晚饭的间隙，享受难得的电视时光。

大人不在家时，我就成了主厨，负责去菜地摘菜、洗菜、炒菜，上初二未开学的弟弟会来做帮手，劈柴烧火。白菜、黄瓜、玉米、豆角、茄子，还有红辣椒、葱，这些食材都是父母自己种的。

我家的厨房很大，一个巨大的灶台上面是两口大铁锅。一口用来炒菜做饭，另一口用来给猪拌饲料。

家中虽然有一个电磁炉，但吃饭的人多，电磁炉没有用武之地，经常闲置。

爸妈通常回来得晚，家中的三餐也比别人家晚两三个小时。如果妈妈回家早，会和我一起做晚饭。

对很多人来说，放假意味着放松，在空调房里看看书、看看电视。但对我来说，为了能帮父母多分担一些，放假也意味着更累，更辛苦。

即使每天忙到晚上九十点钟，我也会看会儿书，写写作业。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自己没有上学念书，是不是以后几十年里，每天的日子都和父母一样，白天在地里干农活，晚上回家做家务。

因为可以上学，我的生活变得不一样了——

不用提上锄头去苹果地，而是坐着爸爸的摩托车，去镇上，去县里上学。

未来，我想我应该还能去更大、更远的地方吧。

我的房间里有一个每次看到都会开心不已的东西。

那是一个书柜，三百多块钱，是完全靠自己买的。因为春蕾计划的资助，每个月我多出了100块生活费。这样每个月省下的40块钱，我可以买一点自己想买的东西。

我常常想起高一刚入学3个月的时候，春蕾计划和全国二三十个爱心人士一起，办了一场成长营。“春蕾计划”是1989年由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发起并组织实施的，一项帮助困境女童重返校园的公益项目。在那场活动的自画像环节， 我涂鸦了开头那幅画。

后来我想，不只是我想要跨越山河去拥抱他们，这群从上海、北京、深圳、武汉、东北，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看我们，虽然陌生但非常友善的人，他们才是真的跨越大半个中国来拥抱我。

活动结束后，有一个环节是和志愿者互相写信，一位姐姐给我写的一段话是：“爱别人的时候，别忘了爱自己，做别人的太阳时，也记得给自己一些光芒，一些热量。” 

虽然经济条件一般，有时也会羡慕别人好的东西，但我觉得自己的也很好。

我们家一直充满着爱。姐姐在宜宾上大学，现在正在法院实习，弟弟虽然调皮，成绩也很好，中考时，我考了全县第10名，也算是学习刻苦的。虽然我是家里的老二，但有时候觉得自己才是最被“宠着”的那个。

这次回家，在干农活的间隙，我画了一幅向日葵。我希望自己是那个有能力、切切实实给予更多人拥抱和温暖的人，就像那幅自画像上有着长长手臂的小人。

8月31日，返校日，我带了一袋苹果分给同学们，这是爸爸特意留给我的那棵苹果树上的苹果。（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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