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来的伴娘|腾讯新闻谷雨影像
四川内江一场婚礼的尾声,新娘将手捧花指定给了伴娘谢宇科。
身着淡蓝色伴娘服的谢宇科,笑容满面地走上舞台,接过手捧花,她以新娘闺蜜的身份先对新郎说:“她是个爱笑的女孩子,如果以后她的笑容少了,那一定是你的责任。”随后,又向新人送上了简短的祝福,不时看一眼手机屏上的发言稿。致辞结束,她和新娘拥抱,走下舞台。司仪宣布圆满礼成。
炫目的灯光、深情的背景乐、团团簇簇的鲜花、新人的盟誓以及宾客的掌声,这场国庆期间的婚礼与其他婚礼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婚礼上的两位伴娘和两位伴郎,都是租来的。婚礼前一天,他们才与新人见面。婚礼结束,他们又换下衣服,匆匆离开。
回程的车上,凌晨5点就起床的谢宇科很快睡着了,这是她第32次被租去做伴娘。像她一样受新人雇佣,在婚礼上担任伴娘的人,又被称为“职业伴娘”。
谢宇科出生于2000年,来自浙江,目前在成都读大四。
2020年,她偶然看到了职业伴娘的报道——职业伴娘大多在线上平台接单,一单能赚到400-3000元不等的佣金。一些订单佣金低,位置偏远,乏人问津,但也会出现几十个人同时竞争一个名额的情况。在平台上,雇主会联系应招的伴郎伴娘进行简短的面试,了解基本情况,再确定人选。
原本就喜欢旅行的谢宇科,感觉这是一个非常适合自己的兼职,既可以了解当地的婚俗和风土人情,顺便还能在附近旅游,佣金还可以补贴一下旅行开销。于是,2020年11月起,谢宇科正式开始在平台接单,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去了河北、天津、陕西、云南、河南、广西、广东等多个省市。
谢宇科外向开朗,她觉得自己能够胜任职业伴娘的工作是水到渠成的事,即使是第一次做职业伴娘,也没有觉得生疏和困难。“直接上手就会。”
结婚图个喜庆热闹。除了适时地开一些得体的玩笑来活跃气氛,职业伴娘还要承担更为琐碎的工作:布置婚房、帮新人保管对戒和誓言卡、做接亲游戏、配合摄影师摆拍、递送话筒、上台致辞……
在婚礼的各个环节,职业伴娘要“查漏补缺”,有时难免会做一些“额外”的工作。比如新娘上妆后想喝水,为了避免蹭花口红要马上找来吸管;新娘婚纱的拖尾不平整,要立即上前整理;化妆师来不及给新娘妈妈化妆,也要临时充当化妆师的角色……
一些突发状况的出现,也考验着职业伴娘的应急处理能力。谢宇科遇到的最极端的状况,是在河南的一场婚礼,婚礼前一晚,新娘突然说不想结婚了。
新娘和新郎是相亲认识的,不到一年时间。二人异地,一个月才能见上一面。由于相处时间短,彼此之间没有足够了解,新娘爱吃什么、鞋码多大,新郎都不知道。在终身大事面前,新娘开始打退堂鼓。
谢宇科对于这种情绪并不陌生,在此前的经历中,她也遇到过几位有婚前焦虑的新娘。进一步沟通之后,谢宇科了解了新娘的想法,新娘希望新郎可以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表态,给她底气和信心。谢宇科向新郎转述了新娘的期许,第二天的婚礼得以照常进行。
在完成职业伴娘工作的同时,谢宇科还要注意不能“暴露身份”。
尽管大家对于租伴娘伴郎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但一些新人还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因为那样往往会显得自己“人缘不够好”。
一般而言,请自己的朋友来当伴郎伴娘是大多数人的第一选择,选择花钱来租,多多少少带有“无奈”的成分:要么结婚比较晚,身边的朋友都已成家;担心让朋友忙前忙后会欠人情;身边的朋友比较内向,无法带动气氛;地方风俗比较重视八字和属相,朋友中没有合适的……
租一个伴娘,则完美解决了以上的诸多痛点。八字、属相相合是入门条件,她们熟悉婚礼流程、能够很好地活跃婚礼气氛,还不存在欠人情的顾虑。就像谢宇科说的,“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国内一家伴郎伴娘平台的负责人表示,在刚刚结束的国庆假期,他的平台上共有400多个订单成交。
最初做职业伴娘时,看着舞台一点点搭建完毕、新人从仪式彩排到正式礼成,听到新人真情实感地讲述相识相爱的过程,谢宇科会觉得自己也亲身参与到了他们的幸福之中。记得有一场婚礼,老奶奶摘下手腕上传了几辈的镯子给新娘戴上,那个场景让她触动不已。
而在一年当了32次职业伴娘之后,谢宇科已经不再被轻易感动。“婚礼就像一部电影,最初看的时候会跟着哭,但看了二三十遍以后,很难再感动。”
抛开外在形式的差异,谢宇科觉得所有婚礼的实质都“区别不大”,甚至是高度雷同、程式化的:首先,婚礼制造了新人彼此盟誓的“仪式感”;其次,通过婚礼排场展现家族财力;最后,让新人了解一下彼此的家庭构成。
以前,谢宇科希望自己一定要在巴厘岛或者某个星级酒店举办一场浪漫非凡的婚礼,她想象着自己穿着有长长拖尾的婚纱,从S型的舞台缓缓走出。
在目睹了太多次婚礼之后,她觉得“高调是有成本的”,与其花费这么大成本去办一场婚礼,不如拿省下来的钱去交房子的首付,或是用在更实际的地方。“说到底,重要的是这个人怎么样,而不是婚礼怎么样。”
褪去浪漫的外壳,谢宇科对于爱情的期许也趋于实际。
刚上大学时,她在额济纳胡杨林旅行。当地流传一种说法,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三千年的守望,在这里会邂逅你一生的爱人。在那里,她遇到了大她7岁的前男友,之后的日子里,她每个月都要飞到男生所在的城市去看他,在这段爱情中投入了非常多的情感和心力,直到她在男生的手机里看到了他和另一个女生去游乐园的购票记录,这段“奋不顾身”的爱情最终画上了句点。
在接触了那么多对新人之后,谢宇科对于爱情多了一份平和和耐心,“我对婚姻没有特别地憧憬或恐惧,缘分嘛,它到的时候就会到的,我也不需要很着急地去寻找。”她更看重对方的品性、是否有解决矛盾的能力、是否真正爱她关心他。
现在她将职业伴娘当成一份纯粹的工作,很少投入情感。当满场宾客沉浸在煽情的氛围中,站在舞台一侧的她想得更多的是接下来是什么环节,我需要做些什么;如果某个环节出现了小差错,该怎么补救……
她会把极少数聊得来的新娘当成朋友,但更多时候,也仅仅是在逢年过节道一声“节日快乐”。
对于仍在读书的谢宇科而言,做职业伴娘不是出于经济压力,更多的是为了体验。
尽管喜欢旅行的她已经走过了国内大多数省份,这份工作还是能带给她单纯旅行无法获得的经历:
作为一个南方人,在河北沧州当伴娘时,第一次睡北方的火炕;在广西玉林做伴娘时,认识了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但马上要嫁人的新娘,还吃了她家树上刚刚摘下来的桂圆;在云南做伴娘时,见证了一段年龄差24岁的婚姻,“新郎的门牙掉了一颗,背着新娘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
谢宇科觉得,身边的大部分同学都过着比较典型的大学生活,在寝室、教室、食堂、图书馆间来回,而自己更愿意去接触社会。职业伴娘让她获得了一个契机,得以短暂地进入到别人的生活当中。
©谢宇科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既参加过在星级酒店举行,劳斯莱斯接亲的排场豪奢的婚礼,也参加了在农村自建房里摆流水席的简朴婚宴。她体验到了各地不同的婚俗、品尝了特色的食物,也看到了不同人的生活方式。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能理解,并包容不同的生活。以前的自己对生活颇有抱怨,但出去之后,“发现自己的生活还过得去,也挺不错的,你要懂得珍惜现在的生活,没必要去跟人家攀比这么多东西。”
谢宇科的出租屋门上常常挂着一件伴娘服。尽管大四的她面临着考研的压力,但只要时间合适,她仍然会去做职业伴娘。
最近她又接到了四川南充的一个订单,临出发时,她把门上挂着的伴娘服简单熨烫后放进行李箱,这件衣服将陪伴她开始一段新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