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南方周末》昨日刊发的文章，北大女生包丽（化名）的自杀与背后“不寒而栗的爱情”，立刻引爆了网络。
在女生被医院宣布“脑死亡”后，不管是其母在南周采访中对女儿男朋友牟某某的质疑；
还是后续文章《我是包丽的朋友，真相远比你知道的可怕》中的更多细节，都把一场扭曲的“控制与被控制”关系呈现在了舆论面前。
精神控制者是如何屡屡得逞的？潜在受害者们该如何警惕、分辨畸形的关系，并在第一时间逃离？成了众人讨论的话题。在被曝光的聊天记录中，牟某某用侮辱性言辞，对女友进行长期的人格贬低。
而女生似乎毫无招架之力，稍作反抗又立刻被其哄骗，字字句句都看得大家揪心。
就像11月底美妆博主宇芽被家暴后，围观者心疼宇芽和施暴者前妻们的同时，也在惊诧于“为什么这么多漂亮妹子被家暴男”骗得团团转；
在很多人看来，北大女生受过更高等的教育，在感情中理应有着更高的分辨能力。更何况从刚在一起时，她用“我最美好的东西是我的将来”拒绝牟某某的控制；到轻生前，亲口对其说出“我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女孩”。女生的自尊心仅在一年的时间内就彻底沦陷，则更令人心痛。
可随着公众对这场悲剧的愤怒值渐渐达到顶峰，一场有关“恋爱中的精神控制有多可怕”的讨论也应运而生。因此在心理学中被称为“煤气灯操纵法”（Gaslighting），专指除了身体暴力之外的，一种更难以识别的情感虐待和操纵。自曝曾受到前男友家暴的美国女演员Melissa Benoist，哭诉施暴者都是从精神上的控制开始的。
从北大女生事件的评论区能看到，这种精神控制又比想象的普遍得多。
虽然有人看完聊天记录，唾弃男方“嘴又贱，手段又低级”，因此匪夷所思于女生的纯情，直言没必要这么“作贱自己”。但更多的网友对女孩的经历感同身受，就算没遭遇这么极端的对象，也多少亲历过、或在身边见到过类似的亲密关系——“和他恋爱的三年里，共处一小时至少有半小时在贬低我，嫌我丑、胖、交过男朋友，一吵架就是这套荡妇羞辱。”“动不动的冷暴力把自信全都抢走了。谢天谢地前男友劈了腿。”
旁观者清的人看到新闻里的悲剧，则想起了身边泥潭里的朋友，不忍心看“傻姑娘”陷得更深：“我身边也有这种朋友啊，已经受骗三年了，想知道怎么能劝她分手”。
如你所见，悲剧之所以能引发这么大的共鸣，绝不仅是在戏剧性的孤例中，“软弱的女主”遇到了一个“可怕的男主”这么简单。
在北大女生的遭遇中，她迟迟不能摆脱畸形关系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施暴者密不透风的掌控。虽然多次想分手、想逃跑、想找朋友帮忙，可在牟某某的拍裸照、要自杀的威胁下都没能成功。
而从每次牟某某贬低完女友，都会用“我要爱你的全部”给个蜜枣，也能发现：
于是当有人把女生的回不了头，归因于发展得越来越荒唐的PUA技巧，也有评论认为是“带着猎奇的视角，忽略了事情的本质”。
毕竟很多控制欲强的人，可能连PUA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偏执更像是一种自然流露出的、极度扭曲的“理所当然”。
就像牟某某嘴里的那句“我就是传统的山东男人”，他没受过“泡学”的专业训练，更意识不到对女友带来的不可逆伤害；
一句“我太爱你了”，就为疯狂的举动找到了台阶下。带着上帝视角的你或许觉得滑稽，但他成功唬住了女生，又感动了自己。《欢乐颂2》里颇受争议的剧情，包奕凡把安迪关在房间，称“你只准在我规定的地方活动”。吊诡的是，当爱的幌子足够普遍，见怪不怪的大环境甚至会主动为施暴者的精神控制寻找合理性。
回忆一下中二少女在青春期迷恋过的霸道总裁网文就知道了，男主标配是个傲慢自大的变态控制狂，傻白甜被各种践踏人格还要接受所谓的“爱”。就算霸道总裁偷偷给女主的手机里安了定位器，一句“我要随时确定你是否安全”就能让小白兔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成熟之后的女观众很少有还沉迷“压寨夫人梦”的，越是独立女性越喜欢温柔而坚定的、简单直接的、鼓励且包容的爱。
再回头看这些狗血情节，就恨不得冲进书里面把女主角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而更具迷惑性的糖衣炮弹，是10年前的大热影视剧们，塑造出的一大批高冷毒舌的霸道总裁形象。比如《一吻定情》系列里的“全体东亚少女的男神”入江直树，这两年也经常被质疑：把当众羞辱讽刺琴子、扇琴子的耳光（动漫版）当做表达爱的方式，是不是也有些扭曲。
《千山暮雪》里对女主角一口一个“丑八怪”，还经常进入莫名发情状态，连强奸戏码都能上演的霸道总裁，则是这类片子的集大成者。这部至今还被打着“喜欢虐恋情深型剧集的人不要错过”标签的作品，当年套牢了一众观众，在女主伤心伤身的恋爱里一会儿被虐到、一会儿被甜到。倒也不是妖魔化这种文艺作品，毕竟足够成熟和理智的观众，都明白现实跟看剧不是一回事儿。问题是，总有一茬儿观众还年轻。而中国孩子该接受的、正确的“爱的教育”又缺位了太久。当孩子们只能通过电视剧、言情小说来获取感情方面的需求，所见的东西又一味地忽视了不健康关系中的“鞭子”，放大了“糖”的浓度。
同样是喜欢小女生，小男孩A每天给她送巧克力奶，可只要小女孩一喝巧克力奶，男孩B就会过来用拽她的辫子、偷她的橡皮擦的方式来表示吃醋和不满。一群被男孩B苏到的成年网友称他是“童年霸总”，喊着“甜掉牙”转发；另一群人却为此感到担忧：“家长应该教育一下男孩，什么才是表达爱的方式吧？”
的确，当小男孩的占有欲与破坏欲还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时，尚能给人“甜”的幻觉。
并给受了委屈的一方灌输着——以“爱”之名做什么事都是可以原谅、应该被接受的、不应该被责怪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的思想，后果就不只是几个小男孩揪辫子那么简单了。拙劣模仿霸总男主的PUA，就是利用这种普遍心理。伪造高富帅人设，又故作神秘，用不断贬低毁了受害者的自信心后，轻易地骗身骗心骗钱。潜移默化下，很多普通人就算察觉到“他对待我的方式出了问题”，第一件事也不是审视二人关系，反而是自我说服。以这个常见的逻辑，不只是陷入爱情中的男女，任何权力不对等的关系中，精神控制都是以甜蜜的方式悄然隐藏的。某些习惯性打压孩子、否认孩子成绩的中国式父母，一边骂着“考第二有什么好高兴的”，一边不停灌输“妈妈只有你了”的依附关系。
就是用“我太爱你了”来解释自己的失控的暴力，表演要死要活的“爱情”，令被控制的一方自我矮化，然后自我洗脑“忠贞”的重要性；
害死陶崇园和房思琪们的“狼师”，深谙从信息封锁，到言行威胁，再到树立权威的精神控制法。逼得学生无法对自己的优秀程度进行正确的判断，在自我轻视中钻了牛角尖。
当精神控制和权力压迫被合理化，甚至被浪漫化，越来越多的控制狂在默许中享受着“伸出大手”的快感，深陷其中的个体想逃亡也变得越来越难。
李玫瑾老师曾在《圆桌派》里，这样叮嘱陷入亚健康感情关系中的年轻人：“当一个人生活中没有别的寄托，也没有其他宣泄口时，就容易在爱情中变得言听计从。”这不是一个陌生人在TA头上“浇盆冷水”就能解决的问题。
甚至过大的压力和指责，还会促使他们独自吞下黑暗的恶果，以求在无法摆脱的畸形关系里得到喘息空间。对此，很多专业的心理学人士都给出了一些解决途径，比如帮助他们扩展社交圈子、寻求专业医生的心理介入等等，都比只会劝一个潜在受害者“你该清醒了”要有用的多。而更重要的，永远是把“尊重”变成爱的教育中最关键的命题，而不是“依附”和“自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