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周六,我爸突然急冲冲地招呼所有人看电视,为了看三星堆文物发掘相关的新闻直播。一家人获取信息的平台渠道完全不一样,却都在此时、为三星堆相聚。
不得不感叹一句,相比于那些从不落地的性别混战、明星营销。这才是能调动各年龄层、各圈层一同关注的“顶流”新闻。
在这样的氛围里,“央视连线南派三叔”的新闻,惹毛了一批考古工作者与普通网友。
考古新闻节目里连线盗墓小说作家,不少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劲。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官博“河南考古”,直接发声吐槽——
“同行学者辛苦多年的科普和努力,才让部分公众对考古有了科学的认识。”在不少考古工作者心中,这是两个绝不该并列而谈的词。先别忙着杠一嘴“盗墓小说是文学创作”“小说没宣扬盗墓”,这道理人尽皆知。倘若了解过,考古工作被长期污名化为“官方盗墓”的现象。便不会轻易地嘲讽那些愤怒的考古工作者,笑他们“上纲上线”。和“考古人”搭讪尬聊时,要是调侃考古是官方盗墓、工作会不会刺激惊险。
一个是违法偷盗,一个是合法探索;一个是倒卖文物,一个是历史研究,两者的性质差了十万八千里。设想一下,盗墓贼将墓内文物一番劫掠、破坏,考古工作者正对着被损毁的文物叹惋、痛斥盗墓可耻。更别提那些所谓的玩笑,“近水楼台,监守自盗”,几乎称得上是职业羞辱。山西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晋侯鸟尊,出土时因此前盗墓贼的爆破开墓,支离破碎、受损严重。
陕西西安的韩休墓,因盗墓贼怀疑壁画后有密室夹层、值钱珠宝,将其破坏,考古人员费时一年、才把千余片碎片修补完成。或许还有人记得“共和国涉文物第一大案”,七年前的“11·26”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案。抓获犯罪嫌疑人175人,追缴文物1168件(套)。牛河梁遗址博物馆开馆时,相关部门曾安排便衣巡查,观察总结出了游客、考古工作者、盗墓贼的特征。
游客是走马观花随便看,考古文博人员看得全面又认真。盗墓贼也很认真,但主要针对重点文物,尤其是玉器,石器他们一般就不看了。南派三叔会被邀请连线,大概率是因为小说“秦岭”篇里虚构了“青铜神树”这一形象。灵感可能来源于80年代出土的三星堆“商青铜神树”。一些只看过小说的网友,误以为是小说虚构在先、文物出土在后,说南派三叔是预言家,闹了笑话。
南派三叔本人作为小说作家,与现实意义的盗墓毫无关联。市面上流行的盗墓小说本质还是玄幻冒险,就像游戏《古墓丽影》系列。正如南派三叔自己在直播中所说:“很惶恐,这么严肃的场合不该娱乐化,我应该在直播前观看伟大的考古成果。”在整场央视直播中,有曾全程参与三星堆挖掘研究的退休考古学家,有连线现场记者,南派三叔其实只出现了三分钟。
这也是不少人嘲笑考古工作者玻璃心的所谓依据,还反问一句“至于吗?”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官方盗墓”这一污名化的说法有多刺眼、多侮辱,以及多难以消除。三年前,某官媒都在推文图片中,把考古学与盗墓混为一谈。很多人还对考古的“不主动发掘”原则不理解,调侃考古学者只会跟在盗墓贼后头,等别人挖了再上前。至今,网上把考古与盗墓称为“官盗”和“私盗”的人不在少数。《国家宝藏》等文化节目的开播,与考古工作者的不懈科普,让污名化的现象有所改善。
所以才会对考古、盗墓两元素并列提及的这期节目,反应剧烈。
那些列举《盗墓笔记》的情节、例证小说没在宣传盗墓,并以此与愤怒者辩论的网友。
大多数人,其实都不在意南派三叔本人与《盗墓笔记》小说本身。也不至于认为一本出版作品会“宣扬盗墓”,更别说编织“带坏读者”的蠢罪名。
大家在乎的是好不容易被正名的考古,可千万离“盗墓”两字远一些。
在乎的是做考古节目,别忽略对文化与考古意义的尊重。粉丝以为大家在否定《盗笔》本身,受到冒犯,于是赶着维护自己热爱的一亩三分地。
其实人们否定的,是“2021年了,还没有严肃区分考古与盗墓语境”这一现象。严肃的文化内容当然可以娱乐化一点、大众化一点,譬如三星堆出土的黄金面具触发了P图大赛。“小说又没有宣扬盗墓,南派三叔凭什么不能上考古节目?”
为什么一定要让南派三叔上三星堆考古研究节目?连他自己都说,“太惶恐”。抛开“考古与盗墓题材创作本该厘清”这一基础原则不谈,说句偏私人的观点——我并不认为,普通大众有多少资格去指责考古学者“玻璃心”。
普通的考古工作者大多很辛苦,不高的工资,不留名的工作,不温煦的野外风沙,日复一日的实验室劳作。
央视直播了三星堆的考古挖掘现场,大家被防护服上的涂鸦吸引,左青龙、右白虎,背后画个米老鼠。
再多看看,会发现这些“博士学历挖土人”,手里拿着小铲子、小刷子,在那一坐就是三小时。博主@考古君在回答“学考古是怎样一种体验”时写到:
“游走在古代和现代之间,游走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游走在寂寞与惊喜之间。”
它产出不了多实用、多物质的回报,甚至是不少人认为“奢侈而无意义”研究。
考古“奢侈”,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它几乎是社会拥有物质保障之余、才有条件开展研究的学科。
我并不想把考古这份职业神圣化,因为与“神圣”相伴的,往往是对个体牺牲的忽略,与对辉煌成就的理所应当。考古至少应当是一份值得尊敬、值得关注、不该随意冒犯的职业。还记得,去年成绩优异的“留守女孩”钟芳蓉选择北大考古系后,舆论哗然。
看低考古工作、看淡考古的价值,然后轻飘飘地转发考古最新发现、配上一句“自豪”“惊叹”。我实在想不到,在这样的舆论背景下,我们有何资格去苛责考古工作者“不许玻璃心”。
考古为我们带来的感动很多,我们能为考古提供的支持,却很少。
“靠盗墓小说宣传考古”,这样的论调与其说是黑色幽默,不如说是种悲哀。
有读者因《盗墓笔记》对文物产生兴趣不假,可这也不够证明“南派三叔就该上节目”。
盗墓题材作为文学虚构作品,无可指摘,就像黑道小说、小偷文学;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王巍就曾明确表达,考古是一门严谨科学,不要与文物保护的天敌“盗墓”混为一谈。
这次的三星堆考古成果,是极可能重新书写文明节点的发现。现场检测出三千年前丝绸朽化后的残留物,而早在上世纪,维也纳大学的科学家就在一具木乃伊头发中检测到丝绸残留,认为源自中国。出土的青铜器原料,经矿源探测与长江中下游殷商青铜器一致。
黄金权杖上的金箔工艺与古埃及相似,青铜尊的造型却又带着明显的中原文化特征。
它们催生着人们对古蜀文明的全新联想,千年前,文化交流情况究竟如何?考古发现必将留名史书,现场发掘的这些工作者,却注定不留声名。网友们猜测,邀请南派三叔连线,出发点或许是想利用这次面向大众科普的好机会,所以邀请了读者多、作品ip名声响的南派三叔。
结果摆在眼前,这次“大众化”的举措并不合适,但却不必因噎废食。
河南卫视春晚节目《唐宫夜宴》
人们总习惯于科研不需要宣传、不需要关注,就该远离世俗、与普通人无关。
这样的观念,正是大众对考古存在污名偏见、看轻考古意义的一大原因。
借助大众文化与大众媒介来传播考古知识,本是件正常的事。
我们仍然需要努力的是,如何在传播手段上,平衡“尊重考古事业”与“吸引大众流量”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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