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被现实磋磨到铁石心肠的当代网友,终于在一部纪录片面前破防了。
严格来说是其中一集。
《人生第二次》的第八集,花1个多小时讲了两个想要在深圳扎根的故事。
平时话题里被讨论最多的996压榨打工人、毕业生求职难、大城市房价贵……这两位主人公连门槛都没摸到。
一个是22岁的“前厂妹”,在工厂拧了几年螺丝后攒钱报班去学IT,打算做个在写字楼里敲键盘的白领;
一个是42岁的女工母亲,为了靠积分落户深圳,在家自学本科学位和社工课程。
看似要啥没啥,却有一腔壮志,“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在竞争激烈的大城市留下来。
让无数网友羞愧又走心:“说的不是我,可每一个镜头又都好像在说我的故事。”
套在第八集的两个主人公身上,或许可以理解为“逆天改命”。
高中毕业的年轻女孩李婷在一家培训机构学习IT课程;42岁的流水线女工黄妹芳,想靠拿本科文凭、靠社工资格证积分落户。2021年,深圳的常住人口同比增加了4.78万人。而前一年,这个增幅数字还是52.98万人。留在大城市正变得越来越难,对于李婷们来说更是如此。注重高效的城市机器,永远只会青睐于那批最新鲜、最好用的“零件”。大学生苦恼于被榨干了青春,而她们连爬上那个“被压榨”的门槛,都困难重重。兄弟姐妹多、经济捉襟见肘。2018年高中毕业后,她就不再继续学业,外出打工。第一份工作是在厂里整理螺丝,“将各种螺丝零件登记到系统里面,每天重复相同的动作,百遍千遍。”网络工程课一万二,网络推广课一万两千八,再加上6个月的房租一千二,“一毛钱都不剩”。片中有个情节,李婷假期回家,妈妈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也让弟弟去上上IT课”。几轮推脱下来,她不禁有点翻脸:“我花了两万块呢,他要有钱他就去咯。”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只有跟家人相处时,她才敢“放心大声说话”。
如果一茬茬走进社会的打工人,天生都是滋养城市的植物。家庭到学历、财富到能力,没有任何一点能将她扎进大城市的土地里。尽管跟丈夫儿子一起已经在深圳打工、生活了十几年,但每时每刻都做着离开的准备。
大城市流水线工人的“职业路径”,已经在她的同事、老乡们身上重复过无数遍——年轻时一批批来做工,等干不动了、孩子该上学了,再一批批离开。从三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直到黄妹芳自己也终于逼近了那条离开的“红线”。儿子即将升初中,三年后要面临是在深圳中考,还是回老家中考的选择。而她本人,距离在深圳落户“最佳年龄”的区间只剩3年。根据深圳市的积分落户要求,过了45岁之后,每长一岁都要倒扣两分。如果想要在三年内攒够剩下的20个积分,黄妹芳有两个选择。
对于原本学历就不高,也已经不再年轻的她来说,这并不是个轻松的任务。
更别说大部分时间还得在工厂上班——丈夫的货运行业越来越不景气,无法负担家庭的全部开销。
工作、学习、家务,黄妹芳每天都忙的像在打仗。
“午休一小时,一刻钟回家,一刻钟烧饭,一刻钟吃饭,一刻钟原路返回。”
下班后要检查儿子的作业,跟儿子一起搞定剩余家务,再学习到深夜。同样忙碌的还有李婷。为了上IT课,她辞去了工厂的工作,只靠周末的零工维持生活。
跟培训班的同学合租,属于自己的落脚地只有一张床的空间。
为了省钱,喜欢吃米饭的她经常靠素面填饱肚子。
但即使目标再远、过程再难,依然想要抓住任何一点机会“留下来”。
02
“不认命”
一个几乎算是共识的观点是,“逆潮流而动”在如今是个奢侈品。
求职市场的第一准则是稳定;家境贫穷的高考状元选择考古专业,会有无数善意的声音提醒她“务实点,别冲动”。
跨出轨道的人生、还有点务虚梦想的人生,早已不属于期望薪资3000块也找不到工作的应届生、不属于背着房贷被裁员的中年人。高中毕业甚至初中毕业,从老家跑到大城市的工厂里做工,一个月赚几千块。
休息时跟朋友聚会逛街、看电影、喝奶茶,看似已经融入城市生活。毕业后她曾经干过三份工作——餐厅服务员、整理表格的文员、给螺丝分类的产品员。
但在她看来,这些工作通通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像机器人一样把东西传来传去,只不过手里有时是盘子、有时是螺丝和表格。
她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在IT课的自我介绍环节,李婷在PPT上写:“希望每天都是新的一天,而不是重复我之前的生活。”
年轻的女孩在台下兴奋中带着点害羞,跟身边人偷笑着说“我好想去”。而对于已经步入中年的黄妹芳来说,“搏一把”的动力是儿子。
除了孩子十几年来都在深圳长大、回老家不适应外,中考分数线的差距也摆在那里。
黄妹芳在镜头前掰着手指分析:“在深圳中考460分就能上高中,但回老家至少要考500分。”
还提到自己的一个老乡的孩子,回家后成绩大大退步,“最后没考上高中。”
尽管嘴里说“实在不行只能回去,那就靠他自己学了”。
终究还是舍不得。
在无数个挑灯苦读的深夜,桌上堆的除了儿子的课本,还有她自己的课本。在这一集底下的评论区里,有网友得出了“还是读书最有用”的结论。但李婷们的“读书”,跟更常出现在新闻里的、以大学生为主体的考公考研并不相同。后者像是目光所及范围内,唯一向上的天梯,给曾经闯过独木桥的那些年轻人提供熟悉的安全感。但对于连桥都没机会踏上去的人来说,更像是“不认命”。看她们一面自认“这辈子都竞争不过211、985”,一面每天复习到深夜。我甚至连感慨一句“如果我有这种韧劲儿,什么事办不成”都觉得脸红。平均每周大喊5次“躺平不干了”的自己,拿什么跟她们比呢?
令人印象很深刻的一个情节,是李婷为了做简历,去照相馆拍证件照;镜头一转,白色背景布前头发整齐披着,脸上是有点过于显色的腮红、眼影,穿衬衫和毛马甲。她终于可以把自己掌握的技能写满半页简历,然后在求职意向一栏填上“信息流广告优化”。合租室友帮她模拟面试现场,假装HR给老板打电话:“这个李婷可牛啦,她要多少工资我们都得给。”拼全力实现的突破,只不过堪堪让她敲开了写字楼的大门。被求职单位追问最高学历是什么的时候、谈薪水的时候,还是会支支吾吾。在某场面试中,面试官说某个岗位除了要会懂技术外,还需要话术。高中毕业后直接进厂,她从没机会练习以职业身份跟人打交道的技能。
连做一份正式的简历都是挑战,更没有前辈们的面试指导、就业出路分析。向上走,远远比看起来的更难。
差距不只是一纸文凭,还有整个生活方式的相处和感知。
当她终于爬上高山,靠近了仰望已久的那扇金灿灿的大门——
大门又以另一种姿态展露了獠牙。
再考虑到生活成本,李婷跟室友最终选择接受虎门的一份工作。看似认命了——憧憬一线城市的女孩,终于放弃了深圳那个逼仄的上下铺,选择了小镇里明亮的一居室。没坐进拥有大落地窗的写字楼,却坐进了工厂里由简易板房搭起来的办公室。成为了自己拧螺丝时最向往的,每天8个工时定点下班的白领。
儿子入学了深圳的一所初中。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一家人搬了住处,她也从工作7年的电子厂辞了职。黄妹芳说,自己其实很舍不得一起工作的这些同事们,但读书是最重要的。
这期节目上线之后,导演在评论区谈到主人公们的现状。黄妹芳结束了中级社工技能资格考试,如果都通过了,今年就能攒够分数落户。距离45岁还有两年,对一个努力向上爬的人来说,还能做很多事。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至2021年末,全国流动人口已经达到了3.85亿。
一批批来自农村、来自小镇的人涌入城市,试图用力气和本事换回点什么。
虽然大城市已经拥挤不堪,早已不再是“路上有一堆金子没人捡”。
不管你是大学生、研究生还是博士生,照样得被满地的砖头堆打击到灰头土脸。
但李婷们似乎在说,生活也可以有另一种解法。
就算触目所及都是砖块,只要闷着头找,总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不是金子,也可能是银子、铁、不锈钢。
就算没能留在深圳,说不定也能过上“每天敲键盘,偶尔喝喝茶”的生活。深圳5号线上有一站,名叫“翻身站”。
“网红打卡地”概念最火的那几年,常有游客慕名来跟站牌合照,希望自己能够咸鱼翻身。
但对于广东女孩李婷来说,这不过是她跑面试时经常路过的一站。
对于更多还对未来怀有期待的人来说,则是生活的必经一站。
所谓的翻身,不一定像电视剧里的逆袭打脸那么痛快。
更是无论身处身处什么样的境遇中,始终相信自己还能再好一点,并为此付出全部努力。
就像这个22岁的女孩,靠着一道题接一道题、一场面试接一场面试,把自己从车间送进办公室。
现在的她依然在省吃俭用,打算攒钱学IT课程的第二期、第三期。“生活不是电影,麻雀不能一下变凤凰,但我知道我是要翻身的。”“一辈子这么长,就算创业一路行不通,也会有创业二路,创业三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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