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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偏偏是她承受最多苦难

叶橙子 Vista看天下 2022-07-27

最近好几次刷到一部06年老纪录片的剪辑,底下很多第一次看的网友们哭成了一片。

不仅如此,很多人看完了几分钟的剪辑后,还要再找到原片再痛哭一次。

纪录片的名字,是《蒙古草原,天气晴》。


故事的开头,是一位日本探险家关野吉晴骑着摩托车跨越亚欧大陆,路过蒙古国时,在草原上遇见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女孩的神情桀骜不驯,小小的身影骑在马上,利落地挥动着皮鞭,领着整个马群。


关野想上前给她拍照,结果女孩酷酷地甩下一句:

“不要靠近拍照,别过来!”

拜访了她家的蒙古包后得知,她的名字是普洁,寓意为“出生在星期四的天之骄女”。


外公、外婆、母亲、普洁,一家四口游牧而生,过得清苦、艰辛而温暖。

关野吉晴与普洁一家人结为朋友,外婆称呼他“我的孩子”,母亲在家里被盗39匹马的艰难之际,依旧执意要送他一匹花白马。


镜头语言平淡而温情,看时的体验就像晃晃悠悠地坐在马背上、晒着太阳。

但到后期,却让所有观众从马上跌下,被磅礴的悲伤与痛苦淹没。


纪录片的主角是小女孩普洁,但今天我想把更多笔墨留给普洁的外婆苏伦。

因为到最后,她成了这个家唯一的未亡者。

一位最不喜爱离别的老人,却经历了最多次数的离别。



01

你在山崖下睡眠,七只绵羊七颗星辰
你含在我口中似雪未化,你是天空上的羊群

——海子《黄金草原》


与其说《蒙古草原,天气晴》是普洁一个人的故事,不如说,它是家庭里三代女性的故事。

女孩出生在这个蒙古包里,会先成长为普洁。

还没学会利索说话的年纪里,先学会了驱赶羊群的口哨;人还没有马鞭长,却已经能灵活地拽着缰绳翻身上马。

也会在家里大人都外出时犯愁,风雪来临时站在没盖上顶的草棚边,喃喃说“我要怎么盖上去呢。”


然后,她或许会成长为母亲爱登奇美。

六月份时普洁家遭贼、丢了39匹马,爱登奇美独自跑进草原更深处,寻找了一个月。

遇上了蒙古包就进去借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睡在郊外的荒野地里,这样更方便找马,没有被褥、和衣而眠。


遗憾的是一个月过去依旧没有找到马,爱登奇美回了家,遇见了来拜访的关野吉晴。

明明相处的时光并不长,她却挑了一匹黑白花马,执意要送给关野。

关野以还要骑车去非洲拒绝了,爱登奇美了解到旅途遥远,便答应帮忙养着、等他来骑。

“会让普洁多骑一骑它,不会让它太胖。”


后来爱登奇美在写给关野的信中记录:

你好吗?我们都很好,有没有安然返回日本呢?
我们今年冬天过的很开心,天气虽然冷,你的黑白花马却安然渡过。
我们还没找到失踪的马,普洁今年要上学了,她对你念念不忘。

照片是普洁拍摄的,从左往右分别是表弟巴萨、外婆普伦、探险家关野吉晴与母亲爱登奇美。

而爱登奇美年岁增长,积累了岁月的智慧后,或许会成为外婆苏伦。

她是这个家的隐形主心骨。

外国人关野到来时,是苏伦最先上前搭腔迎接,侃侃地笑着介绍自己外孙女的名字,与外出寻马的女儿。

原本在马背上桀骜不逊的普洁,躲在外婆身后时却一脸羞涩。


纪录片拍摄于1999年,那时的蒙古国刚开始步入市场经济,许多牧人逐渐与现代科技接触、接轨。

外婆就是这个家里走在最前沿的人,她尝试着去修家里的收音机,摆弄着不熟悉的电子器械。


她也是这个家里极力支持普洁去上学的一份子。

外婆感触到了时代与国家的变化,对着镜头沉思着谈:“没有人知道蒙古将来是否可以只靠畜牧业,受教育总好过放牧维生,牧人的数目正在不断减少,普洁最好还是去上学。”

意识到不受教育的困境,不仅是生活质量的有限,还有“过得毫无意义、没有人知道”。

镜头里的老人慈祥稳重,额头上的川字皱纹,像是人生的答案书。


临行前,她们三人向关野建议春天时再来吧,那是小羊羔出生的季节。

关野允诺了,还说要给普洁带一个电动游戏机。

但没想到第二年关野再来时,已经没有机会见到这祖孙三代。



02

不可饶恕草原上的鬼魂
不可饶恕杀人的刀枪
不可饶恕埋人的石头
更不可饶恕 天空
——海子 《我飞遍草原的天空》

2000年关野再到蒙古,先在首都乌兰巴托走了走。

这个城市因为彼时经济的快速发展、许多人进城务工,人口翻了一倍,普洁的父亲就是到乌兰巴托务工后再无音讯。

许多蒙古包开始驻扎在城市边缘,它们不再去草原上流动,而是像现代小区那般拥挤在一块。


外界在匆匆变化,牧人们需要决定自己的方向、适应着变迁。

外婆与母亲是明智的,她们决心要送普洁去上学,获得更多可能的未来选择。

可残酷的是,时代的洪流实在太快,个人的反应哪怕只是慢了那么一丁点,都可能被冲走、淹没。

关野来到蒙古包时,见到了一位陌生男子、普洁的舅舅。

他向舅舅打听普洁妈妈去哪了,舅舅淡淡地回答进城了。

“今天会回家吗?”“或许晚上会回来。


随后外婆苏伦到了家,看到客人是关野后笑盈盈地迎上来,与他做贴面礼。

关野再次问起母亲的去处,外婆的神情瞬间由笑容变为了凝重。

“她死了,不在人间了。”
“我们不多谈这个,这是习俗,抱歉。”


关野听闻后无比震惊,愣在了原地。


嘴上说着“不能多谈”,但丧女的外婆还是忍不住地倾诉起了爱登奇美的去世。

她之前出门寻马的路上遇上了一户人家,对方帮她找了马,后来听闻那家的老人生了病,爱登奇美便想去看望。

她骑了一匹脾气不大好的马,果路途中从马上摔落,被另外一匹马踢在了背上。

最开始似乎没什么事,爱登奇美依旧正常的做饭,没过多久却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家人赶紧喊了救护车,但当天、隔天,救护车都没来。

等了几天后他们决定自行把爱登奇美送往医院,但医院拒绝收治,把他们赶出了门外。

因为牧人们没有医疗保险。


同时因为畜牧业的特殊性,牧人们当时手里没有多少现金收入,无力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

普洁的母亲,在落马12天后去世。


普洁正式上小学那天,正好是母亲的七七。

但她并不被允许去上坟,因为当地风俗中,子女要三年后、也就是等普洁三年级了才能去。

关于这个习俗有很多种说法,其中一种是认为子女一哭就会哭成泪海,泪海会淹没黄泉路,让魂魄走不下去。

普洁被强行送去上学,但外婆却在坟前哭成了泪海。

眼泪是横着流的,顺着皱纹淌进了脸上的沟壑,再从脸颊落下来。


可回到普洁面前,她还是那个慈祥、笑盈盈的外婆。

站在蒙古包前高高地举起水勺,呼唤着远处赶着羊群的亲人,他们决定宰一只羊为关野送行。


这一次送别,外婆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笑着倒奶茶、约“我的孩子们”春天时再来。

而是再一次泪水溢出眼眶,颤声说“你们要保重喔”。


然而这年冬天,蒙古草原暴雪,高原地区遭到严重破坏。

地上不再有足以过冬的牧草,牲畜接连丧命,饥饿的牲畜甚至啃食起死去同类的毛皮。

数据记载,1999、2000年间蒙古有575万只牲畜死于自然灾害,相当于全国牲畜的1/10。

不敢细想,这个数字落在一个具体的蒙古包上时,会发生什么。


在严冬到来之前,关野拍下了舅舅送普洁上学时的场景。

小学建在公路旁,舅舅拽着普洁的手在路边停下,等着汽车呼啸而过再通过。

这个无意拍进的场景,如今再看仿佛什么命运般的无情镜头。


12岁时,“生于周四的天之骄女”普洁,那个骑在马上驯着羊群,为草原上的小黄花被羊吃掉而可惜的小姑娘。

因放学回家路上的车祸,意外亡故。


03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海子《九月》

关野吉晴在2004年再一次飞往蒙古,这一年,普洁该小学毕业了。

然而得知的,是一个半月前普洁意外去世的消息。

纪录片里并没有剪进第三次拜访的任何视频,且从此时起,所有声音也都消失了。

没有旁白,没有背景音乐,只有字幕沉默地讲述着少女的身故。

第一次看到这的人,一定会随着纪录片的沉寂,陷入强烈的不可置信当中。

那么桀骜顽强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她呢?


第一次上小学那天,家里给她戴上了大红的蝴蝶结,穿上亮蓝色的袍子,显现出旺盛的生命力。

站在人群里,普洁是最明亮的那一个,怎么会是她呢?


她说自己长大了想学日语、当翻译,说等明年上了中学,想去日本看望关野。

怎么会是她?还没来得及毕业。


纪录片没有回答这一切质问,被放入画面的,只有寥寥几张第三次拜访时拍下的照片。

在照片里,外婆的笑意不复见。


这个小小的蒙古包里,普洁没来得及长大为母亲爱登奇美,爱登奇美也没来得及成长为外婆苏伦。

她们与大地生活在一起,生命像牧草一般坚韧野性,从不避讳面对痛与泪水。

可谁也不想到,生命却也像野草一般,在天灾中枯萎。

蒙古包里,只剩下外婆苏伦。

纪录片结尾,是第一次拜访时拍下的,普洁与母亲骑马远去的背影

纪录片是以女孩普洁为主角,大量镜头围绕着她来展开,也随着她的离去而中止,外婆苏伦在里头更像一个配角。

可在现实中,她或许才是那个主角。

是悲剧漩涡中心最容易被无尽的哀伤压垮,却又靠着意志与坚忍度过的人。


这部06年的纪录片会在当下意外翻红,我想不是偶然。

它为网友们提供的感触,不只是体会一场悲剧、感到悲伤这么简单。

如果大家缺少的只是哭一场、发泄一通的出口,何必默契地重新捧红这部纪录片呢?今年让人悲伤的事物并不少。


我点开了许多相关视频下的评论,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高赞的留言基本都来自于多年以前,讲述着对纪录片最直观的感慨——

世事多变,生命脆弱,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这些对无常的敬畏与感叹,是人类跨越时间、始终怀有的情绪。


但当我把评价或留言的显示设置为“按时间排序”,仔细浏览了大量近期新增的留言时。

我意识到,当下人们的心境与多年前的观众有何不同。

因为今年新增留言中一些共通的关键词是——爱、母亲与家。


相比于过往,新增留言中外婆苏伦被更频繁地提及,很多人看着她怀念起家中长辈。

怀念起无数家庭里,都有的一位老人。

平凡而伟大,细腻而韧性,坚强而包容。

普洁一家要迁往冬季牧场,关野帮忙拆除搬运木桩时,外婆苏伦就像每一位担心小辈的老人那样,跟在他身后怕他受伤。

听到关野要就此告别,哪怕家当都已经搬运装车了,还要找出热水壶去倒一碗奶茶送行。


女儿去世,女婿下落不明之时,苏伦蹒跚着撑起整个家的运转。

还有照料悲恸的普洁,母亲刚去世时,女孩连续十多天整日整夜地抱着苏伦、要外婆陪着。


一直到关野的第三次拜访,她依旧守着蒙古包,等待着赴这个异乡之客的约定。

只是再见到见证了一切的关野时,苏伦无法挤出欢迎的笑容,只能悲伤地张开双臂。


尽管身躯已衰老,但你看着她,总觉得直到死神吹灭她的生命烛火之前,她都不会倒下。

带着自己的智慧与坚忍,看着天地间的一切变换,继续在蒙古草原上历经着不断轮回的春夏秋冬。‍

在旷野之中,在牛羊与人类一同倒下的草原上,守住自己的家。

我们能从纪录片中的点滴,清楚地感知到,苏伦的微光不只存在于她一个人,也流转在她的子女身上。

在普洁桀骜倔强的眼神中,在爱登奇美的文字里,在那个被称作“家”的蒙古包内。


纪录片结束后,关野与节目组并未与这一家人割断联系。

他们尝试着帮助蒙古学生外出留学,实践普洁未达成的遗愿,有机会仍会去探访。

在2014年的探访视频里,外婆苏伦健在,露出欢喜的笑。


普洁去世后,她的表弟巴萨到了读书的年纪时被送去了学校。

在纪录片中,他还只是个不会说话、锁在外婆怀里的孩子。

多年过去,巴萨考入了蒙古的顶尖国立大学。


而外婆苏伦,最后在去年平静离世,享年88岁。

这个家庭的后续会如何,我想世人已经不需要也不应当再去追问,他们的苦难与欢喜已经道尽。

命运掠夺,命运给予。

大地辽阔也残酷,生命坚韧也脆弱,生活沉重也热烈。

她们三位的一生总结,不止有悲惨的哀叹,还应当有更多坚定、明朗的词汇。

去纪念普洁眼里一直闪烁着、明亮的光,纪念爱登奇美的骏马,纪念苏伦的岁月与智慧。

以及纪念她们守了一生的家。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海子《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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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所有人
都能守住自己的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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