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是不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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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总理默克尔办公室公布的一张G7会议期间的照片。(图片来源:Instagram)
特朗普当选之初,给大家最大的一个悬念就是他的贸易战到底要怎么打。这个问题到现在也没有确定答案,但是经过七国会议的戏剧性风波,很多阶段性结论已经呼之欲出。简而言之,贸易战的最终结果将不会是缩小美国贸易逆差,或者增加美国就业,而是全球政治同盟的重组。这种结果也许是因为特朗普缺少经济领域的人才,但更有可能是他有意为之。
上图是美国对华贸易赤字的季度数据(数据来源:US Census Bureau)。可以看出特朗普就职以来无论是美国的总体贸易赤字,还是单纯的对华贸易赤字,都是不降反增。尤其是最近两个季度,贸易赤字出现了极其反常的同比大幅增长。现在还很难判断最近的赤字加剧是长期趋势,还是短期巧合(比如减税导致的购买境外消费品和原材料),但是毫无疑问,迄今为止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完全没有达到他承诺的效果。
在全球各国高度分工的经济模式下,拿大规模贸易战作为一种威胁是很难让对手退缩的。贸易战听上去吓人,但并不是“可信威胁(credible threat)”。也许可以让草根选民兴奋一时,把票投给特朗普,但是其他国家的政府很清楚这是毫无可行性的。
小规模制裁等于毛毛雨,不起作用;大规模制裁,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消费品价格,那还得了?选民对物价从来都是超级敏感的。物价这个东西有一个神奇的特征,就是一旦波动必然是全国性的,不会只影响某些个体。选民面对物价压力,可以很容易形成同仇敌忾的心理。事实上,世界上很多强力政权的崩溃都是始于物价,更不用说一个依赖脆弱的支持率存活的民选总统。
至于就业问题,也远远不是特朗普式叙事中所描述的简单的保护民族产业必然增加就业那么简单。大量美国制造业依赖于其他国家(包括中国)的进口原材料。关税增加后,新就业机会生成的速度恐怕还赶不上已有就业机会的消失。
此外还有一个更微妙,但很多人都忽略的问题:那就是失业率并非越低越好。美国在奥巴马末期的失业率已经很低,如果再继续降低,那就只有把产业结构从资本密集型向劳动密集型转变。大家想必在国内媒体上看到过“产业升级”这个词,而特朗普正在推崇的实际上是“产业降级”(振兴煤炭的口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3月9日,特朗普在钢铁工人代表注视下签署进口钢铝关税命令。(图片来源:白宫网站)
当然,美国的巨额对华贸易逆差确实是个需要解决的难题。逆差的坏处并非像特朗普所说的“losing money”。你情我愿的贸易下,卖方并不一定比买方更占便宜。长期巨额贸易逆差的问题不在于谁赚谁赔,而在于它间接证实了恶性贸易壁垒的存在,而贸易壁垒伤害的是双方的利益,不仅仅是美国。中国存在的各种贸易壁垒无需赘述,每个消费者都深有体会。它们只对某些特定利益群体有好处,比如国企、垄断企业等,但绝不等于让整个经济体受益。也就是说,中国的贸易壁垒伤害了美国的生产者和中国的消费者,但是也讨好了部分中国的生产者和美国的消费者。
奥巴马也想解决中国的贸易壁垒问题,但是他很清楚硬碰硬地减少贸易只会两败俱伤,激怒美国消费者,这也是为什么他想到了使用TPP这个秘密武器。TPP的好处在于它并不减少美国的贸易总额,但是把贸易伙伴的选择逐渐从中国转向其他贸易壁垒相对较低的国家,一方面降低贸易赤字,另一方面也迫使中国降低贸易壁垒。而特朗普正相反,一上台就让很多人大跌眼镜,因为他就职当天的签署的第一个行政命令就是退出TPP。Thomas L. Friedman甚至为此写了一篇标题扎眼的专栏《Trump is a Chinese Agent》。当然,特朗普团队的官方解释是贸易本身就是坑害美国的东西,所以少比多好。但问题是贸易的总量减少根本不是个可行的选项,不增加新的贸易伙伴,就意味着你必须要保持旧的贸易伙伴,也就基本等于宣告了贸易战只能胎死腹中。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美国的贸易逆差在近两年不降反增。
然而,特朗普给自己的“人物设定”是个说一不二的大统领,他不可能承认贸易战就此失败。既然无力对付中国,那就只能寻找其他的软柿子来捏。
最近一周,美国不仅突然对欧盟、加拿大增加关税,更夸张的是为了避免立法机关的否决,特朗普内阁甚至把钢铁进口上升到了“国家安全威胁”的高度。这可以说是二战以来西方国家内部从未有过的措辞。最近几天一连串的新闻显示这种分歧已经迅速升级。
先是特朗普为了证明加拿大是“安全威胁”,抬出了200年前加拿大“曾烧毁白宫”的“历史”(事实上,加拿大这个国家那时候并不存在,只是大英帝国的两个省,战争也发生在英美之间);然后是G7峰会上,他告诉马克龙欧盟的贸易壁垒比中国更糟,“美国街上的德国汽车太多了”,之后更是史无前例地拒绝签署G7的联合声明。最夸张的还是特朗普的高级顾问Peter Navarro,扬言“地狱里应该准备个特殊位置给特鲁多(加拿大总理)”。
(图片来源:Politico网站截屏)
中文读者可能没有体会,但是在美国基督教文化下,“地狱”是个非常严重的措辞,甚至很多中产家庭不会允许他们的孩子说这个词。有意思的是,特朗普大女儿伊万卡曾经用同样的措辞谴责过娈童罪犯,现在倒好,她的白宫同事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用在了最紧密盟国的领导人身上。
把欧盟和加拿大作为贸易战主要对象到底是否靠谱呢?从上图可见,美国对华贸易逆差占了所有贸易逆差的近50%,而加拿大只有区区2%,连座次都排不上。如果有政客说他可以绕开中国解决美国的贸易不平衡,能有多少可信度呢?
有人说,不能光看贸易逆差的绝对值,对体量大的贸易伙伴(如中国)有更大的贸易逆差是很正常的。那么我们就换一个分母,比较一下美国主要贸易伙伴对美国出口和从美国进口的比例,从而控制体量造成的影响。
在做这个图之前我都没有想到,中国对美国出口竟然接近进口的4倍!很难想象这和外汇管制等独特的中式贸易壁垒没有关系。很显然,不管用那种标准,加拿大、墨西哥,甚至德国的贸易顺差和中国比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这些国家的顺差并不是贸易壁垒的结果。在货币自由兑换的条件下,一个长期顺差的国家,本币需求会增加,进而相对于其他货币升值,进而以本币计价的商品变贵,所以顺差无法长期保持。即使真的有长期顺差,也不是关税所致,而是因为很多企业和个人把美元作为一种避险资产来储备,拿了美元既不消费,也不换其他货币,而是买成美国的债券股票存起来。也就是说,美国的逆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别的国家爱美元胜过爱美国货,美国要想没有逆差,恐怕只能等到国力下降,货币不具备储备价值那一天。
在美国的贸易伙伴中,只有中国是例外,因为中国的货币并非自由兑换:出口需求上升,货币未必升值;进口需求上升,企业未必买得到外汇;这才使贸易顺差可以长期保持在天文数字。所以说,特朗普把贸易保护主义者的怒火引向那些软柿子国家显然不是出于经济政策上的理性,而是一种避重就轻的公关手段。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一切都是特朗普的“一盘大棋”,也就是把美国从西方阵营撤出,加入中、俄,甚至朝鲜的团队。我不掌握证据,所以不想过多地猜测动机。这里面有可能涉及特朗普集团的商业利益,也有可能是因为纯意识形态的相似性。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正如特朗普评价金正恩时所说:“他的国家确实爱他,人民的热情显而易见。”这位大统领是个需要“爱”的人,尤其是自下而上的单方向的爱。如果能说服美国选民只有强人政治才是好政治,对于特朗普难道不是很有诱惑力的事吗?
其实贸易问题说到底还是立场问题。如果有人抱怨纽约州对加州有贸易逆差,你肯定觉得他病得不轻。只要双方同属于一个利益群体,谁多卖东西根本不会构成重要议题。为什么欧洲国家愿意放开国境,组成一个无障碍超级自由贸易区?无非是因为他们视彼此为自己人。中国内部倒是有不少地方保护主义政策,但是也没有人把它作为一个正面现象来讨论。所以,特朗普选择传统盟友作为贸易战的主要焦点,很难想象不是因为他独有的政治意识形态,尤其是对强人政治的向往。
✎作者简介
Huey Li,比较政治学博士,曾任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政治学系讲师,《东方日报》、《时代周报》专栏作者。现为自由职业者。
作者:Huey Li
本文首发于“美国华人”公众号(ChineseAmerica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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