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城市更新与城市活力
在第十三届城市发展与规划大会上,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副理事长、中国建筑学会副理事长王建国出席大会开幕式,并发表主题为《城市更新与城市活力》的演讲。
王院士通过列举国内外数十个城市更新与城市活力的建设案例,向大家传递了"城市活力”的重要性,作为城市专业的规划设计者,要以人民为中心,进行有“温度”、有“厚度”、有“深度”、有“精度”的城市规划、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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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专家、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
我今天的报告主要是从人的角度来考察城市空间的环境应该如何塑造,以及这种塑造如何与城市可持续发展相关。
城市作为一个有机体,它永远面临着新生与衰亡、保留与淘汰、发展与保护的双重挑战,现在的城市面貌大都是多种力量交汇并日积月累之后的最终结果。
北京:金碧辉煌的帝都建筑群和周围灰黑色四合院民居建筑为主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南京:紫峰大厦等城市建筑和玄武湖、鸡鸣寺的关系,表达了城市既有和谐、有有对比的新陈代谢梯度、反映了城市形态迭代又有累积的演化过程
所以我们看到很多城市新旧并存,这种发展与保护之间是一个非常严峻的挑战,同时也是一个城市最有魅力的地方。
从历史传统来看,城市设计师和建筑师大都按照一种统一的城市功能和美学要求来塑造城市风貌。
这种设计模式当然无可非议,但是我觉得城市活力及其场所地营造是城市设计师、建筑设计师、规划师需要主题的另外一个主题。或许这个场景不如北京的紫禁城、巴黎的凡尔赛以及华盛顿的哥伦比亚特区重要和宏大,但是社区居民的为社区提供的活力和城市物质载体之间的互动关系是我们需要特别关切的。
佛罗伦萨:大家在一起看夕阳西下,看自然和历史古城之间交相辉映的情形
西安古城钟楼广场:为当代历史环境活力再生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案例
广州北京路:原来是一条普通的人车混行商业街,后来变成步行街。这样一种转变,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城市中很多微观环境改善和场所营造跟老百姓息息相关。
自古以来,丰富多彩的、并且很多都是自发的城市活动就是城市品质体验的重要内容,而现在我们把这些有点淡忘了。这种邻里睦邻、闲逛漫游、寻友购物的城市活动,可能会在临时的场所形成一些具有局部内洽性的人际亲密交流环境,这些不仅是城市具有活力重要的表征,也是维系城市社会发展韧性的重要组成部分。
香港兰桂坊:传统的步行历史街区是最容易促成市民活动和活力的产生,场所感由此而产生。
世俗化宗教场所也会成为多样性民间活动的载体,这是京都某寺庙前的市场,中国很多寺庙都有周期性民间庙会的传统。
南京夫子庙的元宵灯会则是地域文化、习俗传统一个时间演进历程,逐渐凝聚成一个年度的传统节庆,每年的灯会是人山人海,其实就是这样的互动。
对于城市活力的专业关注由来已久:
欧洲针对战后重建割裂城镇历史联系的问题,认识到历史文化实证不仅仅靠文物建筑,而且要有活态的历史街区,法国1962年颁布“马尔罗法”,第一次用立法方式要保障历史街区保护。
雅各布、怀特、杨盖尔、Team 10及1960年代初倡导的社区规划、“倡导性规划”和“公众参与”等都是为了克服以往自上而下的规划常常武断简单处置问题的弊病,从而强调自下而上的社区作用,听取和尊重来自因信息不对称而焦虑不安的公众意见和倾诉。
学术界所熟知的雅各布,她本身是一名专栏记者,她在日常社会调研中发现她认为充满活力的地方,反而是规划局已经明确将被拆迁、重新规划的地方。她后来有感而发,在60年代初写了《美国大城市死与生》这本书,告诫大家社区本身活力的重要性。特别强调街道对于组织称呼生活是非常重要的,同时强调街道中历史的重要性,包括大人、小孩儿在一起互动的重要性。
威廉怀特关注城市公共空间,他关注小型广场街道的空间,后来写了一本书《小城市社会空间生活》这本书对世人的影响非常大。
杨·盖尔也做了大量的针对公共空间的调查研究,带着他的研究生对很多的广场做了很多一手观察调研,形成了一个系统性的研究成果。
东京工业大学塚本由晴曾经写过一本书《东京制造》(Making in Tokyo),记载了他发起的对东京街头大量的无名日常建筑的研究成果,讨论了以空间效率最大化为前提的东京城市形体环境的构成和生成逻辑。
通过对东京街道人的活动的研究提出“行为学”(behaviorlogy):他认为城市建筑环境是由人的行为、物的行为和自然行为共同塑造的。
生活和建筑本来就是一体的。这里的生活包括居住者的生活,也包括风景、阳光、邻里等。塚本约二年前曾到我的工作室参访,今天演讲内容的PPT初稿也在那时与他交流过,讨论甚欢,彼此的学术观点比较接近。相对而言,他更加注重建筑这样的“物”与人的研究,而我则对人与外部公共空间环境的关系更感兴趣。
进入21世纪我觉得一个城市是否具有活力,已经成为城市竞争力比较的重要尺度,城市活力也具有了更为广泛的内涵。
在我看来,城市活力具有具象和抽象二种理解:
具象的活力是大众所直接可以感知和观察到的、也是城市和建筑设计师的专业工作最直接相关的,如大量存在于城市街道、广场、公园、公共建筑和文化建筑等外部物质空间中的种种人群活动。如各种广泛存在于中国、墨西哥、秘鲁等中等收入的发展中国家的“非正式性”(Informality)经济活动:小店铺、小作坊、街头摊贩、临时性观演等。
抽象的活力则可以表达为城市公众参与城市发展讨论、就重大事项和参政议政发表意见的机会和可能。
更加广泛看,城市活力甚至可以是城市发展活力、科技创新活力、文化艺术活力和宜居质量的重要量纲。
规划师和设计师主要设计具象的活力,我觉得大多数的城市活力产生于步行为主的日常生活,是社会民主和公平的一个载体,我们经常讲上街并不仅仅是功能性要去买什么东西的意图,同样也是一种下意识的渴求社会交往和生活的行为心理所致,所以这里面功能复合的多样性非常重要,有目的或者没有目的的左顾右盼或者突发性的随机性的行为,预谋或者偶发性的人居交往,都是外部空间作为场所、载体的品质所在。生活所形成的空间意向逸闻趣事和场所既是人类行为的一种图景呈现,也渗透在社区精神的记忆。
现在谈留住“乡愁”,不是单指乡村场景是否有传承或者美丽与否,同样意指城镇市井生活的日益缺失和社会异质性问题。路易斯 康曾经忧心忡忡地说:现代城市“只有路、没有街”,这种担心并非多余。缺乏公共空间和多样性生活场所的城市是今天城市特色危机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们怎么样营造富有活力的城市空间环境和建筑,我总结了六条原则跟大家来分享:
关注“小微环境”、人性化尺度的关键在于对个人尺度的关注。可能可以是针对特定针对性的社会人群(特别是部分失能的人群),也可以是无特定针对性的,全龄化适宜。
基于个人生理要求的步行方式、舒适优雅的生活节奏是城市活力产生的重要基础。基于个体的合宜碎片性和异质并存对于城市活力是有好处的。
前一段网上热议的何志森对城市生活的深度调研解读也给人很多启发。
具有宜人尺度的东京银座步行商业街
城市活力需要合理的人群密度和有效的人际互动交往,密度和拥挤是二个概念。在城市空间尺度日益变大的情况下,组织优质化的城市功能就会吸引富有活力的社会人群聚集,如东京表参道、上海南京路、南京新街口、广州北京路。特别应该突出强调市民空间(civil space)的价值及其设计营造。
“大广场、宽马路”的时代已经过去,在当前,特别需要建筑师关注城市步行空间和活动领域,成都太古里是一个当代结合较强开发强度,亦古亦新、中高档的综合性步行商业街区的成功案例。北京的侨福芳草地则是通过组合综合功能,并结合城市设计理念处理可达性公众人流而获得成功的建筑案例。
引入城市空间秩序的北京侨福芳草地
成都太古里:太古里把过去的东西和当代、现代的东西通过人的活动、交往把它沟通、联系成一个整体。
澳门历史街区
这是城市活力萌生和维持的基础。因此,认知心理、环境心理、社会心理、环境行为就变得十分重要。
特定地段的建筑空间形式、要素布局和形象特征会吸引和诱导特有的功能、用途和活动,而人们的心理又可能寻求适合于自己要求的不同的环境。行为也趋向于设置在最能满足它要求的空间环境中,只有将活动行为安排在最符合其功能的合适场所,才能创造良好的城市环境,环境也因此具有场所意义。
高线公园(HighLine)
原来是1930年修建的一条连接纽约曼哈顿南部港口加工区和中部铁路转运车站的高架铁路货运专用线,后于1980年功成身退,一度面临拆迁危险。在纽约FHL组织的大力保护下,高线终于存活了下来,并建成了独具特色的空中花园走廊,为纽约赢得了巨大的社会经济效益,成为纽约城市更新的典范。
上海市工人文化宫
另外我觉得城市非正规性很重要,前不久,我去上海城市建设展览馆参加了汶川地震灾后重建摄影展,事后与朋友一起到附近吃饭,走到上海工人文化宫前,发现仍有很多退休老人仍然还集聚在附近,我相信这个完全是自发的,因为他们心理上对这个地方有集体的认同。
看热闹、看表演、探新猎奇这样的百姓行为其实自古至今都是城乡空间中的真实存在,城市各种传统集市、城市节庆、乡土民俗活动都是人们所喜爱的社会生活,其高度和谐、分享、互动的社会参与正是一座城市的活力所在,也是城市独特的“名片”。
纽约时代广场
纽约时代广场最早人车共行。2009年,纽约市长布隆伯格宣布在百老汇大街时代广场(42-27街)和先驱广场(233-35街)试行增加步行空间。2010年2月,时代广场改造成永久性的人行广场,增设公共活动需要的基础设施。实施后该地区交通事故减少了63%,交通通行速度提高了2%-17%。
这也是城市活力产生的重要源泉。巴黎大街小巷遍布的室内外结合的咖啡餐饮常年人群熙攘,催生城市活动,很多文人墨客、艺术家和政治家在此驻足相聚,迸发灵感。在云南丽江、广西阳朔因为气候宜人,也有大量户外餐饮设施,营造出无穷的活力。下图为巴黎香榭丽榭大街
建筑设计中其实也有很多在做,这个是皮亚诺做的一个商住混合开发项目,建筑设计上用了比较鲜艳的颜色来表征在城市中特征性的存在,但是看下面这张图其实设计把建筑底层和城市街道完全打通并开放出来,是建筑师设计对活力的一种积极理解和专业处理。
现在很多人经常谈到乡愁。2013年城镇化工作会议上,当时总书记提出看水望水、留住乡愁,乡愁通常与当代人高度流动性有关,所以一直对故土有一个地理空间、情绪上一种关联和追怀。所以中国乡愁还有独特的文化背景,历史上告老还乡、解甲归田,到今天春节“还乡潮”都跟农耕社会的宗教思想,以及儒家、道家等有直接的关联。
挪威建筑理论学家诺·舒尔茨(N.Schulz)曾经讲过建筑师的任务就是创造有意味的场所,帮助人们栖居。但是如果事物发展变化太快,历史就变得难以定形,所以人们为了发展自身、发展社会生活变化就需要一种相对稳定的场所体系,这种就是跟场所感密切关系。
成都宽窄巷,过去成都的老区。曾经一度没人关注,现在通过规划设计和良好的市场营销,变成非常有活力的场所。
罗马西班牙广场
哥本哈根做的八字住宅也很有意思。设计通过一个八字型动线的组织,把一个“街道”设计到住宅当中,让人在“街道”上通过院落进入到自己的家,这和一般集合住宅设计是完全不一样的。
延伸和讨论:
随着现代生活节奏加快、城市交通机动化和大型商业综合体的崛起,城市公共空间形式发生了很大改变,有些户外的功能被移到室内,免于恶劣气候条件影响的有顶棚步行街越来越成为现代城市中常见的街道组织方式;同时,电商线上支付日益普及,对传统步行商业街区功能产生了釜底抽薪的影响。
于是,我们今天如何能够既保留传统街道的优点,又能够在未来实体加虚拟的城市生活活动和经济活动中,成功跨越由于时代变迁而带来的“不连续性”就显得格外重要。
此外,我认为一些垂直城市、垂直的村落,是因为居住在一起、工作在一起,所以可以在确定范围内增加互动,屋顶花园的利用,包括一些垂直公共空间的利用等等。
这是我在郑州郑东新区做的一个办公楼,增加了一些的室内边庭和中庭空间,希望能够增加办公白领在繁忙工作节奏中能够有交流和交往的分享。
同时,今天我们的城市活力不仅与通常所理解空间、环境要素、城市区位有关,而且与网红形象中心性临时建构和流行元素也密切相关。所以在传统城市空间交往功能逐渐衰微,并变成主要是中老年人聚集活动场所,比如说聊天、广场舞、打牌等等。健身休闲以及建立在移动IP终端交往基础上人际沟通、商业购物、社交活动将是城市和建筑设计师需要在营造城市公共空间环境时特别关注的,做规划设计不能总是鸟瞰方式观察城市,公众微观的近人视角同样重要,老百姓需要享受生活的丰富性和环境多样性,所以城市活力不仅是城市竞争力、城市健康发展的根据所在,也是1950年代以来全球、城市研究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中国现在已经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发展转型期,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要求不充分、不平衡发展之间矛盾已经成为下一阶段攻坚克难的重点。我们需要以人民为中心,需要有温度、厚度、深度、精度的城市规划建设,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专业途径。
这就是我今天想跟大家所分享的,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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