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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西大 | 舒德干院士:活着的意义在于提升人生价值

2016-05-25 西北大学团委 团聚西大


5月18日,正值世界博物馆日,西北大学博物馆馆长、科学技术协会主席、中科院院士舒德干教授受邀共青团新媒体中心学生记者的专访,与学生讲述古生物科研经历,回忆奋斗的人生往事,寄语西大青年。


(共青团新媒体中心记者采访舒院士)

“建成具有国际影响力、深刻科学/人文价值的博物馆”

记者(以下简称“记”):舒老师您好,5月18日是世界博物馆日,很荣幸有这次机会与您沟通,作为西北大学博物馆馆长,您能谈谈对咱们西大博物馆建设的定位吗?您认为博物馆在高校育人方面应该产生哪些积极作用?


舒德干(以下简称“舒”):西北大学作为百年老校,地处陕西,其人文底蕴非常深厚;在近几十年的发展中也积累了非常丰厚的科学(研究)和人文博物馆财富。如何将二者有机结合,做成一个具有重要国际影响力、特色鲜明的博物馆是我们追求的目标。首先,这个博物馆要有深刻的科学/人文普世价值。例如,我们对生命科学界里的重大悬案的破译,初步解答了人类早期起源的问题,而且得到国际上的广泛认同。那么可以将其整合成一个高端博物馆,我们叫它“人类远祖博物馆”或“人类由来博物馆”。再者,我们计划借助校内外的财力,依托人文、地质、地理、化学等多学科的支撑,运用声光电等现代技术手段,通过网络、传媒的介绍,把它做成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博物馆,以此做出对人类知识库的新贡献,解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一终极人文命题;提振我们的自信心,提高西大的国际地位,更是对“双一流”建设的实质性贡献。

博物馆既能记载过去、记录历史,也是展望未来的载体。它告诉我们前人在科学、人文、技术等方面做出的贡献,并提醒我们认准人类总体发展方向,使人类在物质和精神追求上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德的核心是友爱,即“仁”与“爱”

记:我们经常能在校园里听到“立德树人”这个词语,您也曾为您的母校黄冈中学题词为“立德树人,内涵发展”,您能不能具体的谈一谈您对“立德树人”的认识和看法?


舒:人由动物演化而来,这是科学的观点。但人不同于动物,是高度社会化动物,是特有的文化进化的产物。人应有德。动物靠生存竞争,自我能生存,自我能繁衍。人要在自然界长久发展,内部要团结,社会要和谐德的核心是友爱,即孔孟所说的“仁”和“爱”。只有彼此仁爱,各种各样的德行才能实行。人类要立足于社会,要与社会长久地和谐共存下去,德应该是一个核心灵魂。仁爱为本,爱他人、爱集体、爱国。其实,我们的幸福感,主要来自于仁爱

我看到有报道指出,当前在学生宿舍里有些室友关系不和谐,这个现象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在开展学生工作时应着重这方面的改善。我觉得同学关系的不和谐是因为他们彼此之间缺少仁爱的传承。一个客观的社会原因是大部分学生是独生子女,家长过于溺爱,以致于他们不懂得关爱他人,比较自私和自我。我建议,学生间应从小的细节做起,彼此尊重,相互帮助;多点礼貌,不“以邻为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多行“共赢、友爱”,这样不仅能处理好人际关系,更能促进社会和谐,归根到底是对自己有益,定能获得更多的幸福感。




自私者难成大器,利他者更易成功

记:您在西北大学设立了“德才奖学金”,这也是学校第一项专用于科学创新方面的奖学金,您最初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基于之前您提到的“立德树人”的目的吗?


舒:(笑)总的想法的确是这样。自私者难成大器,利他者更易成功,这是我所坚信的。16年前获得这么一笔奖金,有喜悦,更倍感压力。设置奖学金也算是分散压力之举;另外,我在求学之时也获得过助学金,那曾是我学习的动力之一。人心同理,当我获得奖金后,一部分分给了共事的团队,一部分给我两个孩子成家用,另一部分则选择设立奖学金。我自身的经历告诉我有责任帮助、鼓励当代优秀青年成才。过去科研行业里的青年普遍比较“清苦”,他们非常需要外在力量的支持,以稳固其内心的科研激情。我设立这个科研奖学金,总体上是为了激励青年在科研上有热情、有干劲。正如孟子言,达则兼济天下。我后来收到的反馈信息是,这笔奖金发挥了它的积极作用。



(舒德干老师荣获长江学者成就奖一等奖)



青年学生也激励着我一直向前

记:舒老师您好!在西大,有很多您的学生粉丝。不知您与如今的青年学生交流起来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舒:在学生身上我真切地感受了到年轻的朝气与活力,年轻就是好,有热情,有未来,我真有些羡慕,甚至有点嫉妒,但没有恨。人的情绪是可以相互感染的,与可爱的年青学生沟通常让我回忆起我求学时期的光阴。年轻人在知识结构和认知方式上都具有前卫性,我能在他们身上发现自身的不足,激励我不断学习,一直往前走。


活着的意义在于提升人生价值

记:在当前的经济社会发展形势下,您对青年学生有怎样的期望和建议呢?


舒:青年的命运从小的方面讲与家庭相连,但在社会大背景下,与整个国家的命运相关。毛主席说得很形象: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我对青年人的期待可以从四个方面谈起。首先要预防功利主义,过去三十多年,国家过度强调发展速度,功利主义泛滥,使人心变得浮躁。不少人过分在意自己的商业“价格”而非内在“价值”,结果是迷失了自我。价值与价格在经济学专业中有着不同的含义。其实,人活着的意义恰在于不断提升人生价值,主要有学术价值、社会价值和家庭价值其核心是为他人、为社会、为国家奉献自己的力量。假如标注的价格高于他的内在价值,索取大于奉献,会良心难安。其次,“三分兴趣+七分特长”是人生成功的秘诀。青年学生要学会清晰认识自己,学会正确人生定位,寻找真正的兴趣点,并将其培养为自己的一技之长,在特长的发挥中定能注入热情,在实践中高效提升学术价值和创新能力。再次,体育与美育是教育中十分重要的部分。我在参加开学典礼时,看见有些学生站着站着就晕倒了,弱不禁风,感到十分痛心。青年人应该走出宿舍、多锻炼,强健体魄,愉悦身心;要懂得品尝艺术之美、自然之美,更会享受发现人性之美带来的甜蜜感动。最后,创新既需要培养好奇心与工作激情,更要有宽广而融会贯通的基础知识;当然,这是“苦”出来的,只有下气力才能获得。现代通讯太发达了,极易获取各种各样的知识,但千万不要忘记“学而不思则罔”的道理。




循着达尔文的足迹前行,追踪生命之树上人类远祖演化的真实轨迹

记:我们知道,您长期以来一直围绕着进化古生物方面开展学习研究工作,那当初是什么激发您对进化古生物方面的研究兴趣呢?您认为的研究意义是什么呢?


舒:在科学研究方面,我是达尔文的坚定追随者。第一步是学习,第二步是寻访他的学术足迹和思维方法,最后落脚在实践,认真探索他留给后继者的进化论未解难题和期待。我曾在达尔文的大学——剑桥大学寻找所有他曾经的行迹,去过达尔文生活及科学实验40年的党豪斯(Down house)老家,也到过加拉帕戈斯群岛——达尔文自称《物种起源》思想源头的东太平洋小岛。

最初在报考北京大学古生物专业时有些懵懂,只依稀觉得有机生命比无机岩矿更复杂、更有趣,后来在学习中发现各种生命奥妙无穷。生命演化的必然规律与地史偶然事件的交织尤其引人入目,我很享受这个探索自然美、追求真知的过程。我认为古生物学科的根本意义体现在两方面:从科学上看,追寻生命之树在历史上演化的真相;从人文哲学上看,可追踪生命之树上人类远祖谱系演化的真实轨迹。



  (舒院士讲述其拍摄的生物进化图片)


学术研究,敢为人先

记:您和您的同事、学生们经过辛勤耕耘,发现了已知最古老的脊椎动物原始祖先,您能否谈一下十几年日复一日的研究是怎样一种体验?是什么支撑着你们坚持了如此之久? 


舒:我们从事古生物学研究近四十年,发现了已知最古老的脊椎动物原始祖先——生活在5.2亿年前寒武纪早期海洋中的第一鱼。这些化石的发现,将脊椎动物的历史记录至少推前了约五千万年,是半个世纪以来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研究中最重大的突破。

达尔文曾经说过:“我对自然科学的爱好始终不渝”,“潜心研究常使我忘却或赶走了日常的不适”,我亦有同感。做自己喜爱的科研工作,整个过程没有什么“苦”,也谈不上什么“坚持”,(笑)其实这是一种高级享受!科学发现的快感具有莫大的诱惑力或驱动力,在好奇心驱使下探索自然之美的过程很让人享受;尤其是当长期困扰国际学术界的悬案得以破解,并且得到国际学界的广泛认同,人生学术价值得以实现,回味这个过程的每个细节都会其乐无穷。



(舒院士介绍寒武大爆发动物谱系树)


敢求真、敢质疑、不失激情

记:结合您多年从事科学研究的经历,您认为学术研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舒:科学就是要不断探索。其间最重要的是要有自觉的科学精神,坚持求真、敢于质疑,保持好奇心;板凳虽冷,但心中激情澎湃。每一次新理论的提出和新发现的面世,必然遭遇各种困难。这时要不怕挑战,不怕犯错,敢于质疑前人的结论,尽力追寻自然的真相和背后的逻辑。古生物学家的工作有如缜密的侦探,一直在野外和实验室细心提取破解谜团的证据,并通过严谨的逻辑推理以支撑新发现的真实可信和新理论的坚实可靠。


学而不已,攻克英语

记:我们知道,您是从32岁才开始学习英语,后来在欧美的顶尖学术杂志上发表多篇在学界和社会产生重大影响的论文,支持您这样刻苦学习英语的动力是什么?能传授我们一些学习英语的方法吗?


舒:我高中和本科时学的外语是俄语,成绩不错。文革结束后,在西北大学攻读硕士期间,为了科研,必需查阅大量英语文献。没有办法,我只能从最基础的二十六个字母开始学起。我在读写方面取得较快进步的基本经验就是玩命地学。随时背单词、词组,厕所里、操场上、马路上、教室里,随身都带着单词卡,一步步积累,一点点进步。作为大龄人,我的学习方法是将我所擅长的逻辑推理法运用于英语学习中。不仅将英语当语言学,更当作一门科学来学,仔细解剖分析词的结构,常能记词记一串,事半功倍。将英语单词与我熟悉俄语作比较分析,增强记忆,也令我受益。


感恩母校而命名古生物

记:您曾以第一作者在《Nature》《Science》杂志发表了11篇学术论文,其中很多古生物命名为“华夏鳗”“西大动物”“昆明鱼”等,这些命名什么规律吗?


舒:(笑)这些命名确实有些缘由。“华夏鳗”是已知最古老的原始脊索动物,是脊椎动物的祖先;而“昆明鱼”是已知地球生命中出现最早的高等脊索动物,代表人类智慧出现的始点。它们都非常重要,几百年后仍然会是学术界的明星。取这些名字是为了标记中国学者在基础研究方面做出的不凡贡献。

你们知道我有三个母校,本科就读北大,文革后考上西北大学地质学系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又在中国地质大学(北京)获得博士学位。所以“西大动物”、“地大动物”、“北大动物”是我感恩母校的培育而命名的。



(舒老师耐心讲述脊索动物的特征)


根植陕西,回报陕西——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值得我付出

记:您在张国伟先生当选中科院院士的小型庆祝会上说过:张先生是河南人,即中原人;我是湖南出生的湖北人,即楚国人。但我们在陕西工作、生活了几十年,现在都是陕西人、秦国人。我们将继续做好科学和教育工作,全心全意为祖国服务,为陕西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种为陕西服务的想法、为西大服务的想法,是什么时候根植到您心中的呢?您对西大的发展有什么样的期望和建议呢?


舒:我们这一代人成长在雷锋时代,很自然地具有人性单纯、积极向上、集体主义强的特点,也懂得报效国家。1970年,我与夫人一起被分配到陕西彬县任职教师,在基层从事八年的基础教学工作。1978年我考上了西北大学地质学系研究生。而后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人是要讲良心的,我到陕西四十多年,人生收获颇丰。当我有能力时,回报陕西是理所应当的。有个成语叫朝秦暮楚,多为贬义。我的生活经历恰恰相反,我是朝楚暮秦,这应该是褒义:早年生活于楚地,中晚年扎根在秦地。从1970年至今,我的知识、我的成长、我的家族延续,都是在陕西实现的,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值得我为之付出。

西大近些年的发展进步我们有目共睹,但是,我们也得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与国内一流院校相比,我们仍然存在好些差距,需要作进一步的改善提升。首先,西大地处陕西这个人文历史底蕴深厚的地方,西大基础性学科众多、人文历史学科特色鲜明,应该将这一优势发扬光大。其次,应继续加强对学生科学文化的培养,尤其是在科学精神、思维方法等方面。我国古代的文化基因缺少科学因子,更多的是技术或者经验的累计,所以现在要特别强调学会用科学这一他山之石,攻我们的强国之玉,以圆民族复兴之梦。以后,各个民族之间的强弱差距将主要表现在科技水平上。总的来说,一个民族如果缺失人文知识会迷茫,没有科技会软弱,二者全无则会瘫痪;人也如此。所以我希望同学们要文理相济、全面发展;如此,创新能力可望提升,人生价值可望翻倍,幸福感也会随之翻倍。



(舒院士寄情西大:期待未来更辉煌!)




记者后记:访谈结束时,舒老师专门向学生们签名赠书,感动之余,我们也体会到院士的良苦用心:这不仅是科学知识的传递,更是一种人文情怀的传承。在两个小时的采访中,舒院士展现给我们是他谦和的老者形象,我们敬佩他对科学的严谨和执着,同样喜爱他平易近人、儒雅可敬的人格魅力。谈起舒院士的一生,离不开“科研”与“陕西”,每当谈起他擅长的古生物领域,院士总能滔滔不绝地分享他的经验,凸显了学者特有的机敏睿智。他半辈子投身科研事业,热情却不曾熄灭,至诚至坚,矢志不渝;46年扎根陕西,情系陕西,心系西大,他是我们心中的眷念。





西北大学共青团新媒体中心


文字:尤红艳 王泽宇

图片:曾韬

(部分图片来自地质学系)

编辑:赵若婳 | 责编:刘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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