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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宸|迎向一个没有EVA的世界——评《新福音战士剧场版:终》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探索与争鸣杂志 Author 杨宸



迎向一个没有EVA的世界

——评《新福音战士剧场版:终》

文/杨宸

人类是孤独的个体。

人类是会害怕死亡的不安的存在。

当忘记这些时,人们随波逐流,

放弃了自己的意志。

这是被赋予巨大力量的少年的

充满勇气的“决断”的故事。


 ——《新世纪福音战士》企划案第一稿,1993年

列车驶入站台。已经不再是少年的少年,牵起了面前女生的手。“嗯,走吧!”二人奔上月台阶梯。



下一个无人机空拍镜头里,一对跑出车站的动画人物,踏入到了现实场景之中。


音乐响起。《One Last Kiss》。这就是《新·福音战士剧场版:终》的最后一幕。



作为《新世纪福音战士》(EVA)系列电影的最终回,《终》自今年3月在日本上映以来已经取得了破百亿日元的票房成绩。电影在8月登陆亚马逊流媒体平台,更是引发了全球粉丝的关注与讨论。从1995年开始在日本电视台播出到2021年《终》的上映,由庵野秀明总导演的这一EVA作品系列在跨越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总共推出了二十六话的TV版、三部旧剧场版和四部新剧场版。其中,2007年的新剧场版《序》开启了对EVA整个故事的重写。在这个意义上,《终》既是对新故事之续写的“补完”,又是对旧故事之重写的“补完”。


与二十多年前TV版结局引来的谩骂之声、剧场版《Air/真心为你》赢得的神作之名以及九年前新剧场版《Q》带来的剧情之惑不同,尽管许多观众对《终》的结局都有不同的理解,但大多数人对电影的反馈都是感动、释然、“爷青结”。《终》在国外评分网站IMDB得分8.2,在国内评分网站豆瓣上拿下了9.2的高分,这些都意味着于众多粉丝而言,这部电影无愧是对EVA系列的一个圆满收尾。


那么,如何理解这种感动和“圆满”?或者说,如何安放《终》所标识的EVA之落幕在今日的意义呢?


《新世纪福音战士》TV版:

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的怪

回到1995。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又一部机器人动画罢了。2015年(故事中设定的未来时间),14岁的少年碇真嗣被身为NERV(故事中虚构的联合国直属特务机关)总司令的父亲碇源堂征召,来到第三新东京市,驾驶巨大的泛用人型决战兵器Evangelion(EVA,中译“福音战士”),与不断来袭的敌对生命体“使徒”进行战斗。在这一过程中,碇真嗣遭遇了同为EVA驾驶员的14岁少女绫波丽、明日香以及作为监护人的NERV女性长官葛城美里。与此同时,还有一系列被神秘主义氛围环绕的、与整个世界设定密切相关的谜团被持续抛出:EVA到底是什么?使徒的身份?使徒与人类的关系?NERV要执行的“人类补完计划”又是什么?……伴随着故事的进展,这些世界之谜逐渐如拼图般被一块块回收。按照以往套路,观众可以期待,在故事完结之时,这些碎片将连缀成一幅完整宏阔的图景,懵懵懂懂的EVA适格驾驶员碇真嗣成长为一名少年战斗英雄,驾驶着EVA初号机,翱翔于第三新东京的上空,和他选择的少女一起,走上人生巅峰,如后来的少年动漫主角一样,当上“火影”或“海贼王”。



按照此前机器人动画的思路,确实应该如此。由1972年的动画《魔神Z》开启的“少年驾驶大型机器人战斗”的动画传统,通常被理解为一种教养小说或成长小说模式。少年学习驾驶机器人战斗的过程,亦是逐步领受父法之象征秩序,将自身社会化,成长为一个责任主体的过程。换言之,驾驶机器人战斗,意味着接受“父亲”/社会的法则秩序。到70年代末富野悠由季开启的《机动战士高达》系列,不仅引入了真实系机器人,更是通过逐步构建起了恢弘的架空历史世界观作为“现实”的补偿。世界观的完善/发现与少年的成长/社会化同步,它们一起填补了日本80年代为繁荣的泡沫经济所蒸发掉的意义空间。一如日本社会学家宫台真司所言,1983年开始的“自我的时代”,意味着“虚构”提供了为个人赋予意义,实现自我稳态的材料。可以借助“虚构”来为自己建立意义世界的群体便是御宅族。


然而,这一“自我的时代”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变动。此改变在富野后来执导的《高达》系列作品中可以发现踪迹——本应继承父法的少年开始变得犹疑,并走向对自我的探问。日本评论家大塚英志指出的日本战后漫画中“成长的不可能”之主题,逐渐开始在机器人动画中重新浮现出来。在此意义上,接续了机器人动画传统的《新世纪福音战士》将这种对成长小说的否定发扬到了极致。


宫崎骏动画或此前许多机器人动画中的主角都拥有完整健全甚至元气淋漓的人格,但在《新世纪福音战士》中,每个主要角色的心理都是残缺的,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心理缺陷。在设定上,EVA驾驶员必须是失去母亲的14岁少男少女已然框死了这一“残缺”的主题。其中主角碇真嗣更是因为父亲碇源堂从小对其的抛弃、隔绝亲情的压迫而变得敏感、脆弱,恐惧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害怕受到伤害和伤害别人。与企划案中强调的决断力不同,真嗣因为这一性格和自己驾驶EVA时曾经失控暴走带来恶果,在故事后期一次又一次地拒绝驾驶EVA,陷入无限循环的自疑、自责和自闭之中。在表现手法上,随着主要角色心理问题的加深,从TV版16话开始,整个“世界之谜”开始逐步向“自我之谜”坍塌,动画大量使用角色内心独白、黑底白字的插入镜头、快速切换画面的蒙太奇、超长帧静止场景、各种宗教心理学象征符号等一系列意识流手法,来表现人物对内心的探问:“我是谁?我为什么要驾驶EVA?为什么没人理解我?”到TV版最后两话,庵野秀明甚至完全放弃了叙事,直接通过碇真嗣的内心活动,并伴随大量线稿、照片、抽象画、涂鸦等快速剪切的画面,通过大塚英志所说的一种“自我启发/人格改造讲习班”式的构造方式,在人物的内心而非在故事的世界中强行完成了真嗣人格的“补完”。最后,在故事中所有人物环绕鼓掌祝贺之下,碇真嗣微笑着被“治愈”了。宫台真司指出,EVA实际上是用“自我之谜”的解决来完成了“世界之谜”的解决,“自我”的“补完”亦是“世界”的“补完”。


这触及到EVA的一个重要主题。对人类本质性孤独的探讨,这一点从一开始就被写进了EVA的企划书中。EVA中最重要的一个设定“人类补完计划”之前提,即人类本质上是残缺的,是需要“补完”的。人类不过只是拥有“智慧果实”的生命,他的地位不断受到同种同源却拥有“生命果实”的使徒(另一种形态的人类)之侵袭。使徒与人类最大的不同在于,使徒拥有强大的AT力场(A.T. Field),而人类的AT力场不足以维持一个整一的形态,所以人类缢裂为无数互相隔绝的小个体。AT力场在个体人类身上降落为“心之壁”这一概念,它意味着人心之间的隔阂。在TV动画后期,心之壁不断被强调。因为心之壁的存在,人与人之间无法真正达成互相的理解,人类之孤独由此而生。动画中由NERV执行的“人类补完计划”则是要通过催迫人类进化使无数个体人类化而为一,实现人类的彻底“补完”。可以说,无论在剧情层面还是在意义层面,EVA都致力于对人的孤独隔绝状态进行解决。



这种“补完”自我/人类的冲动与主角真嗣拒绝战斗、逃避“补完”之间的张力,诞生于日本九十年代的特定语境。90年代开始,泡沫经济破灭,日本进入“平成不况”的长期经济萧条期。曾经由繁荣的消费世界支撑起来的“永无止境的日常”在泡沫退去后露出了空虚的底裤。而冷战的结束、“历史的终结”、“大叙事”的彻底崩溃,也让年轻人意识到改变这一“平静的绝望”的“最终冲击”不再可能。1995年奥姆真理教制造的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更是让人们意识到,人为制造“最终冲击”,强行将虚构变为现实会带来的破坏性结果。这种生存与行动之意义的崩溃在同年发生的阪神-淡路大地震中被具象化,90年代开始了。


在此意义上,日本评论家宇野常宽指出,90年代后期成为日本战后历史上对社会信任度最低的时代。面对这个“自由但冰冷的社会”,面对这个意义蒸发的“永无止境的日常”,年轻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从父辈的号令去进入社会,去驾驶那架巨大的EVA,况且去启动那台不明所以的机器,服膺不知想要干什么的父亲/教主的意志,还可能给世界带来巨大的伤害。如果一旦做了什么必定会伤害他人,那么,我躲在家里当个御宅族不就好了么?于是,一种宇野常宽所说的“不行动的道德”诞生了。而EVA里的碇真嗣,就是这一90年代御宅族道德的代表。


因此,尽管碇真嗣是当时日本动画中独一无二的废柴男主,是懦弱、无能、敏感、自私、害怕承担责任、害怕受到伤害的令人厌烦的存在,但没错,他就是那一代人。对碇真嗣的喜爱和厌恶,都根源于,人们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然而,宇野常宽也提示我们,“不行动的道德”的背面,是寻求自我身份认同的强烈渴望——不是通过“我做了什么”,而是经由确认“我是谁”来实现自我的认同。于是日本的90年代,探问精神创伤的心理主义大行其道。所谓“人类补完计划”便是一种具象化的心理主义确认自我的方式:人类/我需要得到理解,人类/我需要一个世界/他者来充实其本质性的虚无。EVA对这种接纳自我的世界/他者的标识,后来成为东浩纪所说的“世界系”动画的开端。而在当时,EVA作为一种与现实同等重要的虚构,成为了一代御宅族年轻人实现自我稳态的重要材料。

《Air/真心为你》:Love is destruciton,

one morefinal: I need you. 

那么,自然,TV版的结局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挑衅。一方面,剧情世界没有“补完”,虚构的残缺使他们无以用之来充实自我,另一方面,最终话对真嗣内心的“补完”无疑构成了一种对御宅族的反讽。所以,TV版完结之后,总导演庵野秀明受到了大量谩骂甚至人身威胁。作为回应,1997年,庵野秀明推出了把EVA推向神作巅峰的剧场版电影动画《Air/真心为你》。



在这部剧场版中,人类补完计划终于得以执行,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星球性的光怪陆离、震慑人心之宗教/机械仪式中,心之壁瓦解,所有人类融为一体,化为LCL之海(粉丝戏称为“橙汁”)。然而,在“补完”的最后关头,真嗣却拒绝了与所有人融为一体,因为他渴望他人的真实存在。于是,“补完”中止,人类可以凭自己意愿恢复个体形态。但是,最终只有真嗣和明日香回复了人形。最后一个场景,红色的海洋边,真嗣翻身压在明日香身上,勒紧了她的颈脖。苏醒后的明日香抚摸了掐住自己的真嗣的脸,留下了电影的最后一句话:“真恶心”。


《Air/真心为你》是一部令人叹为观止的矛盾集合体。在宇野常宽看来,这部剧场版展现了优秀的95年思想:放弃了回归母腹的虚幻整一感,即使明知会受到伤害,也要面对真实的他人生活下去。这一点在电影中是非常明确的。影片最后部分,庵野秀明直接插入了现实中观众在电影院里观看EVA剧场版的画面,让观众看到观看电影的自己,以此打破电影院制造的虚幻感觉,驱使他们重归现实。然而这只说出了事情的一方面。大塚英志则说出了另一面:拒绝一个虚幻的乌托邦就意味着真嗣能凭借自我独立生活下去了吗?结局中真嗣掐住明日香颈脖意味着,他依然执着于自己幻想出的与明日香的甜美世界。换言之,真嗣既拒绝进入真实的“社会”,也拒绝躲进虚幻的“世界”,但他仍然不知可以逃到何处,所以他只能掐住面前女生的颈脖。


在一个对真实与虚构双重拒绝的彷徨无地中,自我与社会仍处于一种僵持状态,90年代的《新世纪福音战士》就这样结束了。

EVA新剧场版:You can (not) redo

由此反观,在2007年开始重启的EVA系列要面临的问题很清楚:它必须在新的时代语境中解决曾经被悬置的自我与社会之间的僵持。


这个新的时代语境是什么呢?2001年,由于小泉纯一郎的结构性改革,日本社会环境发生巨大改变,曾经支撑起御宅族的安定福利保障遭到大幅度削减,“不行动的道德”失去了经济基础的支撑,“不战斗就好了”变成了“不战斗就会死”,年轻人进入到一种大逃杀状态之中:“因为会伤害别人,所以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就什么都不要做”的心理主义者蘧然间被“即使要伤害别人,也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决断主义者取代,或者说,一部分的心理主义者开始供奉自己的“正义”,而将自身变为了以“正义”之名推行自我意志的决断主义者。这必然带来的就是互相伤害以及对这种伤害的无视


正如评论者高濑司观察到的,在00年代重启的EVA也深受这种大逃杀状态的影响。曾经犹豫不定、逃避不前的碇真嗣在EVA新剧场版系列中一变而为短暂的决断主义者:“我怎么样也无所谓,世界怎么样也无所谓,但至少,把绫波,还给我!”在新剧场版第二部《破》中,真嗣为了拯救绫波丽,如同其他少年漫的男主一样爆发了强大的决断力量。但他只是短暂地决断了一下。随即就是无尽的伤害——真嗣为了救绫波丽而引发了近第三次冲击(世界毁灭),使得生灵涂炭,自己也沉睡了14年。在第三部《Q》中,苏醒后的真嗣面对被化为红色废墟的世界和他人的冷漠与指责,深感内疚,再次陷入自闭状态(“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好了”)。为了赎清自己的罪过,他再次做出决断,试图和第一使徒渚薰一起还原世界,但因为中了父亲碇源堂的阴谋,差点引发了第四次冲击,也使得渚薰被迫自我牺牲。第二次决断害死了朋友还差点又造成恶果,碇真嗣由是陷入了循环自闭之中。一切仿佛回到了1995年。



这就是《终》面临的一切。

《新·福音战士剧场版:终》:

再见了,所有的福音战士

《终》的第一个主情节部分是第三村。明日香、黑衣绫波丽带着自闭的真嗣来到了第三村——在第三次冲击之后幸存下来的人类组成的村落。在这里,真嗣依然自闭地一个人待在“角落”,而从未在人类世界生活过的克隆体黑衣绫波丽则开始学习在村落中生活。观众跟随黑衣绫波丽这一陌生化的视角一一重新审视人类的日常生活,并体味如何去参与劳作、相互友爱、彼此珍重。在黑衣绫波丽的触动下,真嗣也逐渐敞开心扉,开始认真地去看待第三村里的人们在末日面前顽强、充实而快乐的生活。最终,想留在第三村的黑衣绫波丽因克隆体限制而在真嗣面前自爆,失去了凌波丽的真嗣在回家的路上感受到“大地的气味”,决意重新驾驶EVA。


第三村这段情节很明显受到2011年日本三一一大地震的影响。震后人们的互助重建活动在第三村的生活中直观地反映了出来。然而,这一部分的重要并不是要回到95年阪神-淡路大地震之后那种“废墟上的共同性”之中。它通过黑衣绫波丽这一外来的视角,更加凸显出的是一种重新去理解的可能性。换言之,这里并不存在着去超克“永无止境的日常”之可能,一如在三一一大地震之后,宫台真司和宇野常宽都认为,地震后的志愿活动并不能代表“永无止境的日常”之终结,只要系统性的构造仍未消除,日常就仍然“永无止境”。然而,《终》的着眼点在于,不是去立刻要求终结日常之永无止境,而是去重新理解并承当起真实的他人以及另一种生活,以此唤起一种行动的可能。而这一行动并非是大逃杀状态下的以行动来争取理解,而是以理解来推进行动。这里包含的,不是一种遵奉自我神的征服,而是对他者的谅解与温柔。这成为了整部《终》最核心的主题。


以此为基础,90年代对现实与虚构的双重拒绝,要在这里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重新驾驶起EVA的碇真嗣开始直面父亲碇源堂。如前所述,机器人动画传统中,驾驶机器人战斗,意味着继承父法的社会化主体。90年代的碇真嗣一直在逃避着成为这样的主体,逃避父之法。但在《终》里,直面父亲并不意味着通过弑父来取代其位置成为父亲,而是去理解父亲。



“原来爸爸也和我一样。”


新剧场版中的碇源堂,成为推动一切的大BOSS。在最后负宇宙里的父子对峙中,走进父亲内心的碇真嗣发现,原来父亲也和自己一样孤僻、敏感、脆弱、害怕与人相处,父亲不顾一切地推动人类补完计划,只不过是为了再次见到已经死去的真嗣母亲——那个唯一给予他爱的女人。是的,就如同《进击的巨人》里的艾伦一样,碇源堂这个绝对的决断主义者,本质上也是一个没有被“补完”的心理主义者。在这一时期,披着决断主义者外衣的心理主义者在日本动漫中几乎成了一种症候性的存在。这反过来说明了,00年代的“大逃杀状态”中决断主义者的出现虽然有其现实动因,但另一方面却是90年代心理主义者“补完”失败的产物。决断主义者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责任主体,他只拥有决断而不承当责任。没有这样的责任主体,就无以去谈论对系统的改变。在此意义上,对父亲的理解同时是对父之法的解构,也意味着迈出了突破心之壁的重要一步。


不是去接受,而去理解,在此基础上,方可有行动:“父亲做过的事就由我来了结。”


于是,解构了父之法的真嗣开始了对父之法的重写。


在负宇宙的幻象中,真嗣回到《Air/真心为你》的红色海洋边与明日香对话,回到《Q》里的钢琴台旁与渚薰对话,一一理解对方并完成了各自的“补完”。最后,他来到了绫波丽的面前。


丽:“我曾想给碇君不驾驶EVA的幸福。”

真嗣:“所以啊,你也有不在这里的活法哟。我也会选择不驾驶EVA的活法。我不会让时间倒流,也不会还原以前的世界,我只是打算重写一个‘没有EVA也没有关系’的世界,一个人类可以活下去的新世界。”

丽:“创造新的世纪,Neon Genesis.”


无疑,丽在这里象征着那个曾经在90年代被真嗣拒绝的虚构——那个可遮蔽御宅族们的逃逸之所。但在《终》里,真嗣既没有选择简单地接受(继承父法),也没有选择逃避(人类补完),而是试图发现另一种“活法”,创造一个新的世界。Neon Genesis来源于英国科幻作家詹姆斯·P.霍根的科幻小说Thrice Upon a Time(而Thrice Upon a Time正是《终》的英文片名),它不是仅仅意味着新世界的诞生,而是对此前所有时间线、所有世界的“重写”。也就是说,这里真嗣所要创造的并不是另一个可供逃避的平行世界,而是重写了此前所有世界的“总体世界”,一个可以互相理解的“互补性的世界”。


值得注意的是,真嗣和绫波丽交谈的场所,是现实里《终》拍摄场地的卷帘门处。二人在对话时,他们背后的卷帘门上不断投影出从1995年《新世纪福音战士》TV版到2021年《新·福音战士剧场版:终》期间所有EVA系列的动画画面。这一设置带有非常明显的终结和告别意味:真嗣将重写一个没有EVA的世界,EVA的时代落幕了。



庵野秀明的态度一如97年般坚定:EVA结束了,去迎向那个没有EVA的世界吧。


然而,这一次,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没有“真恶心”,有的只是告别的感动与释然。


不是去接受,而是去理解;不是去逃避,而是去重写。而能够实现这一切的现实基础在于,二十多年前,为EVA所养育的那一代人,如今已成长为社会各个领域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们需要成为真正的主体,他们需要真正的“补完”,他们过去和如今的“位置”赋予了他们观看《终》的视角:理解并重写另一种可能,希望在兹——不在EVA的世界,而在那个没有EVA的世界。


可以说,《终》的所有合法性和成功都来源于这种贯穿了二十多年之成长视角的观看。这一视角,藉由自身位置的变化,遮蔽了《终》情节上内在推动力的不足,从“外部”支撑起了真嗣的转变。因此,EVA这个结局只有在如今才是合适和圆满的。如果在95年或者97年便是这个结局,那么EVA就泯然众人。毕竟,只有先来了“甜蜜的死亡”,才能抵达“没有日期的墓碑”;没有tumbling down,就没有one last kiss.


在第三村里,黑衣绫波丽曾翻看过一本叫做《小不点与豪猪》的绘本。其实,这里的豪猪直接关系到95年EVA的TV版里曾出现的“豪猪困境”:豪猪想要温暖对方,但越是靠近对方,身上的尖刺越会将对方刺伤。I need you , but Love is Destruction; Love is Destruction, but One More Final: I need you. 如今,豪猪的尖刺终于被小不点(这一形象来自庵野的夫人安野梦洋子的漫画)化解,这是得到理解的一代人的成长:“我曾爱过你这件事,直至死去我都会引以为傲”。


《终》是庵野秀明献给这一代人的《毕业歌》。时过境迁,牵起了面前女生的手的少年,已然不再是少年。但他依然是那个孤独的存在,那个渴望相互理解的存在,那个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的存在……亦是那个终于可以义无反顾迎向没有EVA之世界的存在。


再见了,所有的福音战士!

感谢作者杨宸及公众号“ 探索与争鸣杂志”授权海螺转载。

图源网络。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本期小编| 庄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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