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特稿 | 七分《长津湖》，四分打给朝鲜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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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编者按

今日推送国庆原创特稿——刘复生老师对于电影《长津湖》的快评。这部电影从投资、阵容到制作的工业水准都相当可以，观影效果也不差。但如何认识和再现朝鲜战争，对导演、编剧的思想和技术挑战还是比较大的，这反映在影片如何分配笔墨，如何表现战术层面的动作，呈现战斗中的人，甚至填充各种丰富的超出艺术家想象的丰富的细节。至于技术，其实完全没必要按通行的套路营造奇观。鉴于这是一场在装备和补给上完全不对等，胜在意志而不是钢铁，付出巨大牺牲的惨胜战争，按志愿军的打法来拍即可，“真实”本身最具冲击力，也更具有美学上的创新意义。即，不要让观众爽，请让他们震惊。让他们看到岁月静好下面的粗砺的人类历史真相，让他们看到为了生存、尊严和承认要进行怎样的决断和拼杀；让他们走出影院的时候面对秋日艳阳徒然恍惚，产生深深的辜负债务的歉疚。

七分《长津湖》，

四分打给朝鲜战争

文 | 刘复生

对《长津湖》，我打七分。不过先说清楚，其中四分是打给朝鲜战争的，在我心目中，它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来最伟大的一场战争，没有之一。所以，只要正面表现这场战争，并且不乱整太离谱的，先给四分再说。

总体是可看的，取决于你以什么心态进影院。

投资和阵容在那里放着，工业水准还是相当可以的，虽然硬伤不少，但总起来说故事和人物也没有让观众特别难受。

选这三个导演，制片方真是花了心思的。林超贤和徐克不用说了，商业性战争动作片一时之选。要对等，大陆出谁呢？只有陈凯歌才有这个份量，老谋子都不行。谁不知道，陈导是公认的第五代的领袖？他来做这个事实上的总导演，大家都没话说。其实，这种超大兵团作战的剧组，总司令关键看范儿，江湖地位，能压得住阵脚最重要。能不能打是无所谓的，张三丰往监视器前面一站就行了，不需要施展无极神功。黄建新虽说挂总监制（兼第二编剧），大概是因为他在新主流大片上有经验，仅此而已。真正的核心就是陈导。

三人的特长的确有所发挥，林导的军事动作，徐导的奇观场面，那都没得说。至于陈导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调色过度的江南水乡，启人遐想的红围巾，那种文艺范儿，肯定只能是陈导的手笔了。万里长城，突然之间的华丽展开，更是陈导的作者标签。只是国画卷轴式的打开方式有点硬了，完全不符合列车运动的轨迹和正常视点的观感，再加上塑料质感的八毛特效，让人有点出戏了。创意其实挺好的，如果不那么硬，再和日常场景和故事氛围融合地自然一点，就好了。

兰晓龙及其

部分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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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晓龙，无疑是当代最优秀的军旅题材的编剧了，让他出山，足以显示制片方追求主创顶配的决心。但严格说来，他似乎并不适合这部剧，因为他一下就奔兄弟连去了，说不定小心思琢磨的都是怎么给钢七连补足历史缺环，好搭建完整的兰晓龙宇宙。这倒没什么，关键是，投资方找他太浪费了，全片仨小时，兰编服务不到四十分钟。一开打基本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林徐二导肯定不需要他做动作指导。

要我能说了算，就用刘和平了，不需要编剧有军旅背景，我只要大关节，态度端正。我要战略思维，不要战术性才华。

刘和平及其

部分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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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编导们要的就是兄弟连的思路，毕竟这是目前通行的“普世”战争片语法。

但对于重大题材如长津湖，这肯定是不合适的。从底层视点讲故事当然对，但全景感必须要有。很多人都指出了这个毛病，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头重脚轻，等等。虽然特地安排了高层领导晃了几下，更像应付任务，没起大作用。不一定非得大领导出场才显得有全局观照，跟这个其实没关系。再说了，如果讲排面，非得出大领导，本着对等原则，那边应该让杜鲁门也打座白宫露一下脸儿。不讲政治了。

大家都看明白了，导演们关心的只是拍个单纯的商业大片，对别的似乎兴趣不大。这个怨不着香港导演，林超贤任务完成得不错。是陈总没把好方向。不过，第五代，也是真难为他。

关键是不走心。虽说脑子没少费。但全是按通行的套路营造奇观。其实，如果真按志愿军的打法来拍，能拍得很好看，更好看，一点也不影响所谓商业性。因为真实本身最具冲击力，也更具有美学上的创新意义。《红海行动》证明，林超贤完全具备这个能力，在枪械和战术动作上创造出这种军迷级的震惊效果。志愿军高超的穿插分割，夜袭，以及惨烈的冰雪中的牺牲，难道不是异乎寻常的震憾？还需要毫无创意地因袭外挂的美式战争片套路？但是导演最终仍选择了标准化配方操作，几乎完全架空了拍。这的确最省劲儿，熟门熟路，把电影干成了纯粹的体力活儿。仅仅因为工期太赶了？

▲电影《红海行动（2018）》

导演: 林超贤

再者，这是一场付出巨大牺牲的惨胜，在装备和补给上完全不对等，胜在意志而不是钢铁，为什么非得往神剧的路线上靠拢呢？场面上看起来硬件似乎差得不太多，正面硬扛完全不落下风。这看似拔高了志愿军形象，实则贬低了志愿军的伟大。

应该怎么再现这场战争，如何分配笔墨，如何表现战术层面的动作，呈现战斗中的人，甚至填充各种丰富的超出艺术家想象的丰富的细节，编导们只须好好地下功夫研究一下历史本身就够了。最好的编剧是历史，剧本已经在那里了，只等人去找，稍微组织一下就好了。

我怀疑王树增根本没发挥多大作用。

有些人对王树增作为历史顾问的资质有所怀疑，认为他只是一个报告文学作家，无法胜任历史学家的工作。其实这事儿还真不能找专业的历史学家，冬烘先生们往往不懂艺术，唯一在乎的就是所谓历史本身，要求艺术拜物教式的还原真实。既做不到，也没必要。所以，找报告文学作家王树增是对的。也足够了。总比找杨奎松强吧。

▲王树增

但是王树增到底参与了多少呢？我们拍历史题材有个不好的传统，就是拉一帮历史专家做顾问，但其实就是个摆设，甚至只是个背锅的。

对于易烊千玺的表演，褒贬不一。伍万里这个角色特别重要，因为是故事视点的承载者。但很多人都感觉到了，伍万里的人设有问题，根本就不像个战士，整个就是一个任性的Z世代呀。

对了，片子的目标询唤对象，就是他们。能明白为什么分屏了吗？陈导们玩了一把后现代，PPT，不是在搞艺术实验，那其实是在摹仿新生代习惯的游戏界面。用心良苦。

▲电影《长津湖（2021）》主演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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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是拍给年轻一代看的，那就不要再给他们熟悉的东西，请给他们陌生的东西。不要让他们爽，请让他们震惊。让他们看到岁月静好下面的粗砺的人类历史真相，让他们看到为了生存、尊严和承认要进行怎样的决断和拼杀。

电影拍到什么程度才叫成功了？很简单，它激起的观影体验不是看速九的快感和爽，而是深深的辜负债务的歉疚。它让我们重新走出影院的时候面对秋日艳阳徒然恍惚，觉得现实是如此不真实。

最后问一个问题。三个大导同台竞技，你觉得，到底谁会赢？

不妨告诉你答案，我认为，肯定是，陈红。

▲陈凯歌

本文原载于公众号“文艺批评”，作者刘复生。感谢“文艺批评”和刘复生老师授权海螺社区转载。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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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周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