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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内斯托·萨瓦托|这个世界很难轻易摆脱它正在经历的危机

萨瓦托 海螺Caracoles
2024-09-06


(点击图片即可购买)《终了之前:萨瓦托回忆录》 [阿根廷]埃内斯托·萨瓦托著;侯健译四川文艺出版社 | 2022.11


▲ 博尔赫斯与萨瓦托(右)


译 作 选 读

我看了新闻,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世界很难轻易摆脱它正在经历的危机。

科技进步和经济发展造成了人类可以轻易取得进步的假象,对人类产生了致命的影响。和历史上的其他时期一样,一开始权力就像是人类最好的盟友,但其实它又在准备着把最后一铲土撒到它那庞大帝国的坟头。

“毫无疑问,每一代人都认为自己将重建这个世界。可是,我们那代人却知道自己无法完成那个任务。不过,也许我们的任务更艰巨。我们要阻止世界毁灭。我们继承下来的是腐坏的历史——充满失败的革命、疯狂的技术、死去的神灵和疲软的思想;况且如今那些有能力毁掉一切的平庸政权压根儿难以服人;知识的力量饱经羞辱,甚至屈从于憎恨和压迫。”到了20世纪末期,加缪的这些话更显得无比真实。然而,还是有人想要继续大谈历史的进步,他们对理性主义那令人哀伤的遗产视而不见,这实际上是种自杀行为。

历史并没有进步。伟大的维柯就曾说过:“Corsi e recorsi.”(译者注:疑误,应为“Corsi e ricorsi”)历史是一个时而前进,时而倒退的过程,叔本华后来又重拾这一话题,然后是尼采。只有对纯思想领域的成就来说,进步的脚步才是从未停歇的。爱因斯坦的数学成就显然要高于阿基米德。剩下的那些东西,实际上更重要的那些东西,是在大脑皮层以下的地方发生的。其核心就是心脏。那个神秘的内脏器官,就像是个机械血泵,它和结构如迷宫般复杂的大脑相比可能不算什么,可当我们面对重大危机时,最折磨我们的却是心痛的感觉。出于某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心脏成了能最直接地感知秘密、悲伤、激动、嫉妒、气氛、爱恋和孤独的器官,我们甚至通过它来感知上帝或魔鬼的存在。人类没有进步,因为他们的灵魂没有发生改变。就像《圣经·传道书》里说的那样,“太阳底下无新事”,它指的恰恰正是人心,所有时代的人的心理特征都是一样的,它可能会指引人们做出非凡的英雄业绩,但也可能会把人们引向歧途。实证主义者认为,技术和理智是照亮人类进步道路的火把。可是,瞧瞧它们给我们放出的是怎样的光芒吧!到了世纪之交,我们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之中,那种随时会消散的光明没有被我们留住,我们被阴影环绕。人类是黑暗中的遇难者,我们在深渊边缘摸索着进入了新的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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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我出版了《人类与齿轮》(Hombres y engrannajes)。不幸的是,我因为上述直觉而遭受到来自诸多著名进步人士的抨击,他们使我在接下来的十年里都没了出书的欲望。


在那场精神危机爆发四十多年后,我在世界经受的巨大痉挛中写作。如今,我在当时那本书里提出的很多想法已经变成了让人冷汗直冒的现实。当时攻击我、嘲讽我——说我是蒙昧主义者——的许多人,如今终于开始明白,我们继承下来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糟糕了。


我在那本书里写下了自己对科技和科学时代的不信任及担忧,当文艺复兴那半神般的人们群情激昂地开始征服地球的行动时,当宗教和形而上学的思虑被技术的知识、效率和精确所取代时,人类及其存在就开始被过高估量了,这也是我担忧的东西。那种不可逆的进程终结于一个可怕的悖论:人的非人性化。在那本出版于半个世纪前的书里,我这样写道:


如今由我们承受了这种悖论最后的也是最悲剧性的结局,那是两种非道德的驱动力碰撞的结果:金钱和理性。人类利用它们获得了世俗权力。但是——悖论的根源就在这里——那种征服是通过抽象观念实现的:从金锭到票据,从杠杆到对数,人类对世界的统治力不断增强的历史,也正是抽象观念连续出现的历史。现代资本主义和实证科学是同一种现实的两张面孔,那种现实缺乏具体特征,是由抽象幻觉组成的。而人也是那种幻觉的一部分,我指的不是具体的人或某个个体,而是群体性的人的概念,那种奇怪的族群依然有人类的面孔,有眼睛,会哭泣,有声音,有情绪,可实际上他们只是某台巨大的无名机器上的齿轮罢了。这种命运与文艺复兴的半神人追求个性的做法是矛盾的,他们曾骄傲地起身对抗上帝,四处声张自己掌控和改造“物”的意图。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自己最终却变成了“物”。


陀思妥耶夫斯基

克尔凯郭尔

我的那些想法并非是突然出现的,许多拥有深邃广阔的灵魂及视野、对存在问题有深入思考的伟大思想家都关注过这些问题:帕斯卡尔、布伯、别尔嘉耶夫、尼采、乌纳穆诺、雅斯贝尔斯、叔本华、爱默生和梭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邃思想对我产生过重要影响,还有克尔凯郭尔,他在黑格尔的思想教堂的地基里埋下了炸药。他的国家的媒体和路德派教徒野蛮地嘲弄他,后来的他成了重生的耶稣一般的人物。要是谈到社会学和历史学的基础的话,我认为对芒福德、丹尼斯·德·鲁格蒙特、皮朗和冯·马丁著作的研究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当然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就像是荒漠中的先知,预言了即将发生的悲剧。工业革命的引擎启动后,人类绝望地发现自己变成了“难民”。不过,某些清醒、直觉式的精神抵抗力也在增强,它们勇敢而混乱地进行着浪漫主义式的反叛行为。那场运动中的伟大的诗人和思想家曾警告说,将宇宙和人类去神圣化的做法将带来严重后果。他们中的许多人遭到诽谤,只能借酒消愁,或是走上了悲惨的流亡之路。天才的雪莱就是如此,他曾在诗歌中预言道:“人民在荒废的田地中挨饿。”


那些警告不但未被听从,还遭到了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的理性主义者的嘲弄。所有这一切都证实了在被热情歌颂的现代社会体内正孕育着一只三头怪兽:理性主义、唯物主义和个人主义。那头被我们骄傲地生养的怪兽已经开始了自我吞噬。

如今,我们不仅受困于资本主义体系引发的危机中,也受困于建立在对科技和人类的开发行为的神化之上的世界概念中。

从多面体和化学反应的角度来看,世界的物质化是可以接受的,但对人类生存来说却充满戏剧性。我们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一味痴迷于搭上超速发展的列车,却丢掉了我们的本性,说起了满是科技辞藻的妄语,试图建立起一个属于机器的帝国。

......

每天早上,成千上万的人都会再次重复做无用功,绝望地想要找到一份工作。他们是被排斥的人,针对这些人,有人对我们大谈人口爆炸问题,抑或是经济衰退问题,可偏偏不从“人”的角度来谈这个问题。

穷人被排斥于社会之外,仿佛他们本就是多余的人。现在人们已经不说他们是“在底层的人们”了,他们成了“在外面的人们”。

他们连最基本的饮食、医疗、教育资源都得不到,不知公平为何物。他们被人从城市里赶走,恰似当年被人从曾属于他们的土地上赶走一样。这些人每天都被排斥在外,就像被从漂荡于大洋上的孤舟边缘推出一样,可这些人却是绝对的大多数人。

金钱抹杀了如此多的价值,如今的世界,人们倾尽所有,只是为了取得经济的发展,可它却连人性也容不下了。

埃内斯托·萨瓦托(Ernesto Sábato,1911-2011) 


人们为了找到一份工作,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报酬再低也在所不惜。他们在有害健康的环境下工作,在地下室里、在劳工船上,拥挤不堪,还要时刻面临失业的威胁,天天为被排除在外担惊受怕。

看上去,人的尊严问题并没有被全球化计划考虑在内。真正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的情绪就是焦虑。人们生活在险恶的世界里,在这里,少数人通过毁掉大多数人的生活的方式来赚取利益。一些可怜的魔鬼,因为能够买到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而被认为属于第一世界。当那个不幸福的可怜魔鬼在他那堆满破烂物件的堡垒里安静沉睡时,成千上万个家庭却只能靠每天一美元的收入过活。经济学家们的盛宴把成百上千万人排除在外。

我走在街上,看到这么多店铺关门,街坊邻居把我拦下,对我说他们的小生意做不成了,因为收入不足以缴税。我想到了贪污腐败和漠视法律的行为,也想到了某些人铺张浪费和大肆敛财的举动,我感到我们生存于其中的这个世界正在堕落,当绝望蔓延,利己主义就会抬头,“实力就是王道”的想法就会占据上风。最不幸的人沉入深水之中时,在某个远离灾难的角落,在某场化装舞会中,有权有势的人依然在起舞,他们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装聋作哑。

(《终了之前: 萨瓦托回忆录》 [阿根廷]埃内斯托·萨瓦托/著,侯健/译,四川文艺出版社 2022年11月版)


本文原载于公号“ 文学报”,感谢译者侯健老师授权海螺转载。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本期编辑 | 唐综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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