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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刘复生:春节档的三盘硬菜


春节档的三盘硬菜

刘复生


今年的春节档,绝对是有高人花了大心思的。三个主菜都挺硬,再搭配几个小凉菜,有荤有素,凑了一桌,皆大欢喜。而且,三盘硬菜互补打配合,不同风味帮衬总主题,虽说都是主旋律,但明显正统调门调低了些。于是,效果出来了。包括春晚,烂归烂,其实意识形态功能执行得很到位,有些微妙变化,你不觉得么?


《流浪地球2》《无名》《满江红》三部片子,类型不同,风格各异,表意自有侧重,甚至连年代都无缝衔接:一个在全球和未来史的坐标中想象自我,,一个重写革命史,一个讲述古代爱国主义传统。一个是气势恢弘太空歌剧,一个是格调拉满谍战年代戏,一个是小品串烧剧本杀。我对内容表达不作评价,只说工艺水平,应该说,虽然不太均衡,从总体创作上还是有一定水平的。对于文宣技术来说,也是前所未有地超常发挥,要知道,今年是多么特殊的一年啊。贺岁档,在市场上和意识形态上,任务都好重。


我不对作品的思想表达做价值判断,在我看来,这三部电影呈现了中国电影生产的三条道路,三张面孔。



《流浪地球2》代表了中国电影的重工业化路线,郭帆团队的出现和趋于成熟,表明重工业道路跨越式发展的可能前景。世界观上的构架,中国人其实是不缺的,思想文化界一直有,创作上也总会出来个把大刘,但是我们的电影工业一直没有提供支撑条件,精神无法找到肉身,无法在大众艺术层面上实现。


打基础太难了,尤其是在重工业的尖端领域硬科幻电影方面实现突破,如摘取电影工业皇冠上的明珠,没有点理想主义激情是很难的。这种激情必须是两方面的,一是对新思想的强烈表达冲动,二是对电影工业建设的热望。剧组是在没多少依傍的前提下拼出来的。


真正的工业化,意味着成熟的工业生产体系、先进的工艺流程和富于效率的管理手段。它不仅体现在制作的装备和技术上,更体现在分工体系的完备和行政管理水平上。设备和技术离开了工业体系没什么意义。



《流浪2》最大的贡献不在于讲了什么样的故事(虽然也很重要),而在于,从多方面初步奠定了中国电影重工业化的标准和操作规范。


多年来,电影生产的工业化水平一直陷入一种低水平发展的陷阱。大家都看到了,当前的电影生产,很大程度上仍处于封建化状态,具有普遍的行帮化、作坊化习气,更多依赖人际关系和小集团作业,大兵团作战也无非是多个小作坊机械组合而成。剧组充满一种陈腐的封建主义气息,我最讨厌的就是中国影视行的称谓,一律都是哥呀姐呀(另一方面却势利得要命,新人入场先要学会宫斗式腹黑才能生存),这种低劣作风,严重阻碍了专业化的发育和分工体系的形成。


来一场清新的工业之风吧,卷起来,在生产技术上、艺术创意上卷起来,而不是在潜规则或贵族垄断上,卷起来。(重)工业化当然会有新问题,那就先污染后治理吧。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在电影产业问题上,我赞成工业党。


从这个意义上说,《流浪2》可以说是一个电影工业的里程碑。它最大的意义,是让中国电影行业克服了面对美国好莱坞重工业体系的失败主义情绪。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流浪地球》讲述的故事和政治立场,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应该说,中国的工业基础为电影工业的升级提供了足够的前提和物质性支撑,工业化的升级,当然不是一个电影团队干出来的。真正的工业化还需要全面的跟进,并建立成熟的中国标准和规范化的体系。应该看到,中国电影生产的总体工业化水平离好莱坞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不过,我相信,有了《流浪》的成功,这种距离会快速缩小。


电影自诞生之日起,就和资本和技术纠缠在一起,这不是原罪。但是电影如果还是一门艺术,就不能单靠技术,更不能只认钱。



《满江红》代表了中国电影生产的第二条道路,轻工业商业化路线。


围绕着投资问题,网上有些笔墨官司。各种报道说是五个亿,似乎片方没有明确表态,也没否认,不知道报道的消息来源是啥。于是有批评者指出,哪能花那么多?也就一千万。吵起来了。最近告网上“诽谤”挺猛,我就不敢估算了。明眼人心里都有数,普通观众眼不瞎,没养过猪,还没见过猪跑么?


不过,有人说了,花多少钱重要吗?生产周期重要吗?人家有才呀,多快好省,消费者买账,商业片嘛,看着爽就行了。


这话有理呀,正如某些大开发商盖房,钢筋水泥全是豆腐渣,装修倒是花了点钱_——主要是油漆涂料用名牌。最重要的是,广告做得震天响,于是业绩很好。我们当然可以说,人家营销就是好呀,在商言商,而且顾客即时消费体验也很好呀,你管人家多少钱盖的?



这两年国师的制片路线操作得已经很熟练了,碰瓷正能量,利用个人影响力(全方位的哦),抢占黄金档,以小搏大,小制作大宣发。尝到甜头了,在拍摄上越来越偷工减料,《悬崖之上》还上点心,到了《狙击手》有了转变,从剧本抓起,首要原则是省钱。遵守三一律,活动半径不超过五百米,布光不能太复杂,要么,靠雪地反射,全是白天的景;要么,庭院深深,全是夜戏,配合日拍夜,灯光同样省了。应该承认,国师功力还是了的,换了别人,这个干法,真得做不到这个成色。影院里觉得还行,出门才发现上当。这不是一般水平能达到的。


观众愿意看,拉动文化市场消费,这是好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没问题,我不是也贡献了票房么。


我不心疼观众。我心疼中国电影。我只想说,多少要注意影响。想想《千与千寻》里的场景,作为前辈,吃东西注意点,别吓着孩子。轻工业路线代表电影市场的基数,必不可少,谁不想就着片子多干半斤爆米花呢?



《无名》代表了具有作者性的类“艺术片”的处境,也算是一种路线。从我的观感,仅就艺术水准而言,基本是准三大奖主竞赛单元水平。


《无名》试图在主旋律、商业性和艺术表达之间维系一种平衡。且不说程耳其实仍在延续他的罗曼蒂克,在主旋律之下悄悄塞了不少私货,也不说娱乐公司为当家小生拉流量,支撑公司股价,必须搏一把春节档(要不怎么叫一博呢)。只就电影本身而论,《无名》显现了走钢丝的高超技艺。不过,它的确是代表了准艺术电影的处境,观众仍然需要,但一般没机会挤身春节档,没有特殊背景和擦边红色谍战题材,真的希望不大。这一类型能否良性发展,拥有更大空间,还要看重工业路线的发展水平,和良心商业片拓展的电影市场。



总体检讨春节档,是这几年中国电影市场的一个浓缩式的展现。最好的档期,优先保证了主旋律,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只是希望,不要像以前那样,把主旋律理解得过于狭窄,《流浪2》不主旋律吗?紧巴巴的主旋律不但会丧失市场,还一不小心就成了高级黑。同样,合家欢也不一定必然是喜剧和搞笑,李焕英的高票房,并不一定是因为喜剧小品化,它的爆款,可能主要还是因为它表达的伦理情感。那么,正剧的伦理剧,甚至苦情的“妈妈再爱我一次”就不可以贺岁了吗?群众也需要卡塔西斯,社会更需要伦理陶冶。这不是教化么?


在尺度上,不要那么紧张。当年提出“主旋律”的时候,是相对于“多样化”来说的,主旋律是交响乐中的主部。二者向来是成对的,如“宏扬主旋律,提倡多样化”。主旋律本身要做宽泛理解,九十年代末主旋律一直在探索商业化和平民化表达,这两年是不是太紧了些,无论表达上还是管理上。今年的春节档似乎透露了调整的某种信号,怎么说也是个好的趋势。



收得紧,就让一小撮投机分子有了机会,也逼着某些真有表达冲动的电影作者硬往正能量上凑。《满江红》为什么剧本逻辑混乱?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本来一个纯粹的商业剧,却硬要拔高为主旋律,于是,前面的搞笑小品集锦外加黄暴场面,硬在最后转向了怒发冲冠朝天阙,难免撕裂。本来人家就是冲着钱去的,处处都迎合着观众的不良趣味(剧作强迫四字弟弟打人,多亏是他,换小岳岳试试?沈腾和张译也不敢呀。编导心思全用这里了。)结果,人家还得照顾教化责任。何苦呢。本来国师单拍一部《有话好好说》(BGM风格)或《英雄》(放弃刺杀)或《大红灯笼高高挂》(大院点灯)或《三枪拍案惊奇》(解谜套路)或《悬崖之上》(地下英雄受刑),都还不错,非要乱炖成一锅,不就不体面了嘛。


同样,《无名》本来是程耳的罗曼蒂克续集,书写大时代无法掌握命运的彷徨之感,另有一套历史观。有意致敬了一下色戒,决非无心。很多观众不适应程耳复杂的叙事圈套,认为是故作高深,故意把个挺简单的故事搞得云山雾罩。其实,《无名》人家也有想法,形式也在表达内容,它本身就是内容,其中暗含着犹豫、惦量与赌注。当然,本来也不必搞那么复杂,但太简单就暴露了,没办法。剧作逻辑上是必较严谨的,程耳做事也是认真的。有人说剧作上有个大BUG,王一博和梁朝伟打架那么搏命有必要吗?这的确是个毛病,但我们可能错怪程耳了,据说原作并不是这样的,修改后有矛盾了。本来老老实实拍个艺术片,不是挺香吗?何必逼他。



感谢刘复生老师授权海螺首发,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本期编辑 | 苏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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