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四大文化体系能在中国敦煌互融共生?| 东西问
当前全球不稳定因素中,民族矛盾、宗教冲突等成为引发重重战火的导火索之一。为何四大文化体系得以在中国敦煌互融共存,并构筑斑斓多元的敦煌文化?沿袭至今的这种文化在敦煌有哪些表现?对世界文明发展有何借鉴和启示?
今日敦煌。中新社发 张晓亮 摄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所长、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甘肃省历史学会名誉会长郑炳林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独家专访,从历史角度“解密”敦煌。
来源:中新视频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敦煌何以走上历史舞台?它成为四大文化体系汇流地的历史原因有哪些?
郑炳林:揭开敦煌的密码,要从汉代开始。去年我普查了敦煌汉简释文近三万多条,发现西汉在中西方文化交流方面达到从未有过的新高度。
为何汉武帝要远征匈奴?当时匈奴的管辖范围,东到东北地区,西到河西走廊,并与西羌联盟控制了青藏高原一带。河西走廊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通道,匈奴隔绝了汉朝和国际的对话交流。汉朝政府想要发展,必须打开这个封锁。
当时的“西域”,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新疆和中亚地区。该地区分布着乌孙、大月氏、羌族等多个民族,受北方匈奴的控制。为加深对西域各国了解和解除匈奴对西汉政权的威胁,张骞出使西域,找寻盟友,带回关于西域等地大量见闻和丰富知识,开辟了著名的“丝绸之路”。
与此同时,年轻将领霍去病于公元前121年两次出兵河西,打击了匈奴在河西的势力,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投降汉朝,河西地区归入西汉版图,从此金城河以西至罗布泊空无匈奴。西汉政府原本想让被匈奴驱赶的乌孙人从中亚迁回河西,约为昆弟之国。但乌孙人无意东返,西汉政府只能对河西地区采取移民实边,通过设置郡县进行直接管理。
取得河西之后,汉朝设置酒泉郡。随着中西交通发展和敦煌重要性的日益突出,又增设敦煌郡,时间大致为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敦煌自此走上历史舞台,其对外交流也由此拉开序幕。
河西地区魏晋彩绘画像砖文物“宰牛画像砖”。河西画像砖真实反映了古代河西地区民众的生活百态和精神面貌。中新社记者 田雨昊 摄
中新社记者:汉据河西后,如何经营和开发敦煌?如何管理敦煌少数民族?
郑炳林:敦煌郡的设置,使敦煌地区完成从军事建置向行政区划的转变。西汉政府开始持续向敦煌地区移民,第一代移民是戍守敦煌的军队戍卒,此后有犯法的豪强大姓,也有失去土地的贫民,还有刑徒和戍边的官吏兵卒,以及犯法的官吏等。他们徙居敦煌的同时,还将中原地区的先进汉文化传入。汉代敦煌地区的文化,就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
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返回后,汉族和西域各族交往交流更加频繁,敦煌成为丝绸之路上连接东西方的交通枢纽,以及接待各国商旅和使节往来的驿站。敦煌郡还设置专门接待外来使节的机构,接待国王、王使、贵人、胡客、夷客、自来客、往来客等,他们通过敦煌悬泉置等邮驿机构接待系统来到汉王朝,驿站根据其身份确定相应食宿接待标准。
为进行经贸活动,西域地区的胡人、胡商也来到敦煌,敦煌市场由此发育。敦煌市场的交易商品,有印度的香料、波斯的珊瑚、东罗马的银器、蒙古高原的皮毛产品、青藏高原的颜料、西域的酒曲、胡粉,以及中原地区的丝绸、铁器等。
敦煌还专门配有翻译人员,包括羌译、胡译、羌胡译等。这类从业人员的需求量很大,由此也可看出敦煌对外交往程度很高。
为巩固敦煌郡城的防御、管理敦煌地区少数民族,汉朝政府修筑塞城等防御体系,对归义少数民族进行安置和安抚。针对羌族设立“护羌使者”,负责处理羌族事务。
随着匈奴政权逐步瓦解,汉朝政府开始真正大规模经营西域地区,设置西域都护府,对往来使者、商旅供应食宿,提供安全护送等,畅通了丝绸之路的繁荣交流。敦煌成为丝绸之路上不可或缺的角色,其功能由之前的军事要地、行政管理、物资保障转变为商旅重地。
敦煌壁画(复制品)展览。中新社记者 骆云飞 摄
中新社记者:多元文化互融共生发展在敦煌有哪些表现?
郑炳林:汉文化和外来文化在敦煌地区是共生的。在敦煌,佛教、景教、祆教、摩尼教、苯教等多种宗教和谐共存,凸显出汉文化的包容性特征。佛教进入中国后便经历了中国化的过程。根据出土汉简记载,敦煌地区有名为“浮屠里”的地方,“浮屠”是佛教寺院,“里”相当于村落,“浮屠里”是佛教寺院在敦煌建立的村落,说明敦煌是佛教自西域传入中国的最初落脚点。
在敦煌,各民族可以通婚,各宗教、民族之间没有冲突,各自运转,并能得到相应地位。这种文化的包容和开放,在唐代就高度成熟,并体现于中国历代王朝。此外,中原地区发达的汉文化教育也影响着西域各国。
丝绸之路是一条艺术之路,西域的佛教美术、祆教艺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汉化以后又回流敦煌。如今,仍可从敦煌莫高窟里发现古代多民族文化互融共生的影子。作为文化交汇之处,敦煌将西域、中原文化融会贯通。
敦煌壁画(复制品)展览。中新社记者 高展 摄
中新社记者:敦煌文化对中华民族凝心聚力、提升中国文化自信有何作用?对世界文明发展有何启示?
郑炳林:了解敦煌,了解古代中国风貌,实际上是探索中国文化自信的过程。我们现在做的大敦煌研究,包含以敦煌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周边地区,因为古代敦煌不仅包括敦煌一处,还包括它经营的西域地区。通过敦煌文书、敦煌出土的汉简、西域地区出土文献,可以了解古代敦煌以及古代中国对西域地区的治理,将这段历史恢复。
当下面临的新疆、西藏、蒙古高原等问题,解决的根本源头是历史解决。了解历史,很多事情就能说清楚。面对国外质疑,都可以用历史事实来回复,这就是文化自信的体现。
文化以及文明发展,是共生、共存、共融的过程。古代敦煌得以发展,就是借鉴和接纳不同文化,使它们在敦煌找到生存空间。中国文化发展也是如此,中国离不开世界,世界也离不开中国。
2019年7月,“丝绸之路上的文化交流:吐蕃时期艺术珍品展”在敦煌莫高窟举行。中新社发 魏建军 摄
中新社记者:国潮文化日渐流行,年轻人对敦煌国潮越来越喜爱,对此您怎么看?
郑炳林:年轻人喜爱敦煌文化,是个好现象。古代敦煌是世界文化的汇聚地,其实质是文化交流,通过敦煌可以看到世界。除了喜爱敦煌之外,我也鼓励年轻人拥有更加宽广的胸怀和世界格局,通过敦煌看世界、游世界和包容世界。
研究敦煌,也要用全球视野来看敦煌,在世界中找敦煌,在敦煌中找世界。只有狭隘民族视野、没有包容的研究是短命的,只有具备包容性和全球视野的研究才能永生。四大文化体系能在敦煌互融共生,中国能长期繁荣发展,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中国文化的包容性。
2022年1月5日,市民在深圳博物馆参观“敦煌石窟与河西走廊的丝路艺术”展。中新社发 鲍赣生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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