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终曲未终
我们终究还是听到了这个无比难过的消息:据日媒报道,日本著名作曲家、音乐制作人坂本龙一已于3月28日去世,享年71岁。
2022年底,坂本龙一在线上完成了一场被视作“告别”的音乐会。“艺术千秋,人生朝露。”2023年4月2日,他的微博号“坂本龙一_RyuichiSakamoto”留下了最后的寄语和影像。
这些年坂本龙一一直“与癌共生”,但他乐观、坦诚的生活态度,独立、坚强的创作精神始终感染着我们。坂本龙一不仅仅是一位大师,更是一个抚慰者。他的音乐中所饱含的生命力,成为了无数聆听者黑暗中的光。
无论你是通过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认识坂本龙一,还是通过那首常常刷屏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抑或是通过《十三邀》才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总之,人们很难不被这位才华凿凿,温良谦和艺术家吸引。在中国,坂本龙一就像一个符号,跨越了国别、民族、艺术、语言界限,代表着独立、实验、探索精神。
TimeOut北京有幸曾与坂本龙一先生产生过连结。2020年11月,我们通过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BCAF)的理事长崔峤女士联系上了教授,邀请他成为冬季刊封面人物,并特邀他的老朋友有待进行采访。当初教授的回答,如今回看,字字句句仍是值得品读的宝藏。
#与坂本龙一对话
Q:中国的音乐和艺术爱好者,也对您不同时期的作品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您也和一些中国乐迷,甚至新兴的音乐家有过接触。在您看来,他们有什么打动您的地方吗 ?
A:我是在80年代为电影《末代皇帝》配乐时,才开始接触和学习中国音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日本人本身就对传统中国音乐“较为熟悉”——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传统音乐,都属于亚洲音乐范畴。我们两个国家的传统音乐有点像兄弟姐妹间的关系。然而在21世纪初期,在我看来,中国音乐市场发生了一些改变——中国出现了大量有趣的现代艺术家、音乐家及乐队。虽然80年代摇滚乐已经出现,但摇滚精神,21世纪初期才在中国音乐市场风靡。大量音乐家及艺术家们,开始寻找他们自己的位置,以及作为中国音乐人的意义。
因此,一部分音乐人展现了对于自己“民族音乐”的浓厚兴趣,并且开始在他们作品中加入一些民俗元素。我觉得很棒——他们正在探索身为中国音乐人的更深层意义。另一方面,日本音乐界也跟随西方音乐潮流发生变化,像中国音乐的改变一样。但近些年,我认为音乐人们已不需再跟随西方音乐进行创作。中国的音乐人已经观察、学习到了大部分西方音乐的特点,现在是运用这些知识,去创造属于有中国自己特色音乐的时候了——当然近年来很多中国的音乐作品,也拥有了根植于自己民族基因的独特性。这很棒。
Q:作为来自北京的杂志,我们也想聊一下您和北京的渊源,其实您在拍摄《末代皇帝》时,就已经来过北京,过去您也以私人身份重回北京,在您看来,北京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A:(笑)距离我80年代末第一次到北京,已经过了快40年了。现在的北京和过去的北京,完全像两个不同的地方。我非常幸运能成为80年代末期的北京乃至中国的见证者。当时的中国,刚刚在邓小平先生的领导下经历改革开放,但整体而言,整个社会还是保留了曾经的生活习惯及文化传统,我觉得像是在身临其境般感受到了史书中描写的古代中国,非常有趣,我也很喜欢。两年前,我再次来到北京,整个城市都变得不一样了。现在的北京,是一座既庞大又发达的现代化都市,很多人像你一样能说流利的英语。北京的巨变让我惊讶。
Q:其实不仅仅是北京这座城市变化很大,中国的音乐和艺术爱好者,也对您不同时期的作品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您也和一些中国乐迷,甚至新兴的音乐家有过接触。在您看来,他们有什么打动您的地方吗 ?
A:我是在80年代为电影《末代皇帝》配乐时,才开始接触和学习中国音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日本人本身就对传统中国音乐“较为熟悉”——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传统音乐,都属于亚洲音乐范畴。我们两个国家的传统音乐有点像兄弟姐妹间的关系。然而在21世纪初期,在我看来,中国音乐市场发生了一些改变——中国出现了大量有趣的现代艺术家、音乐家及乐队。虽然80年代摇滚乐已经出现,但摇滚精神,21世纪初期才在中国音乐市场风靡。大量音乐家及艺术家们,开始寻找他们自己的位置,以及作为中国音乐人的意义。
因此,一部分音乐人展现了对于自己“民族音乐”的浓厚兴趣,并且开始在他们作品中加入一些民俗元素。我觉得很棒——他们正在探索身为中国音乐人的更深层意义。另一方面,日本音乐界也跟随西方音乐潮流发生变化,像中国音乐的改变一样。但近些年,我认为音乐人们已不需再跟随西方音乐进行创作。中国的音乐人已经观察、学习到了大部分西方音乐的特点,现在是运用这些知识,去创造属于有中国自己特色音乐的时候了——当然近年来很多中国的音乐作品,也拥有了根植于自己民族基因的独特性。这很棒。
Q:您曾经说您现在已经不会写有旋律的音乐了,是因为您对音乐本身有了新的认识吗?这是一种您个人的进化的过程吗?
A: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在过去,我试着写出好的旋律。这对我来说,更像是学习历练的过程,因为我并不是一个专业的“旋律制造者 ”。我一 直在为此努力,过程并不是百分百充满乐趣,“沉浸享受”与“尝试学习”各占一半。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一名歌手或诗人,不太了解这方面。我大多是(更擅长)通过乐器和音乐产生联系,所以有一段时间,对我来说,为歌手作曲是一件较为困难的事情。
Q:《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最广为人知的一首作品,大部分喜欢它的乐迷并不一定看过这部电影,它似乎已超越了您当初为那部电影配乐的最初目的,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A:这种现象,是让我为一直坚持电影创作配乐的原因之一。与发布专辑或唱片不同,电影的存在为音乐提供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平台。它可以使音乐撒播到世界的每一处,并且能让新音乐的热度持续更长时间。比如说《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这首歌,创作于上个世纪80年代,距离现在已经过了近40年——但人们依旧在听这个作品。如果这首音乐以唱片形式发布,很多人或许不会知道它,或许不会走进商店购买唱片。所以,制作电影配乐,对于音乐家来说是个很好的传播自己作品的方式。
Q:您会很在意您所处的环境的背景音乐吗?您怎样看待我们日常生活中在公共环境的BGM和在私人空间聆听的BGM的区别?
A:我不仅仅是在乎音乐——我会仔细听环境中所有的声音,包括音乐及其他。我非常在乎这个,因为美味的食物和糟糕的音乐同时出现,对比实在是太强烈了。我们在这件事情上可以自私、苛刻一些。
Q:您做过电子音乐、先锋音乐、流行音乐,古典音乐,有一段时间您曾经迷恋巴西的Bossanova音乐,在中国有很多人对这种音乐有误解,有些人认为Bossanova音乐是一种具有浪漫情调的休闲音乐,也有人认为Bossanova是一种无聊的廉价的电梯音乐,您能讲讲您对于Bossanova音乐的看法吗?
A:对于Bossanova音乐的误解并不只是存在于中国,除了在巴西,世界各地对它都会有同样的误解。我理解他们的观点,但是我们也应该了解 Bossanova真正的魅力。Bossanova在我眼中是 一种西方的 “禅乐”。在亚洲比如中国和日本,我们都有关于禅乐的历史记载,而Bossanova 被我看作是西方首个禅乐类型的音乐。它旋律简单柔和,“少即是多”。Bossanova的奠基者——安东尼奥·卡洛斯·乔宾(Antonio Carlos Jobim)当时是刻意创作出简单禅乐,但音乐依然不错。这就是Bossanova。遗憾的是,现在一些Bossanova 被当作是廉价的公共场合背景音乐,这让我觉得很沮丧。人们需要被普及——Bossanova,可是结合了欧洲和非洲两大地区的音乐特色被创作而出的。
Q: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尝试创作装置艺术的?是什么契机让您有这个想法?是因为您认为音乐是无形的,需要通过其他的艺术形式把您在音乐中想要表达的概念具象化吗?这样可以让观众看到和触摸到您的音乐和您的理念,您认为您的装置作品是您的音乐创作的延伸还是完全不同的艺术表达?
A:创作艺术装置,既是“延伸”,也是一种不同的艺术表达。例如,音乐会中的音乐,光盘中的音乐,或是其他媒体中的音乐,它们都受限于时长。音乐装置,像是一个为音乐本身打破时间枷锁的许可证,我希望能将音乐从时长限制中拉出来。假如说,展厅一天开放八个小时,艺术装置中的声音可存在至少八个小时或更久。没播放键也没有暂停键,声音会一直在。最重要的是,这种形式能让我更自由表达我的想法。
Q:您在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在政治理念上的理想和抱负,也参与很多社会活动。90年代您参与 RedHotOrganization的非盈利组织为艾滋病募捐的音乐项目,还有为国际反地雷组织制作的专辑《Zero Landmine》等等,但是同时您也呼吁音乐家要小心外部加给音乐的力量。以前的音乐家都希望用自己的音乐去改变世界,比方说 The Beatles,Bob Dylan,David Bowie,Kraftwerk, 您认为世界被音乐改变过吗?或者说您相信音乐可以改变世界吗?
A:我不相信,但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不仅仅是音乐,一幅画,一张照片,都有可能改变世界,改变人们的想法。不过我并不喜欢那些渴望彻底改变世界的音乐人们。我觉得这非常危险,作为音乐人,不应该有想要控制世界的想法。这很伪善。我确实一直在做一些慈善活动,但同时我也一直注意及限制我自己音乐的影响力。因为音乐的魔力非常大,对人的感染力很强。如果这种力量,被用于达成一些恶性目的,会带来危险的后果。不过这就是音乐,即便是恶的音乐,只要它不会控制这个世界,它仍旧是音乐。
“
或许某种意义上这是坂本龙一的‘终曲’,但我们都知道,终曲未终,教授的乐章,永不落幕。
”
教授曾带给你哪些力量与感动?
留下你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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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2021年1月TimeOut北京)
策划/李幸菲
编辑/莫兰
采访/有待
摄影/Zakkubalan
图片版权/@KAB Amarica inc.
协助/Ken 董董 Brandy
特别致谢/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BCAF)有待 牛文怡 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