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锡众议院议长遭罢免，这到底尴尬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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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日，美国政坛再次发生前所未有的历史事件。佛罗里达州共和党众议员马特·盖茨（Matt Gaetz）提出了一项罢免共和党籍众议长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的动议，并且共计得到八名共和党人和出席投票的全体民主党人的支持。这次投票使麦卡锡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被免职的议长，他上任还不到九个月。

这是9月29日在美国华盛顿国会拍摄的共和党籍众议长麦卡锡。新华社发（亚伦摄）

早在今年1月，麦卡锡在经过了全体众议员15轮投票之后，才勉强成为美国一个半世纪以来最为难产的众议长。当时就有评论称，麦卡锡难以避免成为一个脆弱的傀儡，成为共和党右翼极端派别的人质，并处于随时可能被罢免的危险之中。麦卡锡上台后一直在左右逢源，但是在不久前的预算和债务限制谈判中，他向民主党做了让步，最终激怒了本党的右翼势力。

这次罢免投票过程中，发生了很多戏剧性的场景。麦卡锡在投票前显得比较自信，他认为反对自己的众议员不会超过半数，并且这次投票过后他的权力可以得到巩固。他也曾经试图争取民主党的支持，他的助手在幕后疯狂地打电话给一些温和的民主党众议员，希望做出一些承诺和让步来换取他们的支持。然而，出席投票的民主党众议员最终没有任何人对他表示同情。当投票反对麦卡锡的共和党众议员超过七人的时候，麦卡锡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能无奈地凝视着天花板。

不过，关于这次投票，依然有很多让人感到疑惑之处，目前正在引发美国政坛和媒体的猜测。例如，民主党为什么最终没有决定挽救麦卡锡的职位，以及这种做法导致的局面是否会有利于民主党？特朗普在这次罢免投票中是什么态度，究竟发挥了什么作用，以及共和党未来的政治格局是否有利于他本人？谁将会接替麦卡锡担任下一任众议长，以及此人能否稳定地担任议长职位，并且不会再次出现被罢免的情况？这次政局动荡将会如何影响美国两党关系，尤其是在财政拨款、政府运转、边境“隔离墙”问题上双方政治斗争是否会加剧，以及美国政府的对乌克兰政策是否会出现重大调整？

民主党未来的麻烦与风险

2020年大选之后的三年来，民主党人已经对麦卡锡极度不满。虽然麦卡锡在众议院中的任职已长达17年，并且一直和民主党的同事们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但是美国政治的空前极化已经使得他很难周旋于不同势力之间。麦卡锡在竞选议长期间，曾经与盖茨达成秘密协议，即用各种方式阻挠民主党的施政。但是他上任后，希望维护美国政治稳定，没有推动激进的政治议程，并且表示不会以政治原因弹劾拜登。他和共和党极右势力之间不仅有政见分歧，也有个人恩怨。9月30日麦卡锡帮助拜登政府暂时躲过停摆，显然是导致他最终下台的导火索。

不过，麦卡锡与拜登之间的妥协并没有得到民主党人的赞赏。相反，民主党人认为麦卡锡一直在背叛自己的承诺，甚至经常先以欺骗的方式与民主党达成口头协议，然后再反悔。罢免投票之前，众议院民主党人开了两个小时的秘密会议，部分中间派的民主党人认为应该对麦卡锡出手相助。最终，民主党领袖哈基姆·杰弗里斯（Hakeem Jeffries）依然做出决定，要求全体民主党人投票反对议长。杰弗里斯指责麦卡锡担任议长之后不断迎合共和党内的极端分子，因此民主党人没有理由出手相助。前议长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虽然因故缺席投票，但是她对现任民主党领袖表示支持。

这是10月3日拍摄的美国华盛顿国会众议院投票罢免共和党籍众议长麦卡锡的直播画面。新华社记者刘杰摄

民主党的上述选择可能会产生政治风险。麦卡锡曾经表示一旦赢得信任投票他就可以永远摆脱共和党极右势力的挟持，但是民主党并不认为让他留任会给本党带来实质性的好处。接下来上台的新议长可能有两种选择，他可能会完全倒向极右翼，推动不利于拜登政府的激进议程，如停止联邦政府的运转、迅速推动弹劾、调查2020年拜登在大选“舞弊”中的责任，以及继续削减对乌克兰的援助。他也可能会选择相对温和的政治路线，获得民主党的谅解和支持，避免再次被免职，但这样做也会导致他失去特朗普的支持从而无法再次赢得国会议员选举。可以断言，在今天政治严重极化的背景下，新上台的共和党议长只能选择更为极端的路线，而不会向民主党妥协。因此众议院的政治格局会对民主党更为不利。

不过要提的是，杰弗里斯的确是本次政治事件的受益者。他至少巩固了自己在民主党中的政治地位，同时使得民主党进一步团结。民主党虽然是众议院少数派，但是面对着一个分裂的共和党，它事实上获得了更多的优势地位。不难理解，一些左翼的民主党议员在投票之后表现愉悦，甚至有人宣称杰弗里斯已经成为事实上的议长，而共和党还要经历很长时间的混乱。假如一部分民主党人支持了麦卡锡，那么必然会引发民主党极左势力的不满，民主党遭受的政治损失将会不小于共和党。但无论如何，民主党接下来必须做好迎接更加激烈的党争的准备，例如一个半月之后政府无法再次避免关门，援助乌克兰的资金将会进一步减少，导致俄乌冲突的局势发生根本性的扭转。

特朗普的暧昧态度与尴尬处境

值得玩味的是，特朗普究竟在这次罢免过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呢？共和党政客发出的信息是彼此矛盾的。投票结束后，盖茨暗示他得到了特朗普的支持，宣称“我与前总统的谈话让我非常有信心，我做了正确的事。”但是他没有告诉外界特朗普究竟对自己说了什么。而且麦卡锡对盖茨的话表示质疑，麦卡锡宣称自己才是一直与特朗普保持良好合作的人。

事实上，特朗普对共和党的内讧表示遗憾，而不是对麦卡锡被赶下台表示窃喜。他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Truth Social上说，“为什么共和党人总是互相争斗，为什么他们不与正在摧毁我们国家的激进民主党人作斗争？”他似乎是要澄清一下，盖茨并不是在他的授意下做出了上述举动。实际上，那八位投票反对麦卡锡的共和党人中，只有三人算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其他人和特朗普不是一路人。众议员鲍勃·古德（Bob Good）一直支持特朗普的对手罗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认为后者更应该被提名参加2024年大选；肯·巴克（Ken Buck）经常对特朗普出言不逊；南希·梅斯（Nancy Mace）参选众议员时并没有得到特朗普的背书。相反，特朗普绝大多数亲信其实投票支持了麦卡锡，他的铁杆粉丝马乔里·泰勒·格林 (Marjorie Taylor Greene)说，虽然她对麦卡锡的领导能力感到担忧，但她不会支持罢免议长，那样做会让民主党占据上风。特朗普的支持者、前众议长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甚至指责盖茨为民主党的“秘密代理人”，试图削弱和破坏共和党的团结。

不过，特朗普并没有明确地站在麦卡锡一边，也没有对盖茨的举动表示谴责。特朗普在党内有巨大的威望，只要他稍微声援一下麦卡锡，那几个议员就会有所收敛。麦卡锡和特朗普之间的确保持着比较良好的关系，1月份的时候是特朗普给议员一一打电话，说服他们支持麦卡锡当选。在罢免投票之前，麦卡锡为了得到特朗普的声援，不忘宣示对特朗普的忠诚，宣称将会尽快提名特朗普成为2024年总统候选人。目前党内初选还没开始，虽然特朗普的支持率是压倒性的，但这样的表态实在过早，过去不曾有过先例。

特朗普和麦卡锡 图源：路透社

也许很多人会认为，特朗普突然默许盖茨罢免麦卡锡，是因为他不满意麦卡锡9月30日擅自与民主党达成妥协。的确，特朗普曾经在社交媒体上发帖敦促共和党人设法让拜登政府停止运行，但是这不等于特朗普一定要撤换麦卡锡。麦卡锡只是将民主党的麻烦推迟了一个多月，不至于招致特朗普的震怒。几位知情人士称，众议院的特朗普派中没有任何人收到特朗普要求他们投票驱逐麦卡锡的指示。麦卡锡与特朗普的私交已经持续很久，2016年大选之前，麦卡锡是第一位支持特朗普获得党内提名的众议院共和党领导层成员。

实际上，更为合理的猜测是，特朗普并不一定要赶走麦卡锡，但他认为有其他更忠诚于自己的人可以取代麦卡锡，以更好地推动自己的议程。一位与特朗普关系密切的匿名人士曾经表示，假如麦卡锡在特朗普寻求获得2024年党内提名的一开始就对他表示支持，现在的结果可能会有所不同。麦卡锡对特朗普的忠诚其实是三心二意的，一直在走钢丝。2021年1月6日国会山暴乱发生后，麦卡锡表示特朗普对此负有责任，应该受到谴责，但不应被弹劾，这激怒了特朗普。后来，麦卡锡在中期选举中力挺那些曾经支持弹劾特朗普的议员连任，这也一定会让特朗普记仇。今年6月，麦卡锡的一句话则让特朗普感到疑惑和不快，“他是最有能力赢得选举的人吗？我不知道这个答案。”

特朗普目前遭遇民主党发起的五项起诉，自己的竞选工作受到干扰，没有足够精力关注国会事务。在这种背景下，特朗普可能不得不让众议院共和党领导层更加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麦卡锡就这样被免职了。如果是在美国政治氛围良好的时代，麦卡锡可能是一位出色的议长，他擅长平衡利益关系，化解党派分歧。遗憾的是，他生不逢时，只能成为可怜的人。特朗普现在麻烦很多，必须选择更合适的人贯彻自己的意志，更加坚决地阻挠拜登的施政。

谁将会接过烫手的山芋？

一些共和党人宣称希望提名特朗普本人担任众议长，这种想法其实在中期选举之前就已经有了。福克斯的一名主持人称，一些共和党人已经与特朗普就这个想法进行了接触，并且正在积极“劝进”他。

不过，尽管特朗普理论上可以担任该职位，但他目前忙于竞选，而且官司缠身，因此时间和精力非常有限。更重要的是，根据共和党的会议规则，任何被指控犯有两年以上重罪的领导成员“不应继续担任职务”。而特朗普今年已被指控犯有91项刑事罪名，一旦被全部做实最高刑期可能会超过数百年。

尽管众议院共和党人大多数人希望维护麦卡锡，但是他被解职后，还是有很多人表现出了野心。这些人与盖茨等人关系不差。路易斯安那州共和党议员史蒂夫·斯卡利斯（Steve Scalise）、俄亥俄州共和党议员詹姆斯·乔丹（James Jordan）和明尼苏达州共和党议员汤姆·埃默（Tom Emmer）最有可能成为继任者，并且三人已经开始拉票。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在政治立场上与特朗普关系更近，而且言行激进，更有可能得到极右势力的支持。

美国众议院多数党领袖、路易斯安那州共和党人史蒂夫·斯卡利斯

斯卡利斯当选的可能性最大，他目前是众议院共和党二号人物。2017年6月，他曾经被极左分子用步枪射伤。而且他一直支持特朗普对2020年大选结果的立场，附和关于选举“被窃取”的叙事，拒绝承认特朗普在选举中失败。2021年，他曾经呼吁罢免特朗普的反对者、时任众议院共和党会议主席莉兹·切尼（Liz Cheney）。不过，目前斯卡利斯被诊断患有血癌，不一定能担负重任。

乔丹目前是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也是特朗普的亲密盟友。乔丹曾经支持特朗普提起诉讼挑战2020年选举结果，并在众议院投票时不认可选举人团的选举结果。他和盖茨的关系比较良好，曾经是盖茨支持的议长人选。

埃默目前担任众议员共和党的党鞭，他的言行相对温和，性格幽默。他也曾经以实际行动支持特朗普，例如曾与另外七位众议院共和党领导人投票反对成立委员会调查国会山暴力袭击事件。

众议院共和党会议主席埃莉斯·斯特凡尼克（Elise Stefanik）或许是特朗普最为理想的人选。她是一位80后，只有39岁，也是“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的潜在接班人。几天前特朗普曾经宣称要选择一位女性担任未来的副总统候选人，这个人应该不是妮基·黑利(Nikki Haley)，而是斯特凡尼克。目前她在共和党内的威望究竟如何，依然是未知数。

此外，潜在人选还有路易斯安那州共和党众议员加勒特·格雷夫斯 (Garret Graves) 和共和党首席副党鞭、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主席帕特里克·麦克亨利 (Patrick McHenry)，这两个人的优势是年轻，分别只有47岁和51岁。但这两个人被认为是麦卡锡阵营的人，曾经与民主党和白宫达成了债务和预算协议，一些极端保守派人士并不买账。众议院规则委员会主席汤姆·科尔（Tom Cole）年过七十，立场比较温和，和民主党关系较好，因此很难得到共和党极右派人士的支持。

无论谁获得提名，投票过程都不太可能非常顺利。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即使此人不像麦卡锡那样经过15轮表决才勉强当选，投票过程也会遭遇一些麻烦。而且，无论谁担任这个职务，都等于是接过了烫手的山芋。共和党内部的分歧依然将持续存在，因为任何人成为议长之后都要考虑在部分领域与民主党达成有限的妥协，不然政府停摆将会殃及全体美国民众。事实上，从2010年茶党运动开始之后，共和党内部就出现了潜在的裂痕，今天的事件是这个趋势发展的结果。

美国政局和对乌援助的后续

根据前面的分析，麦卡锡的继承者很有可能是一位更加右翼、更加保守的政客，他上台后将会贯彻特朗普的意志，不仅加速对拜登的弹劾，而且会在11月再次给白宫制造麻烦。而这次联邦政府的停摆或许可能会成为美国几十年来最麻烦的一次政府危机，负面影响远超以往。

新的议长肯定不会像麦卡锡那样首鼠两端，而是加速对拜登的弹劾。但是，由于共和党仅仅控制众议院微弱多数，未来只要有少数共和党人反对或者弃权，支持票就有可能达不到一半的门槛。一旦这种情况出现，那么共和党将会面临更加尴尬的局面。即使弹劾案勉强在众议院闯关成功，在参议院中，麦康奈尔等共和党人也不会热心。

《华盛顿邮报》：麦卡锡在对乌援助问题上发出警告信号

彭博社：麦卡锡警告称一旦共和党拿下国会，将撤回对乌援助

关于对乌援助，时刻牵动世界目光。盖茨等极右翼要求拒绝向乌克兰提供援助。麦卡锡则表示愿意和民主党妥协。他支持武装乌克兰，但不会向乌克兰提供额外资金。目前，乌克兰和欧洲都对美国的态度表示非常关切。

不过，对乌援助可能并不是共和党人最关心的议题。他们是希望以此为筹码，要求白宫在边境“隔离墙”问题上做出让步。美国民间支持乌克兰的声音有所减弱，但是民意基础仍在。但是，如果民众对经济状况更加不满，那么他们可能会要求国会和政府继续削减对乌援助。

作者：孟维瞻（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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