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访以：拜登想收获什么？收获多少？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摘要
10月18日，美国总统拜登展开了其对以色列为期31小时的访问。他在以色列发表演说，力证“美国与以色列站在一起”，但同时也宣布向巴勒斯坦人民提供1亿美元的人道主义援助。尽管由于加沙阿赫利阿拉伯医院爆炸事件的发展，原定与阿拉伯领导人进行的“安曼会晤”取消，拜登仍表示他说服了埃及总统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开放由埃及进入加沙南部的拉法过境点，从而使得人道主义援助的运输成为可能，也为美国公民的“离境”创造了渠道。
拜登此行是在国务卿布林肯在中东进行了为期多天的穿梭外交后进行的，他试图在中东地区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既要坚定不移地支持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又要减轻人道主义灾难以免于道义上的谴责，还要将冲突控制在可控的烈度范围内。
而拜登在国际上的穿梭斡旋、试图扩大美国海外影响力投射的努力，又是在美国国内选民严重分裂、国会政治失灵、经济不确定性抬升以及2024年总统大选“重赛”可能的背景下进行的。而拜登所面临的国内政治诉求，也不只是其个人在选民面前的形象美化以及与共和党的竞赛，还有避免民主党内分裂的需要。
拜登与内塔尼亚胡会面。图片来源：REUTERS。
01
战时访以，是“背书”，也是对双方的“警告”
继2021年8月撤军阿富汗、2022年2月俄乌冲突之后，本次巴以冲突是拜登政府处理的第三次重大国际危机。作为一项高风险的政治投资，对于以色列的访问展示了拜登心中美国应该在全球事务中发挥积极领导作用的信念，一如拜登在2023年2月对于乌克兰的访问。
从历史来看，尤其是在冷战期间，美国总统的出访被用于象征美国对重要地区的承诺。艾莉森·普拉希（Allison Prasch）在《世界是我们的舞台》（The World is Our Stage）一书中论证道，美国总统在海外的“实际存在”（即出访）在冷战时期界定了“自由世界”的边界，并将美国提升为冷战地缘政治的核心行为体。
这无疑是拜登希望通过访问以色列实现的重要目标之一。前往活跃的战区，比单纯的语言更清楚地体现了拜登对以色列的坚定承诺。这同样也是以色列方对这次访问的解读。以色列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查奇·哈内格比(Tzachi Hanegbi)将这次访问描述为“一次拥抱，一次对南部以色列人、对所有以色列人和每一位犹太人的拥抱”。
拜登在特拉维夫会见了受到哈马斯袭击影响的受害者亲属和急救人员。图片来源 ：npr news。
18日，拜登在以色列特拉维夫发表演讲，其核心内容是表达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即“以色列并不孤单，以色列的诞生是为了成为世界犹太人民的安全之地。”但同时，这一发言也暗含着对双方的警告。
一方面，拜登试图劝说以色列，避免其实施大规模的军事报复。他将这次“恐怖袭击”描述为“以色列的911”：“但我警告这一点：当你感到愤怒时，不要被它吞噬。911之后，美国被激怒了。虽然我们寻求正义，并得到了正义，但我们也犯下了错误。绝大多数巴勒斯坦人不是哈马斯。”显然，如果以色列方面继续扩大战争与冲突，拜登将无法同时达成其支持以色列、控制战争烈度与避免人道主义谴责的既定目标。
另一方面，拜登试图威慑伊朗及其支持下的黎巴嫩真主党，以防止战争的进一步蔓延，以使得战争停留在可控烈度范围内。拜登在演讲中表示，美国已将其军事力量转移到中东地区，包括将福特号航母及艾森豪威尔号航母部署在该地区，以“威慑对以色列的进一步侵略，并防止冲突蔓延”。以色列前驻美大使伊塔马尔·拉比诺维奇（Itamar Rabinovich）对此表示：“目前的主要威胁是伊朗及其在黎巴嫩的代理人加入战争的可能性”，而拜登和美国国防部部长劳埃德·奥斯汀（Lloyd Austin）则“非常明确地警告了他们，做出了重大贡献”。
02
援助加沙，是“突破”，也是向各方的“妥协”
拜登在演讲中宣布了1亿美元的人道主义援助，并表示已经获得了以色列政府的同意。这些援助面向加沙和约旦河西岸的平民，彼时拜登政府表示其正在和埃及政府、联合国及世界粮食计划署等机构进行密切合作，以争取食品、水和药品卡车尽快从埃及拉法过境。
10月21日，20辆卡车已顺利抵达加沙地区，但是在推行人道主义援助的过程中，拜登政府切实面临了国内外的阻力。
17日，就在拜登以色列之行的前一天，加沙阿赫利阿拉伯医院发生爆炸，造成数百人死亡。对此，以色列方面指责伊斯兰圣战组织的火箭失火，而阿拉伯世界则普遍谴责以色列的暴行，这也引发了整个中东地区针对以色列和美国的抗议活动，并促使阿拉伯领导人取消了安曼会晤，即原定于拜登访以后举行的、拜登与约旦国王、埃及总统和巴勒斯坦权力机构领导人的会谈。作为对拜登访以的“平衡”，安曼会议的取消也再一次对拜登在中东地区的斡旋能力提出了质疑。
加沙阿赫利阿拉伯医院发生爆炸。图片来源：cnn。
而就人道主义援助过境问题而言，对于此前无法通过拉法过境的原因，双方亦各执一词。从《纽约时报》的报道看来，埃及方面强调公路等基础设施已被毁坏等客观原因，而另一种声音则认为这是埃及有意为之。根据美联社报道，埃及政府对于面向加沙的人道主义援助持积极态度，其顾虑在于过境点开放后难民的涌入，尤其是考虑到经济日益颓靡的埃及已接收了900万难民的现实情况。对此，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分析道，埃及政府坚持着三种政治话语：其一，埃及的边界和领土只服从于埃及政府的国家主权行为，任何人都不能强迫埃及接收来自西奈半岛或其他地区的巴勒斯坦难民；其二，西奈半岛是埃及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外部入侵都是不可接受的；其三，加沙人不应该离开加沙地带，巴勒斯坦人应坚持自身对建立独立自决国家的追求。
在返回华盛顿的途中，拜登与埃及总统塞西进行了交谈，塞西同意允许最多20辆卡车在拉法边境口岸进入加沙。白宫在宣读通话内容时表示，两位领导人同意共同努力，鼓励国际社会对正在发生的人道主义危机采取“紧急而有力”的应对措施。经过埃及、以色列、美国和联合国官员等对援助品内容、形式以及检查的漫长讨论，20辆卡车的人道主义援助最终在略晚于原定日期的10月21日过境。
面向加沙的人道主义援助也与美国公民的离境与美国人质的解救息息相关，后者事实上更为美国国内民众所关切，也是拜登于巴以冲突中斡旋的基本目标。在美国宣布人道主义援助的同时，哈马斯释放了被关押在加沙的两名美国人质，并声称这是出于“人道主义”原因。同时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数十名持有外国护照的美国公民及巴勒斯坦人正在过境点等待，但目前为止尚不清楚其是否以及何时能够获得离开加沙的许可。
在人质获释的同一天，拜登政府将援助以色列的请求与乌克兰问题挂钩，正式要求国会提供1050亿美元的紧急资金，这也引起了部分民主党及共和党成员的广泛质疑。具体来说，这1050亿美元的资金请求中，包括了对以色列的106亿美元军事支持和对乌克兰的614亿美元军事支持，以及向以色列、加沙和乌克兰提供的约90亿美元的人道主义援助。即使是从资金的分布也可以来看，拜登正借以色列冲突为援助乌克兰开辟新的途径。否则，相关资金请求将与对台湾的资金支持和对墨西哥边境的投资合并为一揽子计划，进而陷入停滞。拜登热衷于支持乌克兰与以色列的原因，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一方面是安全，另一方面是利益。拜登表示，“美国的联盟是保证我们美国安全的力量”，而“向乌克兰和以色列的军事支持资金援助，对美国来说是一项很好的投资，因为这其中的大部分资金将返回支付给美国的公司”。
但是这一资金请求面临的是来自两党成员的质疑——进步的民主党人强烈反对向以色列提供武器并呼吁停站，保守的共和党人则质疑是否有必要在已批准对乌1000亿美元军事及经济援助的情况下，再行增加对乌援助。同时，在拜登提出这一请求之际，众议院共和党人已近20天未能选出其新议长，政治瘫痪也使得立法者无法即刻给予回应。此外，更为根本的，面对美国本财政年接近2万亿美元的赤字与居高不下的通胀率，美国未必具备同时资助两场海外战争的能力。
拜登向全国发表讲话，讨论美国对哈马斯袭击以色列以及俄罗斯持续对乌克兰发动的战争的反应。图片来源：华盛顿邮报。
03
反诸国内，是“机遇”，但尚未见得“实绩”
在美国国内选民严重分裂、国会政治失灵、经济不确定性抬升以及2024年总统大选“重赛”可能的背景下，拜登在巴以冲突乃至整个国际舞台上的穿梭斡旋至少有以下三个层面的目标：
其一，塑造在国际事务上积极有为的个人形象，以与特朗普形成鲜明对比，同时对冲对其垂垂老矣的广泛批评。拜登此行对于美国选举政治也具有重要意义。作为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前主席，拜登长期以来一直认为美国必须在世界上发挥积极作用。在 2020年的总统大选中，他认为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削弱了美国与其关键盟友的联系，导致美国“孤立无援”。
尽管拜登的竞选团队坚称他们不打算利用以色列之行作为竞选素材，但马萨诸塞州众议员杰克·奥金克洛斯（Jake Auchincloss）表示，拜登飞往战区与以色列站在一起的做法，与特朗普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曾在2018年以天气多雨为由取消了前往法国美国阵亡将士墓地的行程。
同时，拜登目前面临的最尖锐的质疑是其年事已高，而在国际舞台上、尤其是战争之际的坚定有为，则有助于塑造其积极活跃的形象。Politico对此举例道，1984年，73岁的罗纳德·里根总统利用冷战的紧张局势以对抗前副总统沃尔特·蒙代尔(Walter Mondale)，以此抵消自己的年龄劣势。
其二，在坚定支持以色列的同时展示出其人道主义关怀，在与共和党竞争的同时弥合民主党内分歧。根据哈佛CAPS-哈里斯民意调查，在针对哈马斯的持续战争中，84%的美国人支持以色列。同时，根据CBS News/YouGov poll于10月19日公布的民意调查，24%的美国人表示，拜登最近的“言论和行动”显示出对以色列“过多的支持”。相比之下，44%的人表示总统对以色列表现出了“适量的支持”，32%的人表示他“表现得还不够”。
在支持以色列成为美国国内社会舆论底色的情况下，相比于一直以来更加支持以色列的共和党，民主党正处于劣势。从20世纪末到2018年，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统计，共和党中支持以色列多于支持巴勒斯人的议员的比例整体增长，到2018年其比例已约为80%。而过去十余年中，民主党对巴勒斯坦的同情则有所增加，根据2023年3月发布的盖洛普民意调查，民主党对巴勒斯坦人的亲和力最终超过了其对以色列的支持，达到49%比38%。
两党成员中在中东局势问题上更同情以色列者的比例。图片来源：盖洛普。
对于犹太选民来说，拜登的访问切实地证明了美国对以色列的坚定支持，特别是在一些极左翼民主党议员拒绝批评哈马斯袭击之后。拜登愿意在其演讲中谴责哈马斯为“恐怖组织”，这也有极大可能吸引潜在的共和党选民转而支持拜登。
但同时，进步的民主党人一直在批评拜登此举将白宫与以色列捆绑在了一起，谴责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暴力循环”，并要求美国停止对以色列的军事援助，呼吁双方立即停战。反战示威者于18日在国会大厦周围游行，他们表示，拜登目前的举措几乎默认了内塔尼亚胡的所有决定，并造成了日益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在左翼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着一张标题为“与拜登一起种族灭绝”的图片。美国国务院官员乔希·保罗（Josh Paul）宣布辞职，原因是拜登政府“盲目支持一方”，导致其决策“短视、破坏性、不公正”。
目前为止，拜登政府的所有回应与声明中均没有使用“停火”一词，与此同时，以色列正在不断推进着其对于加沙的打击计划。但从拜登访问以色列的演讲及其结果来看，拜登也正在尽力地强调着人道主义、保护平民生命的重要性，试图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其三，拜登试图以国际事务来转移民众对于国内通胀、医保、就业、移民犯罪等问题的注意。拜登政府正在劝说美国人民相信，美国必须与境外世界紧密接触，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20日表示，“这些冲突似乎很遥远，但这些争取民主、反对恐怖主义和暴政的斗争对于美国人民的安全至关重要。”
Politico分析认为，美国选民不愿意在战争中更换领导人。具体来说，尽管当下美国选民的主要关注在于国内事务，但有时外交政策仍在选举中发挥核心作用，尤其是在战争时刻。例如，尽管2004年时乔治·布什在伊拉克战争中犯下许多错误，他仍然获得了连任的机会。但是这种影响的发挥是极其不确定且有多方考量的。1991年，乔治·布什领导击败入侵科威特的伊拉克，其支持率在1991年春天跃升至90%，这是拜登目前支持率的两倍多。但是18个月后，由于选民对经济的担忧，布什在总统大选中败给了比尔·克林顿。
目前的民调数据显示，拜登尚未从其对以政策中获益，其支持率仍接近于历史新低。对此，NBC News提出了两种解读可能，要么是由于对于国际事务的考量并不是影响选民选择的主要因素；要么是由于拜登在巴以问题上的“潜在得分”具有滞后性，即将反应在其未来的民调数据中。
拜登和内塔尼亚胡在以色列会面。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中东地区的历史显示着，重大的政治突破往往出现在严重的危机之后。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后，埃及与以色列双方实现停火和谈；1991年海湾战争后的马德里和平会议反映了中东各国人民要求和平的强烈愿望。但是这一次，情况似乎大不相同。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分析指出，“国际社会目前面临着一个对任何妥协毫无兴趣的激进的以色列政府，一个被当前事件进一步削弱的无效的巴勒斯坦领导层，和一个专注于明年总统大选的美国政府”，而这场冲突没有军事解决的办法，“占领，这个每个人都明白的、但是坚持无视的问题根源，只会不断带来灾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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