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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的游戏》连载5:天为谁春

2017-01-30 沧浪 七禾网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唐·刘禹锡《乌衣巷》


第 5 章


天为谁春


2011年2月9日到3月11日,短短1个月时间,橡胶期货跌幅超过20%,多头主力撤出后,空头占尽便宜。


3月12日周六,西子国宾馆,坤叔在等人。


茶室中,只有坤叔一位茶客,另一位则是正在弹古琴的少女琴师,琴师弹的曲子是《西游记》女儿国一集的插曲《女儿情》。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


坤叔隐约还记得歌词,听着听着竟动情起来。


唐和夏带着一位35岁左右、戴着眼镜、浓眉大眼、嘴唇略厚、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一身米色休闲装的青年步入茶室。


“老坤,这就是宁波帮帮主——许飞。”“许总,这就是我一路上向你介绍的棉花和橡胶大户——张坤。”


握手入座后,坤叔让服务员请琴师出去,并让其关上门。


“许总以前做股票是敢死队做法,主要是追涨停,之后改做短线、波段,用技术打法,后来钱多了,小股票上做做庄,再后来则是和上市公司谈好,配合一起做。现在,北京一些达官贵人的钱都找他在做,也给了他很好的资源和人脉,近来投资做得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唐和夏向坤叔介绍许飞,“许总身家已经破50亿,按照现在的发展,估计5年后可能做到1000亿!”


“老唐,你这是在帮我吹牛了。”许飞笑道,“要做到1000亿,就要和坤总这样的朋友紧密合作。按照我现在的资源和操作股票的模式,同一段时间一般运作2~5只股票,甚至有时候集中资金打1只股票,平均每只股票运作2个月到半年,基本上都能翻倍或翻几倍出来。因为上市公司的老板也想自己公司的股票涨,他们自己个人和相关利益人员就能从股票的上涨中获利,所以只要我们有资金去推动股价,不少上市公司还是愿意配合的,在我们需要的节点发布各种有利于我们吸筹、洗盘或放筹的消息。希望坤总也能加入,如果有坤总的支持,我们运作股票的效率会更高,收益会更大。”


“感谢许总看得起,我这段时间刚好退出期货市场,股票也基本没有在做,我要考虑考虑自己后续的动作,之后再回复您。”坤叔觉得许飞确实有能力,技术应该也是顶尖的,胆量更是相当大,可能他习惯于打擦边球,某些做法应该已经违法违规了,如果按照目前监管的宽松环境来讲,未来几年还会大赚,但如果监管变严或者他的某些金主陷入政治博弈,则可能会有较大风险。


坤叔认为自己还是按照基本面调研、行业调研、企业调研、市场调研、用户调研的方式运作股票投资更好一些,这是他擅长的方法,也更加合法合规,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和股市容量的扩张,成长空间也是巨大的。


“老童,教训韩子飞的事,意思一下就行,不用搞太大。”坤叔突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本想让童老师取消行动,只不过相求之事既然已经说出口,是不能取消的,“另外,如果唐家的人和他在一起,不要动唐家的人。”


“有数了。”童老师一直觉得坤叔心不够狠,这次又是这样,意思一下?也好,他会够意思的。


韩子飞停好车,向别墅走去,并未发现尾随的三个男子,他知道今天唐雨秋肯定在家,急切地要和她见面解释那所谓的苟且之事。


三个潜伏多时的男子快速跑过来,当韩子飞感到不妙时,背上已被砍了一刀,鲜血流出,他惨叫一声,向前倒了两步,然后本能地转过身一脚踢掉对方手里的刀:“你们是什么人?”


三人没有应答,直接扑过来拳脚相加,韩子飞只能用手护头。


唐雨秋听到韩子飞的惨叫声,跑了出来,看到韩子飞背流鲜血,正在被三人围殴,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拉开其中一人,那人刚好是领头的,看了唐雨秋一眼,对另外两人说:“我们走!”


唐雨秋把韩子飞送到医院安顿好,思来想去韩子飞的出轨可能有苦衷,按理说发生这种事,当事人隐瞒还来不及呢,谢重夕居然自己把“艳照”发过来,真是不可思议,其中可能另有原因。


雨秋约谢重夕喝茶,重夕欣然赴约。


“你和子飞的事……”


“是我勾引韩总的,而且是故意的。”谢重夕直截了当。


“你不是坤叔的……为什么?”唐雨秋越来越疑惑。


“和韩总的事情发生后,我离开了坤叔,现在正好在休假,听说你和韩总也分居了,要不清明节你和我一起去一趟绍兴老家,到时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2011年整个3月,韩子飞都必须在医院度过,他让张超把手提电脑拿到医院便于股票和期货操作。


基金产品中方梦龙操作的那5000万元资金,虽然还能盈利,但收益曲线和原来的500万元资金相比效率低了不少,资金曲线上升的幅度变小了,速度变慢了,而手续费占毛利润的比例则增多了。张超对此向方梦龙表示了担忧,而方梦龙说:“没事,这是近期行情有所变化的原因,后续盈利会变得更好。”


3月底,张超提醒韩子飞,他认为方梦龙的策略可能存在某些漏洞。因为高频交易资金容量有限,而且近期市场上做高频的人开始多起来了,如果某类策略用的人多了,盈利效应一定会下降,如果手续费过高,甚至可能变得不盈利甚至亏损,所以要防范可能存在的风险。韩子飞觉得张超说得有道理,让他保持关注,自己则是再次提醒方梦龙,而方梦龙认为自己的策略没问题,并且说还有其他策略备用,即使这个策略盈利效应消失了,其他策略也能马上顶上。


韩子飞主要忙于基金产品中自己管理的那5000万元资金的操作。3月期货波动较大,他抓住了铜和相关品种的一波下跌,有些盈利,但商品行情这个阶段比较反复,利润容易回吐。股票方面,他对2011年的总体行情并不看好,但某些个股还是可以把握的,春节前他就少量布局了600340华夏幸福和002136安纳达,都略有收获。由此,5000万元资金运作下来,一个多月盈利7%左右。他对这个基金产品非常重视,因此一开始小心地做了点安全垫,后续再慢慢放大仓位做起来。


2016年4月4日清明节前一天,唐雨秋跟着谢重夕来到了绍兴一个县城,沿路尽是江南的青山秀水,之后又兜兜转转从县城到了山里。


唐雨秋与韩子飞分居也有一段时日了,连月来郁郁寡欢,如今看着这满眼苍翠,倒是舒缓了许多。


“山中岁月艰苦,你能否忍受?”谢重夕将自己与唐雨秋的行李拿下车。


唐雨秋拿过自己的行李,并没有回答,看了眼谢重夕,这个女子置身灯红酒绿的软红十丈风情万种,在这偏僻幽静的山村中却看不到一丝浮华,自然地融入了这钟灵毓秀的山水之间。


雨秋跟着重夕进了一座院落,院落坐落于整个村庄中心,沉重的木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庭荒凉。院落中间的造景似乎被人挖去了一块,本该置放假山的地方放了一只粗糙的瓦缸,被精心围起来的花坛中种的却是几颗小菜。再抬眼一看,正屋仅剩了几根房梁,连瓦片都见不到。


“这原本是个祠堂,‘文革’时被洗劫了一遍,就成了这样。”重夕向雨秋解释。


唐雨秋一向生长在繁华织锦的世界里,只知道这世间有清苦,却从未知道这清苦是何情状,直面这破败的祠堂,想到谢重夕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心中难免震惊。


两人来到院落左侧的一间小屋,即使是在白天,进了屋也是光线昏黑,谢重夕开了灯,让唐雨秋坐到一张椅子上,开始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为什么你会住在祠堂里?”唐雨秋问。


“我是个孤儿,被守在祠堂的谢婆婆收养,也就住在了这里。”重夕说话的语气一向清冷,即使在说自己的事情,也像是一个旁观者的叙述。


唐雨秋看了眼四周,极其简单的几件家具,常年无人居住的清冷,给人一种家徒四壁的感觉。唐雨秋左手边有一个大柜子,透过玻璃窗看进去,是一排排用纸张装订成册的书。唐雨秋很是好奇,想问这些书是怎么来的,却见重夕已经抱了一大堆被子出门去晒,就自己站了起来,打开柜子拿起一本来看。


书册被整整齐齐地装订,簇新的封面下是泛黄的纸张,封面上也没有题字,翻开来却让雨秋吃了一惊,全是用毛笔手书的簪花小楷,字字隽秀,端庄文雅,书写的内容是一些古文,也没有断句,心绪尚未平静的雨秋一时读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去翻了其他几本,皆是一般情状,这样一个长2米、一人多高的柜子,竟全放的是手写的古文。


唐雨秋重新把书放回去,却见书中夹了一幅生宣,抖开来一看,这个她认得,是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笔势开阔,力透纸背,裱起来就是一幅上等的中堂。


“这是谢婆婆的遗墨,她去世之后,我整理装订的。”谢重夕晒被子回来,知道唐雨秋疑惑,不冷不淡地解释了一句。


唐雨秋一直觉得谢重夕是个谜一样的女子,现在却觉得这个谢婆婆才是高山仰止的谜,又向重夕问道:“为什么谢婆婆要抄这么多的书?她以前是教书先生不成?”


“这不是抄的,是默写的。当时‘文革’把谢婆婆的家传万卷藏书烧了个干净,有些西晋中原士族衣冠南渡时留下的孤本、珍本也付之一炬,谢婆婆将自己能记得的典籍默写了一部分出来,我小时候顽皮,弄丢了一部分,剩下来的也就这些了。”重夕走了过来,将那幅横渠四句展开来,轻轻念了出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每每读来,总是能挤出心头那一丝热血,热了又凉。”


唐雨秋问:“这幅横渠四句也是那位谢婆婆写的?”


“是。”重夕只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


雨秋追思了一下那位已故的谢婆婆,放下那幅字:“动了故人遗物,真是失礼了。”


“没什么,这些东西,等我一死,也就没人在意了。”


雨秋皱了一下眉头,随即苦笑了一下。环顾四周后,对重夕说:“这屋子一个人收拾还是费力的,一起吧!”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婆婆,重夕忙过去扶着她。


老婆婆道:“小多回来了啊!还没吃饭吧?到阿婆家里吃一点吧!”


唐雨秋有些疑惑,小多是谁?又一想重夕重夕,两个“夕”字不就是多吗?又听见谢重夕应答:“嗯,好的,我们等会儿就过去。”


重夕扶了老婆婆出去,一老一少,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走过长廊。


雨秋突然对重夕的过去很感兴趣,重夕辗转各方,汲汲营营,但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金钱,不在意权力,不在意爱情,这些东西她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然而得到了却又不珍惜。雨秋曾经恨过重夕,这个女人破坏了她原本幸福美满的婚姻,而现在雨秋对重夕所谓的引诱韩子飞的意图越来越摸不清,恨意已化为想要揭开谜底的渴望。而重夕作为一个第三者,竟然告诉原配她的丈夫出轨了,这样的事情也是少见。这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小三,她到底图什么?


重夕回来时,唐雨秋已经将桌子擦了一遍,也扫了地,正蹲在地上洗抹布。


雨秋说:“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如带我走走吧!这个地方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哪有什么意思?说起来,这里曾是一条古驿道,我们来时经过的那座天姥山,晋代谢灵运曾在此落足,所以古驿道又称谢公古道。”


雨秋对这些并没有多大兴趣,打断了她:“魏晋风度过去已近两千年,往者不可追,还是说说这个祠堂吧!”


重夕看了一眼唐雨秋,走向门口,回过头说:“那跟我来吧!”


雨秋心中蓦然一惊,重夕回眸之间,侧脸半隐在昏暗中,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朦胧美,听见重夕说话,便跟着出了门。


穿过细窄且露着天光的回廊,来到正中的祠堂。阳光从屋顶漏下来,照见一室荒凉,香火已灭,桌台供奉的灵位早已不存,只从精致的雕花栏中依稀可见昔日光景。抬头看见一块牌匾,刻着“魂兮归来”四个字。


重夕开口道:“本来祠堂上挂的是‘慎终追远’的牌匾,后来遭逢巨变,才重新拟了这四个字。”


“‘魂兮归来’,招的是谁的魂?”唐雨秋直觉地认为这背后怕是有一段血泪史,或涉及重夕隐私,但她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了出来。


重夕抬头细看牌匾,那上面的朱漆已多有剥落,生出厚重的历史感,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谢婆婆是个哑巴,也从来不向我透露往事,只是从众口相传中,我知道了她的身世。”


雨秋跟着重夕在破败的祠堂中行走,重夕的声音清冷却极其悦耳,融在清明时节的细碎阳光中,像是低诉衷肠。


“谢婆婆祖上是绍兴一带的大地主。‘文革’由北向南席卷,谢婆婆的父亲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自首认罪,为保全当时年仅19岁的谢婆婆,将她毒哑。谢婆婆的家族虽然是大地主,但是一向对乡民宽厚,深得人心,谢婆婆父亲原本以为一人揽罪,可保全家族余枝,却被人检举告发。”重夕停了一下,本想说出告发者的名字,但怕坏了这谈话的氛围,就暂且没有挑明。


“谢婆婆有一伯父随国民党远渡台湾,在大陆时曾是国民党的官员,家族中相关人员都和当时国民党‘交往甚密’,于是谢婆婆的父母还有叔父叔母被枪毙。她在村民与父母旧识的接济下长大,一生未嫁,一直守在这个祠堂里。”重夕幽幽诉说着昔日惊心动魄的悲壮。


雨秋心中悲愤难平,那是何等的世道!逼得那样的闺秀喑哑终生,家破人亡。沉默片刻后,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我是4岁的时候被人卖到这里来的,当时我生着病,没人肯买我,谢婆婆见我可怜,拿1700块钱买下了我。我就跟着婆婆一起生活了。”重夕对唐雨秋有问必答,一时让得知如此残酷现实的唐雨秋不知所措。


“我印象中的谢婆婆是一个十分安详的妇人,只能发出‘啊’这一个音节,喜怒哀乐,便只有这一个音节,但我总能听出来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她极少不开心,甚至连情绪也极少波动,只是一贯的温和,唯一的喜好便是默写和临帖,十年如一日,从《六甲灵飞经》到《九成宫醴泉碑》,大部分都是楷书。但我曾见过她临过一幅草书,是王羲之的《丧乱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字字诛心,这幅字也在那个柜子里。”重夕的目光有些许散漫,似乎这一点往事终于触及了她的心绪。


雨秋倒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该悲伤往事还是安慰眼前人。


重夕对着雨秋浅笑:“人死恨犹在,我不过是在清明祭日来扫扫墓罢了。”


雨秋默然。


谢重夕带着唐雨秋走出祠堂:“走吧!先去王阿婆家里吃点饭,回来再说。”


走出祠堂,唐雨秋回头看了一眼,斑驳的青墙上,残留着几行工整的红色宋体字“宁可前进一步死,不可后退半步生,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揭示着世事的荒诞与无常。


吃完饭,唐雨秋在祠堂的院落中散步。院中的小路上整齐地铺着光滑的鹅卵石,清明时节的草木芳华,满目青翠,鼻端萦香。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群人,抬着一筐东西,走到院中的石臼边,放下那筐东西。


唐雨秋好奇地走过去,跟一群小孩子挤在一起看热闹。


为首的两个人把筐子掀开,满满一筐的糯米饭,散发着热气。两人把糯米饭倒入大石臼,拿出两个大石锤,一把拎了起来。


周围的小孩子一时都欢欣鼓舞起来,雨秋不明就里,就问一个小孩子:“这是要干什么啊?”


那孩子扎着整齐的两角辫,红扑扑的脸蛋甚是可爱,向唐雨秋甜甜地笑道:“阿姨你是哪里来的啊?你长得真漂亮!”


这小姑娘答非所问,但雨秋对这样的小萝莉也没什么抵抗力:“阿姨是杭州来的,还没见过你们这么好玩的事呢!这是干什么呀?”


“嗯,我们要做清明麻糬拜祖先呢!”小姑娘笑着回答。


旁边一个长辈说:“姑娘城里来的啊!现在只有我们乡下才这样弄了,城里可吃不到!你是谁家的亲戚啊?做好了给你送几块来。”那人语气中带着热情与自豪。


雨秋被这自来熟的长辈问得有点尴尬,也被这朴实的古道热肠暖得心头一热,答道:“我是小多的……朋友,清明节没事跟着她来转转。”


那边糯米饭已入了石臼,两个精壮的男子一人一锤把石臼中的糯米饭捣烂。其中一人还回头看了一眼唐雨秋:“小多的朋友啊!真是难得了,山里也没什么,到时候请你多吃点麻糬。”


刚才说话的长辈又从筐里拿出一盆墨绿的艾草汁倒入石臼,转头道:“小多这个孩子命苦得很,小小年纪被卖到山里来,哑婆又是个可怜人,小多十几岁时哑婆就死了,真是苦啊!”


“小多年纪轻轻就去了大城市,现在的这个祠堂也就逢年过节时大家做麻糬的时候热闹一下了。”旁边有人惋惜。


山里值得说道的事情不多,七嘴八舌说来说去都是一些旧事。


“你们还记得哑婆走的时候在这个祠堂前发疯吗?那哭得真是惨啊!”


“怎么不记得!我家小宝听了那哭声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哑婆一辈子也是苦够了,那样的大小姐,遭遇这些事,哪有真咽得下的。”


“……”


竟还有这样的事?唐雨秋听着这些议论,不敢想象十几岁的重夕是如何面对临终前痛哭的谢婆婆的,会恨吗?会恨的吧!唐雨秋将心比心,自己不过经历丈夫出轨,便觉得天塌地陷,若是遇上这样的事,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


雨秋再没有心思在院中散步了,想起之前重夕提到的《丧乱帖》,又回到了房中。重夕帮王阿婆磨做麻糬用的红豆沙去了,唐雨秋便在柜子中细细翻找。


“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顿首顿首。”


大意是王羲之祖坟在战乱中被毁,虽然马上修复了,但是王羲之仍是心绪难平,悲痛之下,写下这流传千古的行草。“号慕摧绝,痛贯心肝”,那位谢婆婆在临帖之时感同身受,悲痛之情体现在字迹上,笔势跌宕,雄强畅达,便是毫无关联的唐雨秋,也感受到了其中不一般的气势。


谢婆婆这样的女子,置于任何环境、任何时代,都能令人高山仰止,雨秋不过了解一些片段,便对她心生仰慕,那重夕呢?重夕对这位谢婆婆该是什么样的情感?雨秋想起不久前得知韩子飞出轨,一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子飞对她有救命之恩,却又带给她背叛之痛,雨秋身处两难之境,进退维谷。


重夕却时常对自己说:“恩情这东西,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报答,从来不该成为牵绊自己的理由!”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报答恩情!


重夕若是想报恩,这恩情该归向何处?在不能自主的4岁接受不能抗拒的恩情;在无能为力的十几岁,失去报恩的对象。能做的,仅仅是整理出谢婆婆生前手写的一份份古籍,在每年的清明时节祭扫悼念她。雨秋忽然理解重夕不时表露出来的自我毁灭倾向,大概是生无可恋吧!


那重夕种种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重夕明明可以活得更轻松,为什么夹在各个势力中求生?她到底想要什么?唐雨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怔怔看着院中的人围在石臼边上捣糯米饭。


午后三点,唐雨秋把晒在院子里的被子收进来,铺好床,就出门去王阿婆家里找重夕。


王阿婆家门前放了一架小石磨,王阿婆的儿媳握着石磨一圈一圈地转,重夕在边上往里面填红豆,煮得烂熟的红豆混着白糖被细细地磨成红豆沙,王阿婆一下一下地把石磨边上的红豆沙刮下来放到碗里。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雨秋一直觉得这样的话文艺气息过于浓厚,显得矫情,然而眼前的画面,却让她自然地想起这句话来。


重夕见雨秋来了,迎着已渐西斜的阳光冲她一笑。重夕的眉目本就温婉,笑起来更是摄人心魄,唐雨秋一直觉得重夕看自己的目光过于专注,专注得令人不自在。然而她这一笑,竟是让雨秋不由自主地与她对视,也向她笑了起来。


“就快好了,等我一下。”重夕又填了一勺红豆,向唐雨秋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我也想试一下。”雨秋走到重夕身边,向磨盘努了努嘴。


重夕将手上的搪瓷罐递到唐雨秋手中:“你来。”


重夕站了起来,往屋里走去,雨秋学着重夕也一勺一勺往里填红豆。


“太多了,慢慢来。”王阿婆的儿媳笑着拦住唐雨秋不停地填红豆的手。


唐雨秋一上来就被嫌弃,有点不好意思,拿起勺子就想往石磨里把多加的红豆抠出来。


这下连王阿婆都笑了起来,瘪嘴一时笑得合不拢,雨秋自己也觉得好笑,跟着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变得欢快起来,雨秋与婆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多时,就把剩下的红豆磨完了。


雨秋跟着王阿婆进了屋,却见重夕在灶台前煮着什么,雨秋一直觉得重夕身上自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光环,但此刻重夕一副宜室宜家的模样,让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雨秋自惭形秽。


重夕娴熟地从锅里盛了几碗红豆年糕出来,一人一碗。


甜食是幸福之源。吃了一碗红豆年糕,雨秋餍足地把碗一放,觉得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重夕把碗收去洗完后,跟王阿婆一家告别,与雨秋回到了鬼屋一样的祠堂。


晚上六点多,天已经全黑了,黑魆魆的房里,即使点了灯也不亮堂。唐雨秋玩了一会儿手机。重夕出去了一会儿,进来时打了一盆温水进来,放到地上,向唐雨秋道:“山里不方便,过来洗个脚就睡吧!”


雨秋受宠若惊,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做这种事情。”


“我是举手之劳,你就举脚洗洗吧!”重夕说这话时感觉两人已是闺蜜了。


从一开始重夕就说山中岁月艰苦,可一天下来,唐雨秋只觉得充实,艰苦的人却只有重夕。雨秋这边还在内疚,重夕又出去了,她只好脱了鞋子先洗脚。


等雨秋洗好上了床,重夕又打了一盆水进来,摸索了半晌,也洗漱完毕。两人挤到了本就不大的床上,并肩坐着。


“重夕,”雨秋喊了一声,接着道,“我明天跟你一起去上坟吧!”


重夕转过头疑惑道:“我记得基督教是不兴给人上坟的。”


“想去就去了,神神鬼鬼的,多拜几个山头,总不会错的。”雨秋开始瞎扯。


“……”

雨秋知道重夕不说话,就是表示默许了,她把衣服一脱,就钻进了被窝,道:“睡吧睡吧,奔波了一天了。”


重夕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摸到开关,关了灯。


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一丝光都没有!


第二天清晨起来,雨秋就着几条腌萝卜咽下了几口稀饭,稀饭还是从王阿婆家蹭来的,然后就匆匆忙忙跟着重夕上了山。


晨雾还未散尽,拂晓之风吹得雨秋神清气爽,自从来到这里,她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只觉得天大地大,老公出轨这种事情简直就是沧海一粟。


就是爬山实在是太累了。


等爬到山腰的墓地,雨秋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看着重夕又跪又拜,点香烧纸,为了表达对谢婆婆的哀思,雨秋强撑着对墓碑鞠了一躬。


墓碑上刻着“先妣谢晚晴之墓”,落款是谢重夕,谢婆婆一生从未要求重夕喊她什么,重夕也一直喊她谢婆婆,却在墓碑上刻下母女的名分,唐雨秋没有正式扫过墓,心情却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原来谢婆婆叫晚晴,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真好听!跟你的名字一样。”唐雨秋说。


重夕忙完之后一直默然不语,雨秋继续开口:“扫墓之后,是不是还要对先人说说话?我要先回避一下吗?”


重夕摇了摇头道:“婆婆生前是个哑巴,我们之间很少交流,并没有什么话想说的。”


“那你们平时交流靠什么?心电感应?”唐雨秋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在人墓前说人是非。


“我也不知道,靠直觉吧!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知道,我知道,就够了。” 


唐雨秋本来想问重夕,她这么多年汲汲营营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却总是问不出口,只得站着发呆。


雨秋的沉默,让气氛变得莫名沉重。


雨秋看着前方的冰冷坟茔,心中默念:“若是婆婆在天有灵,希望您保佑重夕以后过些正常人的日子。” 雨秋似乎有点忘了此行的目的。


扫完了墓,已经日正中天,两人下山。


路上再看这江南丘陵,茂林修竹,美不胜收。


简单吃了午饭后,重夕和雨秋又去整理谢婆婆的遗墨,随后她们就要回杭州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报复你们唐家吗?”谢重夕以为唐雨秋会问起此事,既然没问,那就直接说吧,也算是给她此行一个交代。


唐雨秋不语。


“那个举报谢婆婆一家的人,就是你叔公唐万祺。虽然谢婆婆从未和我提过,她也不希望我去报仇,但村里很多人都知道谢家的崩溃是因唐万祺举报所致。”


唐雨秋心里一惊,终于明白谢重夕破坏她和韩子飞婚姻的原因,也大约明白了叔叔唐和夏前段时间遭遇北京公子报复的某些隐情。


不对!祖父口中关于叔公的故事,怎是另一个版本?其中必有误会!


唐雨秋一激动,手中滑下一本书,书页翻飞,中间掉出一张纸。


正要解释的唐雨秋,被这张纸上的用两种字迹写的一首诗吸引了。她捡起这张纸,看着这首诗,回忆着祖父讲过的关于叔公和一女子相恋的故事,雨秋终于明白……


“重夕,你看这首诗的两种字迹,下面的应该是谢婆婆的,对吧?”


唐宋诗词万首,

爱与春光邂逅,

待到晚秋踏萍,

祺祥恰恰天晴。


雨秋这两天看了一些谢婆婆的遗墨就能分辨出这是她的字迹,重夕当然更能辨认出来,她甚至还看出谢婆婆在写这首诗时和写其他文章的心情是不同的,这首诗的韵味虽然比较清淡,但字迹中分明流露出当年少女的爱意。


“是的,这是谢婆婆的字。”


“你再看上面的字,虽然写得没有谢婆婆的好看,但笔迹更为有力,我感觉这是我叔公唐万祺写的,因为祖父曾给我看过叔公写的家书,我能辨认出他的字迹。”雨秋停了一下,指着上面的字对重夕说,“这首诗中藏着一个秘密,一个谢婆婆从未对你说过的秘密,那就是你的谢婆婆谢晚晴和我的叔公唐万祺是恋人。”


“什么?!”谢重夕惊讶得难以置信。她几乎是夺过去这张纸,放到眼前仔细看。


“重夕,你再读读这首诗吧!里面藏着这句话:‘唐万祺爱谢(邂)晚晴。’”唐雨秋看着发呆的重夕,“这首诗应是我叔公所创,写了送给谢婆婆,然后谢婆婆自己抄写了一遍。”


唐万祺爱谢晚晴?!那么仇恨呢?是因爱生恨,还是一场误会?谢重夕以前就觉得这首诗写得很奇怪,如今听到唐雨秋这样的推理,心里更是乱成一团糟。


“我的祖父时常怀念弟弟,所以常和我们晚辈讲叔公的故事。我和祖父最为亲密,又愿意听他讲故事,所以对叔公的往事我算是了解得比较多的。”雨秋缓缓说来,“祖父说叔公在婚后还有一个恋人,他没和我说过那恋人的名字,现在看来就是谢婆婆了。他俩是相爱的,但相爱之事被谢婆婆的父亲知道了,非常生气,要将她嫁与他人,谢婆婆以死相逼,不同意她父亲安排的婚事,本想娶谢婆婆的男方就与谢家反目成仇,冒充我叔公唐万祺举报了谢婆婆的父亲。你现在去问问村里的年长者,或许能打听到谢婆婆曾经被许配给谁,那个人才是谢家的仇人。”


听到这里,重夕已经哽咽。


“改革开放后唐家迁到义乌,叔公常以做生意为名到东阳办事,实际上他是来绍兴私会谢婆婆,后来他们还有了一个女儿。女孩生下后,为了维护谢婆婆的声誉,不让人知道她未婚先育,我叔公把女儿安排在一户隐秘的农家养着,他和谢婆婆经常去看这个女儿,后来我叔公去世了,女儿也就不知下落。”


“对了,我叔公那夭折的儿子名字叫唐重七,而你叫谢重夕!”唐雨秋惊呼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唐重七、谢重夕,重七、重夕,七夕,分明是兄妹啊!”


“重夕,你是我叔公唐万祺和他恋人谢晚晴的女儿!”雨秋双手抓住重夕的手臂。


重夕一直希望自己是谢婆婆的女儿,甚至一直怀疑自己是谢婆婆的女儿,原来真的是,而她的父亲居然是唐万祺——那个她深深仇恨了多年的人!谢婆婆一直没有告知实情原来是有着莫大的苦衷啊!谢重夕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唐万祺和谢晚晴在这世上留存的血脉。她感觉自己罪孽深重,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也对不起眼前的唐雨秋。


唐雨秋轻轻拥抱着面前这个自己的同龄人,她叔公的女儿,她的亲人,她的堂姑。


重夕累了,不想再寻那个真正的仇人,她觉得自己已经伤害太多无辜者,不想再有新的伤害因她而起。回杭州一两天后,她就到湖州的灵海禅寺出家,法号慧依。


唐雨秋让韩子飞搬回来住,和他说了重夕的事,子飞颇为惋惜。


雨秋陪坤叔去灵海禅寺看望慧依,坤叔捐给寺庙1000万元。


慧依在寺庙出家两周后,回杭州把自己的所有资产变现,设立“晚晴基金”,让韩子飞管理,基金的利润全部用于慈善,并要求所有捐赠都要和国学、传统文化、佛学相关。


唐雨秋策划期股争霸论坛,组织禅修会,天天和金钱打交道的股票和期货交易者在禅修会的号召下去灵海禅寺禅修一两天,净化心灵,体悟因果福报,认知修行的重要性,而慧依则负责接待和安排禅修会在寺中的饮食起居、法师开示、拜忏、劳作、茶艺观赏和随缘取书等事宜。


本章人物的部分投资观点

许 飞:只要我们有资金去推动股价,不少上市公司还是愿意配合的。


张 超: 如果某类策略用的人多了,盈利效应一定会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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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的游戏》连载4:插圈弄套


《金钱的游戏》连载3: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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