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
撰文、采访 | 王大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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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庆幸的是,在十八岁,在这个动荡与不安的年纪里,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堪与困顿后,我们依然有机会选择一条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的路。
一
医生递给我乳胶手套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这个年轻的应该称作姐姐的人说现在人手不够,只能让我帮帮她做助手。她指着跪在诊疗床上的阿成对我讲:待会依旧用手这样掰开固定住才能进行下一步操作。这样一番解释我倒是明白了不少,对于客串护士的工作我没有什么压力,压力大的是阿成,他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毕竟今天他的样子已经很囧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子着实好笑,而且我还真笑了出来。
“大受,你轻点哦。”他对我小声念叨。
“不行”,我还没开口就被医生姐姐打断了,她对我嘱咐,“你一定要用力。”
此时的阿成,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鸭子,鸭子抬屁股是为了划水,而他也要抬起屁股并且保持这个姿势,是为了接下来我要用力地分开他的括约肌。
医生姐姐手里拿着激光刀像拿着画笔一样,小心翼翼地往深处探索,这时候跟病人讲话或许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来减小痛苦,然而阿成对我的搭话不为所动,他用力地将头埋在两手之间,咬紧牙关面对即将来临的巨大痛苦。
嗞……那是激光烧灼在人体组织上发出的声音。
嗞……又是一阵细小的声响,我能感觉到尽管阿成在用力,但浑身肌肉还是颤抖了起来,我叫他坚持住,他“嗯”地回应了我一声。那瞬间我心里不比他轻松到哪里去,毕竟自己紧张的双手一刻也不能放松,否则可能会伤到他健康的身体组织。
一天之前,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一言不发令我感到十分反常,于是在不断地追问之下他终于告诉我,一个月之前他的那位极不靠谱的前任从外地回去看望他,更纯粹地说是单纯地想打炮,而阿成也就那么答应了。我心想本来对这种事无需上心,只要做好安全措施就……
“我给你讲,我应该是得尖锐湿疣了,之前去县医院看过了。”
听到阿成说完,我心里简直如万千神兽奔腾,诚然,那男的本身有病不说,阿成把我教给他的安全知识还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我也想把自己批判一番为什么连自己身边的人都顾不好。
“大受——大受——,你不要——生气嘛……”他反倒开始安慰起我来了。
他真的明白尖锐湿疣复发率很高这个情况吗?又或是别的什么并发症?作为一个NGOer,常年工作养成的习惯迫使我冷静下来,开始在大脑迅速检索如何处理,庆幸阿成发现得早,最后我叫他来市里处理下,毕竟大医院始终要放心一点。
阿成在等待检查结果
从他所在的县到市里,车程也就一个小时,于是第二天中午我们在车站见了面,之后就带他去州医院,初步检查下来确诊是尖锐湿疣,一番准备之后我们进了诊疗室。
嗞……
必然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医生姐姐手起刀落,空气中开始弥散出一股焦糊的气味,很快,组织气化产生的一缕缕烟雾被换气扇抽出诊疗室,此时阿成的后背已经出现了大片的汗渍,他身体随着每一次医生的动刀而不规律地颤抖,谢天谢地这个过程并不久。
手术之后这个和蔼的姐姐特意嘱咐:看到他伤口不出血之后才能走,我小心翼翼用棉签压在伤口上帮他止血,他就立刻开始跟我吐槽麻药坑爹的效果,只是早已无力地从趴着改成了躺着。
“大受,你帮我拿下纸……我……我擦汗。”
他的声音极其疲惫,等我再仔细端详躺着的阿成,不但他背上湿透,面颊上也布满了汗珠。我扫视了一下,在诊室的角落看到他的书包,里面有一卷崭新的卫生纸。
“你小子啊,有备而来啊。”
他接过纸的时候终于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焕如新生的笑,我想那给这个惨白的房间带来了一丝生气。
二
“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好脏,脏到自己都嫌弃。每天晚上就在楼顶上徘徊,心想着是不是要做个了断。”
小哲说的是他前任对他所做的一切。小哲是一个非常安静的男孩子,安静到他坐在你身边的时候你都难以觉察到他的存在,古人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说的就是小哲的前任,姑且称这个家伙叫X。和大多数一样,小哲和X是在网上认识的,X比小哲大很多,一开始小哲并没有去多想,后来很快X对小哲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最初小哲只是单纯和他约会,出游,再到后来就是各种表白攻势,在他们最亲密的几周里,小哲住在X那里。小哲对我讲,之前他对感情都是非常被动,那时候对自己的未来很悲观,又发现有一个人突然对自己示好,便尝试着与他建立亲密的关系。那时候小哲补完课后回到X那里,都会准备晚饭等待他回来吃。
我相信X对小哲是有一定好感的,甚至利用这种好感让小哲对他产生了信任,但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因为X所痴迷的,只有小哲的肉体,在和小哲同居的时间里,他不断地对小哲提出各种身体上的要求。小哲说当时他觉得如果X是爱自己的,为他付出多一点也能忍受。
但是后来X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也不再带小哲外出,小哲心想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为了让X能重新重视自己,小哲亲自叠了上百颗的幸运星作为礼物送给X,但X依然对小哲越发的冷漠,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对待小哲,还在不断迫使他使用一些莫名的药物,这使得小哲的身体处于间歇性的撕裂的状态,这还没完,最难过的是X还叫来他的前任,两个人轮番上阵,甚至一度让小哲到了休克的边缘。终于,在醒来之后,小哲收拾好行装逃离了那里。
刚刚经历了一段噩梦的小哲,开始不断地苛责自己,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脏,LGBT的身份让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存在一种不被自己接受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有时候是致命的,那个时候的小哲一度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问小哲,那段时间你是怎么撑过来的,他想了想说:大概是画画吧,因为自己从小就喜欢画画,所以课余时间会和朋友去画室一起画画,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挥洒在纸和笔上,他在画室认识了一个男孩。在他给我看的涂鸦上,铅笔勾勒出两个顽皮的男孩子,一个男孩子是小哲,而另一个脸稍微胖一点是阿飞。
小哲从X那里逃出来之后,X并没有罢手,小哲给我看他发来的信息,里面的文字污秽不堪,X还一度去小哲的家里找他,吓得小哲不敢回去。那个傍晚,惊魂未定的小哲漫无目的游走在街道上,几次差点被飞驰的汽车撞到,小哲的脑子里充满了恐惧、自责与不安。夜色越发深沉可是小哲却找不到要去的地方,他打电话给阿飞,那个他学画画时最好的朋友。终于,阿飞找到了孤身一人的小哲,或者说,是小哲真正找到了阿飞。
我问过阿飞对小哲的感觉。阿飞说在遇到小哲以前,自己也希望有一个能照顾自己或者保护自己的人,但是那天看到小哲以后自己完全变了,开始变得想要奋不顾身去保护另一个人。那之后两个曾经的好朋友发现对方竟是如此的重要,他们相爱了,也是因为阿飞的陪伴与安慰,小哲才从X的阴影里走出来。
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小哲,小哲说:两年前的感觉又回来了,虽然自己理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两年前的一天下午,我放学被留下来背书,还没走到半路开始下大雨,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大跟头,差点被车撞到,后来我遇到初二的音乐老师,一个挺帅挺幽默的20岁出头的老师,他就把我载回了学校,然后把他的衣服给我换上,他的衣服很大但是很香,他给我擦雨水的毛巾上都还留着薄荷牙膏的味道,然后跟我说了很多小心的话,他又说他有个弟弟和我很像。后来他带我去吃饭,结果我在他车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妈说老师是一路把我抱回来的,我妈说她看到我的时候老师的皮衣全都湿透了,身上都是凉的,就抱着我的那一块,最热乎。那之后后我就发现这个老师好好啊,当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就跑去问我妈,我妈还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问我妈什么是同性恋,她说就是两个男的或者两个女的结婚。到了第二天我又做了一件蠢事,我学了一个新的英语单词,正好遇到他我就问他gay是什么意思,他当时的表情有些懵,我就一直叫他给我讲,他笑笑说就是幸福的意思。当时我根本听不懂,觉得他在戏弄我,就打开他揉我头发的手,跑去问英语老师,然后被认为是一次恶作剧。
我继续追问下去,他说:后来一些原因他从学校离开了,我都没看他最后一眼,他借我的超大的白衬衫和夹克还没有还,他就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我就开始想他,直到阿飞出现,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最后一次见到小哲跟阿飞在一起时在一个周末的晚上,临别前我给他们拍了照,周一阿飞就要坐火车离开了,他在认识小哲之前就得到了一个沿海城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小哲同样也要去到自己的新学校报到。那天晚上小哲不止一次说很舍不得。
我问小哲,“你觉得难过吗?”
“不。”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落寞的男孩子了。“尽管舍不得,但我和他商量好了,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不要再等了,我到自立的那一天,就去找他。”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着不同寻常的自信。他学会了坚韧,学会了如何面对挫折,也学会了如何奔向未来。
此时,离小哲的十八岁,还差两年零十个月。
三
差不过两个月前我去J县见了阿成一次,起因是他一直不断询问我高考志愿怎么填报,我要他征询父母的意见,他说父母让我自己选毕竟他们也不是很懂,那时候我开始好奇,又隐隐有些担心,阿成的生活到底是怎样,在一个傍晚我坐车到J县。J县以温泉资源远近闻名,到的时候已近黄昏,路灯将街道照得通明。
阿成如约在路边接我。他领我到他的住处,那是他和同学一起合租的民房,楼层很低,一切设施都以满足基本生活需求为准。没有热水器,没有空调,房间里电风扇还在转,显然他下来时忘记关了,但就算有风整个房间还是闷热,一扇巨大的塑料窗帘把窗户封得严严实实,如果没有窗帘,路灯的光线会把整个房间照得通明,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来来往往的车流,尤其是大货车只要经过,房间里的每一丝空间被会被柴油引擎巨大的轰鸣所填满。
看到我一筹莫展的样子,阿成倒是对我笑了笑说:“反正,都习惯了。”
那天我来之前他特意买了菜,说是为我准备的。
吃饭的时候我们又接着聊。
“平时你也是自己做饭?”
“没,大部分都在学校吃,休息的时候回来就自己做。”
“那要是谁以后和你生活在一起可省心不少。”我调侃阿成道。
他马上笑了,又干脆撤出一张纸巾擦了下留在嘴角的饭粒。
晚饭之后我们一起研究他的志愿填报,他的电脑上收集了数十个网页,右下角的QQ信息也在不断闪动。他问我该怎么选,我说既然你父母没有意见那就选你自己喜欢的,毕竟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之后再考虑就业的问题,不过鉴于三方协议普遍的水分,就业率这种东西基本靠不住,能参考的无非是地区、行业和出身阶级,尤其是最后一条,在同等条件下能提供的资源最多。
他听得很认真的时候忽然问了我一句:你读的什么专业?
我被突如其来的一问打断。“那你猜猜啊。”
“猜不出……”
“我读的财务管理。”我补充道。“我之前填的是少数民族语言学,后来被我家人改成财务管理的。”
他问我喜欢吗,我说不喜欢,尽管如此我还是认真读完了,至少这个专业让我有赚钱的能力,才让我比我的同学们多了那么一丁点的自由。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称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放慢了语速一本正经地问阿成,“你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
“没有哎。”这次他回答倒是很干脆。
“那不要紧。”我顿了顿。“只要你想认真地做一件事,都不晚。”
夜,我被来来往往的车流吵得辗转反侧,我爬起来看到,那个少年呼吸匀静地沉睡着,他真的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被路灯照亮的道路,逐渐消失在黑色的地平线里。
我醒来的时候阿成已经不见了,他的手机放在用纸箱做的床头柜上,联系不到他我只得收拾东西,刚出门就和他撞个满怀,他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背后是一个羽毛球包。他见我收拾好就问我是不是要走了,我说是。
他执意把我送到车站。一路上他不断和他的熟人打招呼,又或是聊一下大学的事,县城就是如此,Everybody knows everybody。
出发前,我对阿成讲,讲希望他毕业还是留在外面。
四
从J县坐车到阿毅所在的S县差不多正好一个小时,在车上远远看到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楼时,就知道S县要到了,因为通了高铁,S县这些年发展速度飞快。我到的时候阿毅还没有起床,他叫我去一个叫花园边的地名等他,那里有一家开了很久的早餐店,卖一种口碑极好的牛肉粉,而且一卖就是几十年。
数年前我来的时候,街道的雏形还在,按照脑海里大致的走向,一步步走过去,暑假早晨的街道,和之前记忆里的样子很大不同在于,由于没有上学时的人流,宽阔的路上行人极少,显得十分冷清。等我到达的时候,看到阿毅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他一身标准的运动装扮。一见到开口就问,“大湿,你看我瘦了没。”
“当然啦——不过再不吃东西,我就要瘦了。”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的时间,店里的人并不多,不过打量起这家早餐店以及这里的建筑,又不由得让人赞叹,这一片一直保留了六十年前的样子,甚至还有很多大跃进时期的建筑,能在城市化浪潮中幸存实属不易。
粉的味道很好,同样很好的还有阿毅的问题,他问说大湿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是不是大城市对我们这群人包容度会好一点。我仔细思索了一下回答说:大城市的包容度确实要高一点,首先是因为见得多了乃至见怪不怪,然后是相对来说学历和认知水平会高一点,当然最重要的是城市越大,人与人之际的宽容度越大,不会轻易涉及对方的私人……
“阿毅,这是你同学?”我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
“是咯。”
“好久带你女朋友回来哦,”那个女人继续高声问道。
“读书忙,没空去找啦。”
“快点嘞,你看你现在都那么帅啦。”
等阿毅应付完那个中年女性才跟我解释,那是她的一个亲戚,尽管这种问话有时候是无心的,却也让阿毅疲于应付。
你看,小地方就是这样,阿毅一边和我走着一边吐槽,河边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一边是拔地而起的房屋,另一边还是低矮的楼房,呈现极大的反差,甚至于就像一个月之前的阿毅一样。
一个月之前的一天,阿毅急急忙忙在一个六楼咖啡厅见到我,刚刚考完期末考试的他神情疲惫不堪,他打开手机给我看,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我不久前认识一个男的,当时在软件看到他在我学校附近就聊上了,接触下来我是对他有感觉的,就开始恋爱了,我觉得他也是有工作了,可以稳定下来那种,我们也只是偶尔一起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直到有一天他留我在他家过夜,但是奇葩的是第二天早上他老妈来了,因为他已经自己工作买房子了,他老妈来也是很唐突,当时他就叫我躲在衣柜里面。这事儿过去后,虽然我也想和他更进一步,但是他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每天交流也是例行公事,再后来我去找他就完全不理我了,也搞得我自己很焦虑。
“大湿我带你看个地方。”
过了桥阿毅把我带到一个围墙门口,透过斑驳的铁门能看到里面已经荒芜的院落,旁边一桩四层建筑矗立着,只有空荡荡的秋千提醒我这里曾经有的人气。
这是阿毅小时候就读的幼儿园,十几年之后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围墙外面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墙里面的植物由于无人看管,杂乱地从地面的裂缝里长了出来。
阿毅继续说他小时候的故事:十五岁那年开始流行起微信,一天放学的时候我用查看附近的功能,就看到一个男的,下面的备注是“性别男,爱好男”,我当时就很好奇为什么男的和男的可以,就跟他聊上了,因为下雨那男的留我在他家,那可能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什么gay,只是到了第二天,那个男的就消失了。再然后我和朋友出去玩,他晚上又叫了一个人,晚上三个人睡在一起,开始我没在意,后来我半夜醒来,就发现有奇怪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我仔细一看当时就震惊了,他们正在卫生间里做爱。我又不好意思问我朋友到底怎么回事,后来是他给我讲的。再后来认识一个,他是建筑公司来修高铁的,算是初恋吧,当时我还在读书但是就感觉真的是恋爱的,可你猜这么着,工程一结束他就从人间蒸发了。
他说完的时候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人同时遇到那么多奇葩的遭遇也是既有趣又无奈的,我说你也没那么糟糕吧,最起码瘦了啊,他很认同,一个月前阿毅结束与之前那个男人的瓜葛,为了忘掉这一切,暑假里他开始努力地健身,现在看他几乎是一个型男。
“大湿,你人生经验那么丰富,在恋爱上给我点参考意见吗?”
“你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很难量化的。”在他们面前,我感觉自己颇有些语重心长,“跟一个人交往与跟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要后者,那就要事事比别人多考虑一步。”
“你觉得难么?”
“我啊,我觉得不难,前提是,你真的能把自己搞定。”
开学之后,他说他最近认识了一个小学弟,我说你们不急,对未来的生活要好好沟通,他说当然他正在做呢。阿毅还给我讲他已经在联系实习单位的,因为专业的原因,毕业的他即将去重庆工作,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这样他才算彻底摆脱困扰他的束缚。
越单纯的人越勇敢,约勇敢的人越单纯,
此时,离阿毅的十八岁,过去一年零两个月。
五
阿成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着实令我开心了一下,一个沿海的城市大学,好歹比我在黄山冲里强,我问他选的什么专业。
“财务管理。”
至于为什么选了那个城市,他说是可以离他在外工作的父母近一点,据我所知,他们一年能见面的时间并不多,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阿成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他做得很好,很庆幸他很努力地要求着自己,至少在他因为那一次失误而去医院之前。
那天是周六,我开车去接老周的时候,他已经在路边等很久了,有空的时候我都会去接他放学。
去接他这件事我有点愧疚也是有原因,他过十八岁生日聚会的时候我没能到,之前我只是在超市买了一瓶朗姆酒,两个人坐在长椅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掉,就算是给他庆祝了。但是到了第二天,当我得知他从一张空无一人的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涣散了,可就算这样我又能如何,把那个家伙给找出来?然后呢?人家可以说两个成年人有什么好指责。老周看我这样子激动反倒说算了吧,就当一次深刻的学习了,但是我始终不放心,最后还是带他去做了检查,得到安全的结果后这件事才算完结。
老周始终是老周,他有着巨蟹男该有的优点和缺点,他霸道起来像狮子,温顺起来又和猫咪一样没有区别。
不久之前他又兴冲冲个我讲:老王我有对象了,那个男的在一家宠物店打工。
“我说,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自己数数这是你第几个男票了。”
“哎呀老王,不要care这些细节。”
但是真care起来,老周比谁都认真,因为晓明知道老周有新对象之后告诉他,那个新男友之前是一个MB。我没有歧视性工作者的意思,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如果一个人在开始关系的时候就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那就相当于埋下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接到老周之后送他回去,半路上我接到电话要去一个饭局,他说快到他家的时候就把他放下他自己走回去,我问他你没事吧,他说没事,就是和那个男的分手了,并且说明晚上他约了晓明去喝一杯。知道这我差不多放心了,最后算落得一个安慰的结果。我知道他太想摆脱现在的状态了。
比如他喜欢音乐,又想学金融,而他家里人又想他去读军校,还有一年就高考,他就这样反复拉锯着。
老周的古筝弹得很好听,他弹得都是诸如《满江红》这样的古曲,我也尝试拿过和平之月诸如《寒空》或者《Onece upon a time》给他过,他摇了摇头说太难了。
星期天老周回学校了,这样周而复始的生活不到九个月就要结束了,尽管这时候他仍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也许,到高考完以后,他才能像阿成一样选择呢。起码我是这样想的。
电话响了,那头是晓明:“昨天晚上老周和家里人出柜了你知道吗?”
“啊!?”我惊讶地发出声。“不知道,怎么了……”
“他昨天晚上有点喝多了,他老妈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就说了。”
晓明三言两句就把事情讲完了,但我知道老周那边可没那么简单,我知道他的亲戚人多到可以塞满一个小区。
看着时间到了十点半,老周应该下晚自习了,我拿出电话打了过去。
“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用一种懒散的调调回答我。
“我是指出柜的事,会不会太仓促。”
“反正他们什么都没说,就当默认了,你也不要care了啊。”
“我是有点担心你的。”
“我知道啊,反正,水早晚都要来的,我还要等着洗澡呢。”
关于出柜的细节,老周没有跟我多讲,在电话里我和他一直聊最近有什么新的电子产品,比如爱疯7或者三星爆炸什么的,他是个十足的科技产品控,最想做的事就是手机和大量的电子产品,对此我也是一点不懂。不过唯一能明白的就是,在各种挫折之后,他想要追求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此时,离老周的十八岁,刚过去不到三个月。
六
阿成出发去学校那天要来市里坐高铁,我送他去打车,他来之前除了把新买的拉杆箱塞得满满的,还额外背了两个包。看着我一脸吃惊的表情,他表示还有很多东西已经通过快递寄到学校去了。
他前几天回家了一趟,把他在出租屋的东西搬了回去,去阿成的家要从J县坐近两个小时的汽车,全都是盘山路,他给我看过家后面一望无尽的天然林,一年四季都是翠绿色。
“你伤好了吗?”我帮他拉着箱子,箱子很沉,滚轮在地面嘎吱作响。
“好了呀,本来还说到大学可以浪一下,现在是不行了。”看着他悻悻的表情我知道阿成在跟我开玩笑。
他一直在问我兼职的问题,显然他也希望自己能尽快经济独立,不过对此我并不推荐去做廉价的兼职,既浪费经济又学不到东西,我建议阿成还是去青协,毕竟志愿者工作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车来之前,他要我拿他的手机帮他拍张照,我照做了。然后告别,转身,离开。
他到的时候,刚好遇上台风,好歹最后安定下来,他发了条信息给我:大受,我到了;这边都还挺好的,除了吃的不太辣以外,知道你不能吃辣,说不定你会挺喜欢这;我去看了你说的青协,感觉还不错,可能以后就那了,不过我看课表,大一的课程好满啊,比高中好不到哪里去;这边寝室居然有空调,室友们开得好冷,我一点都不习惯,一回寝室就要换长袖;大受,给你说个事,你不要生气;我想我可能以后还是会回来做公务员,我不喜欢在外面。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不然遇到那种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就当学会一个教训。
大受,我国庆节不回来了,你要多保重。
此时,距离阿成的十八岁,过去一年零九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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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GS杂志第30《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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