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做一个正直的人有多难？——由“操场埋尸”案所想到的

“操场埋尸”案震惊全国。此案之离奇与残忍，远远超出了所有善良人的想象力。

作为代表学校的工程质量监管者，遇害者邓世平不过出于良知——当然，也是履行分内职责——就工程质量问题给教育局递交了一份举报信。结果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且沉睡操场下面16年！

我和所有普通的吃瓜群众一样，期待着凶手伏法，更盼望着揪出并严惩为凶手撑起保护伞的“黑后台”——这应该用不了16年吧？

前几天和朋友聊起这个事，朋友说：“邓世平的悲剧是性格的悲剧，因为他太正直了。”我当场直率反驳道：“你的意思是是正直导致的悲剧？如果真的是正直的悲剧，那不如说是社会的悲剧！因为我们的社会容不下正直。”

就具体案情而言，“操场埋尸”算是一个“小概率事件”——我的意思是，因一封举报信而被杀然后埋于地下，这种令人发指的凶残并不多见。但是，因为正直而被打击报复，或被冷落、被孤立、被边缘化，吃尽苦头者，恐怕就不是个别的了。

这样的例子恐怕用不着我多举。大人物，如彭德怀仗义执言而被罢官革职，“文革”中遭揪斗时被红卫兵打断肋骨；大事件，如“反右”中几十万正直的知识分子因直言而被打成右派，流放或劳改20余年。小人物和小事件就不胜枚举了：一个小职员给领导提个意见，便被穿小鞋；一位中层干部因为某次会议没有附和领导的意图而举手赞成，便被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免职……

别以为摧毁正直的，都是黑社会或个别领导，不，很多时候正直品格所受到的打击，往往来自身边的普通人。一位普通的小学老师，因为坚持不收家长的礼，结果被同事先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讥讽：“人家是有情怀的！”继而渐被孤立，人们把这位正直的老师视为“怪人”。某学校为了保住多年区里“教学质量”第一的“荣誉”，校领导默许老师以各种巧妙的方式作弊，而老师则默许学生作弊，有一位年轻老师见不惯了——真“奇怪”，人家都“见得惯”，你为什么“见不惯”？向上级写信反映这种不正常现象，结果不知为何，写信者的名字被泄露了，于是这位纯真的年轻人在学校立马成了“人民公敌”，因为他“损害了学校荣誉”。后来的下场可想而知。

“人之初，性本善。”有多少纯真的年轻人，因为无形的社会压力，而了磨灭自己的正直的锋芒，而“学乖”了，甚至同流合污，加入了“邪恶”的阵营？

于是，曲意奉承、指鹿为马、奴颜媚骨、八面玲珑、满嘴谎言、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大行其道，且黑白通吃。

其实许多“邪恶者”未必都是坏人，都是身边普通的你我他，这些“邪恶”也都微不足道——比起周永康等大贪官和杜少平这样的黑社会头目的所做作为，真的“不算什么”。但正是无数“微不足道”“不算什么”的邪恶，构成了一个正在沉沦的社会。

在这样的社会中，高尚者处处碰壁，卑鄙者春风得意。我想到了读大学时背诵过的北岛一首题为《回答》的诗，其中有这样几句——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

以前我读着最后一句，眼前总浮现出彭德怀、张志新、遇罗克等人的“弯曲的倒影”，现在，这弯曲的倒影”的行列中，又多了一个邓世平。

邪恶的事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会发生，甚至可以说只要有人类，卑鄙和不公都会存在。彻底消灭这种罪恶是不可能的，但是尽量减少或者至少别让邪恶经过冠冕堂皇的包装成为社会的主流，是完全可以的。而做到这点，首先需要制度建设，其次也需要我们每一个普通人守住自己良知。做不到挺身而出，至少别为邪恶的大厦添砖加瓦，不要成为嘲笑正直人群中的一员。

我真诚希望总有一天，在我们社会主义中国，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而卑鄙是卑鄙者的耻辱柱。

                 2019年6月27日沉重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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