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政府关门，击中美国最大软肋 | 金焱看美国

《财经》特派记者 金焱 | 文 发自华盛顿  苏琦 | 编辑

美国联邦政府动不动就关门——自1974年美国实行现代预算程序以来，只要两党在预算问题上僵持不下，就拿关门、“停摆”来说事，三十多年来每次政府关门平均都要一周以上，但是这一次不但达到了史上最长，而且不断地创造关门时间的新纪录。

世界大型企业研究会美国经济展望与劳动力市场高级经济学家Brian Schaitkin告诉我，和以往历次政府关门相比，这次更为棘手。以往双方的争议围绕一个具体的预算数字，比如债务上限；这次起因围绕的是边境墙的资金问题，最终涉及到双方坚守的原则，所以白宫和民主党控制的众议院间妥协的空间就大为减少。

2018年12月22日开始的这次停摆，起初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最重要的原因是联邦政府只是部分停摆，涉及的仅美国司法部、国土安全部、国务院、交通部等9个部门；其次在时间点上正逢圣诞节和新年假期，政府部分关门就没显得那么突兀了。

但是随着时间从几天变成几周，甚至已经超过了一个月，问题就从如同“带薪休假”，变成了要“无家可归”、“无饭可吃”、就连雄纠纠的FBI雇员也找兼职存活了。后来美国法院行政办公室也发了警告，美国联邦法院到2月1日后就没有资金维持正常运作了。

这在经济学上也很好解释。Brian Schaitkin说，政府关门不到一周对经济影响几乎为零，但时间越长，影响也就越大。人们在延迟消费，一般来说超过两周形势就开始变得严峻了。穆迪分析首席经济学家Mark Zandi对我解释说，政府关门对经济的影响一半来自政府雇员失去的工作小时数，一半来自对美国经济其他方面的影响。如果政府关门影响到退税的发放，情况会变得更糟。如果持续到3月，一季度GDP将减少0.5个百分点。1月23日特朗普首席经济顾问哈西特（Kevin Hassett）警告称，如果政府继续关门，美国第一季度经济增长率或为零。

Rudy D’Alessandro在过去的26年一直在内政部下面的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工作，是国际合作方面的专家，他和我回顾了他所经历的历次政府关门，包括 20多年前的政府关门21天和2013年的关门16天，他说这次最糟糕，给政府雇员的影响也最大。Rudy D’Alessandro作为工会The National Treasury Employees Union Chapter 269的主席，忙于组织请愿示威，并和政府雇员沟通。

（特朗普向民众示好，决定国家公园在没有工作人员的情况下仍向游客开放，导致美国各大国家公园垃圾满地，公厕超负荷，一片狼藉。图：金焱）

华盛顿”空城”，连白宫吃喝玩乐都受影响

在首都华盛顿的三大支柱产业中，政府部门为首。 华盛顿大都会政府委员会（Metropolitan Washington Council of Governments）的报告显示，在华盛顿地区居住的联邦政府工作人员大约有36.1万，其中约40％的联邦政府工作人员受到了政府部分停摆的影响，人数达14.5万人左右；围绕联邦政府各部门的承包商人数超过40万人，在承包商中，相当大一部分人也受到影响。

华盛顿城市不大，当地人心目中的华盛顿则指大华盛顿地区，包括了首都以及弗吉尼亚州的北部和马里兰州的南部。政府部门部分停摆带来的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华盛顿的早高峰。我住处的connecticut ave是通往联邦政府部门的主干道之一，那个方向每天早高峰三个车道都变成四个车道，以疏缓交通压力。在整个一月份的通勤时间中，车流变得稀疏，没什么拥堵。

这样的直观感受也得到了数字的支持，国家首都地区交通规划委员会（National Capital Region Transportation Planning Board）最新区域分析发现，为期数周的部分联邦政府关门使一月份华盛顿地区的交通量更像典型的7月、8月时节——那时国会休会、大多数人到其它地方度假，华盛顿形同空城，因而许多地方晨间行车的速度显著加快，与去年同期相比，有的路程在早7点时段的平均用时从49分钟提高到29分钟，有些高速路段车速增加了25英里/小时。

在地下，地铁车厢变得更空，站台也冷清了很多。联邦政府雇员也是华盛顿地区地铁乘客量的主要组成部分，占高峰时段乘客人数的40％左右。有数据显示，此次政府关门华盛顿地区地铁每周乘客量下降6％至11％。可以参照的是2013年10月的政府停摆，那次停摆16天，华盛顿地区地铁的乘客量减少了22％。 

2015年的一份报告显示，在2013年政府关门期间，联邦机构附近的地铁乘客量下降了近50％，让地铁运行者损失了550万美元的收入，同时联邦拨款程序的停止导致了资金延迟拨付。这次停摆在时间上远远超过上次，它对交通系统整体财务状况的冲击也更令人担忧。

稍微夸张一点儿地说，华盛顿街头以两类人为主，政府雇员和游人。政府雇员不用去上班，华盛顿引以为傲的博物馆也都关门了。我附近的动物园晚上有灯展，华灯璀璨引来的游人如梭没持续多久就嘎然而止了，其他吸引大量游人的航空航天博物馆、非裔美国历史博物馆和自然历史博物馆等博物馆也关门了。

17个博物馆、动物园归属的史密森尼发言人此前称，如果关门一直持续到1月，估计将有120万游客被拒之门外，三分之二的史密森尼员工已被停职。后来不仅史密森尼系列的博物馆和动物园关门，美国国家植物园和国家档案馆等也大门紧闭。

政府雇员无班可上，游人锐减，有导游抱怨收入锐减，过去一天的收入变成现在一个月的收入。餐饮、宾馆等服务业等均大受影响。我住的地方餐馆云集，但一月份的上座率明显下降。华盛顿大都会餐厅协会主席表示，联邦政府关门的影响严重而深远，当地的商业社区和经济受到直接影响，本地餐馆平均销售额下降了20％，其中有些销售额下降了60％。销售额下降60%的还有那些在华盛顿街头服务的餐车。

华盛顿有多惨，还要看华盛顿的标志性机构白宫。

（白宫没有厨师当班，特朗普用快餐当国宴。这是白宫的女厕所，不知道是否有人打扫？图：金焱）

1月15日，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厚厚的积雪留在枯树枝上，勾勒出山水画般的街景。当晚在白宫有一场烛光晚宴，即不浪漫，更不符合白宫往常的国宴规格。特朗普当天自掏腰包，为来访的美国大学橄榄球赛冠军“克莱姆森老虎队”（Clemson Tigers）提供“伟大的美国食物”——麦当劳等快餐店的汉堡包和披萨、炸薯条。

这样的剧情令人惊叹。我只去过华盛顿城中心的麦当劳二次，每次都感觉像进了流浪汉的小食铺，或者是荒山野荒地里的大排档。我也去过白宫，就是白宫的厕所都奢华得令人叹为观止。垃圾食品成为白宫盛宴，原因是政府停摆，白宫大厨也无班可上了。

后来，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White House Council of Economic Advisers）主席哈塞特（Kevin Hassett）道出了白宫工作人员的窘境，一个长期为白宫效力的工作人员已经跑去开计程车Uber来维持生计了。特朗普1月12日就在推特上感慨：“白宫里除了我快没人了！”

“美国老太太”的艰难时刻

美国老太太和中国老太太死后在天堂相遇的故事，现在有了不同的现实观照。人们熟知的版本是，美国老太太聊生前往事时说，一边工作赚钱，一边借钱（贷款）买房买车，该吃吃，该喝喝，奋斗一辈子，享受一辈子。中国老太年轻时辛苦工作，一生节俭，到老时也买了房，为儿子买了车，生活一辈子，辛苦一辈子。

美国老太太可以享受，但她不能是政府关门时的政府雇员。

比如Brittanee，她是我在拉斯维加斯遇到的在机场工作的政府员工，我遇到她时她刚因工作调动搬到拉斯维加斯，一上班就赶上政府关门，为养家糊口，她每天在机场无薪工作到下午三点，立刻跑起计程车生意。但计程车生意在这段时间也不好干了。

在马里兰跑计程车Lift的Qahar告诉我，政府关门前他一天平均能赚300美元左右，政府关门后锐减到100多美元，一方面打车的人少了，同时政府雇员大量加入到计程车司机的行列，竞争更为激烈，乘客少了，活儿也更少了。

除了开计程车外，很多人把自己的业余爱好当作求生技能，从瑜伽、健身、游泳等各种不同运动的教练、到串场演出、做DJ，送外卖，帮人看孩子，在网上卖自己的生活用品，无所不用其极。还有的直接节省生活支出，三餐变一餐，到“食品银行”领免费发放的食品。

我和这些受影响的政府雇员聊天时非常不解，所谓政府关门不过是工资晚些发，为什么这些美国人兴师动众？实际上，美国人的软肋在这次政府停摆中暴露无疑，就是相当一部分人的个人财政状况非常脆弱，月光族比比皆是。

美国最大的房产信息平台Zillow的一项分析显示，仅仅本月，没有领取工资的联邦政府员工就需要支付4.38亿美元的抵押贷款和租金。

美国人不存钱的生活习惯对中国人来说很难理解。我有两个要好的美国朋友，都是在生活出现问题时才向我透露他们真实的财政状况。一个朋友在马里兰，他每个月赚7000美元左右，但每月赚的钱要付房租、车贷、各种保险，加上他平时喜欢喝红酒、喜欢下饭店，基本每个月一分钱也省不下，结果有一次因天气情况收入受到影响，他就真的找不到钱付房租，焦头烂额。

另一个在好莱坞，年景好的时候一周就能赚6000美元。他把大把银子投入于购买摄影器材，家里的器材和专业影棚有的一拼，但他随后丢了工作，债台高筑，变成靠卖二手摄影器材为生，很快人就颓废了。

他们两个人代表了近80％的美国工薪阶层的生活方式。CareerBuilder2017年的一项调查显示，这些人中有十分之一左右的人年收入10万美元以上，但生活支付完全靠薪水；有超过四分之一的人每月不给自己留任何积蓄，有75%的负债度日，其中超过一半的人认为他们一辈子都要还债；有超过一半的赚最低工资的人必须同时打几份工才能维持生计。

（1月24日傍晚的天空绚丽多彩，受政府关门影响的人们满眼阴云密布——当天美国国会参议院未通过两项旨在结束联邦政府部分关门的提案。图：金焱）

时间更近的一个GoBankingRates调查显示，只有21%的美国人银行有一万美元存款，60%的美国人存款不到一千美元。 

桥水基金创始人、华尔街顶级基金管理人瑞·达利欧（Ray Dalio）很悲观地对我说，美国的财政刺激政策实现了经济的驼峰效应，紧随其后的是大量的借贷，美国的债务水平在2019年会受到市场的挑战，债务问题会挑战所有的市场。信贷可以给予购买力，这种购买力通过承诺未来偿还而获得，即形成债务。显然，通过信贷来提供购买力本身是一件好事，但当债务人无力偿还时，债务会出问题。 

在金融危机之后，收入水平下降导致美国居民消费支出平均增长率低于危机前水平，居民储蓄率危机后开始有所上升，之后一直在7%左右徘徊，并未达到历史平均水平。消费占可支配收入的比重在危机后有所回调，但依旧达到94%。

Austin Rogers在德州做房地产投资，他告诉我，人们在经济上受折磨要么是因其净资产下降、或收入下降，或是因为做了糟糕的财务决策，近几十年来，这三种情况在普通的美国消费者身上普遍存在。央行将利率降至近零水平并长期维持低利率，让美国消费者借钱消费成为惯性，从手机到汽车再到电视、家具，无不如此。当低利率信贷很容易获得时，对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

低利率让美国在过去十年中增加了创纪录的债务，但过去十年的支出对美国普通百性的财富来说，几乎没有多少惠民之处。大多数人对经济衰退没有准备，而这次政府部分关门只是一个小的预演。

2019是最坏的一年，对于投机者而言，很难找到合适的资产下注。

2019是最好的一年，对于投资者而言，低风险高收益终于有可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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