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谈判峰回路转：第一阶段协议为何事关重大？

原创：金焱财经杂志 2019-11-25

中美博弈在这样的前提下出现柳暗花明，是各种因素合力的结果

当地时间10月11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见正在华盛顿进行新一轮中美经贸高级别磋商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美全面经济对话中方牵头人刘鹤。图／新华社记者刘杰摄

文 |《财经》特派记者金焱 发自华盛顿 编辑 | 苏琦

全球两个最大的经济体间在长达15个月的贸易摩擦后，在美国当地时间10月11日得以峰回路转，双方宣布达成“实质性第一阶段协议”。

为期二天的磋商在华盛顿举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美全面经济对话中方牵头人刘鹤与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财政部长姆努钦领衔这一轮中美经贸高级别磋商。二天的讨论坦诚、高效而有建设性。双方在农业、知识产权保护、汇率、金融服务、扩大贸易合作、技术转让、争端解决等领域取得实质性进展。双方讨论了后续磋商安排，同意共同朝最终达成协议的方向努力。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与中国副总理刘鹤会谈后对记者表示，双方非常接近结束贸易战，需要三至五周的时间来将达成的一致的内容形成文字。双方可能会在亚太经合组织峰会（APEC）期间签署第一部分的协议。特朗普表示，第一阶段签署后，“第二阶段几乎将立即开始。”

第一阶段协议不管什么时间最后签署，立竿见影的效果是，美国原计划在10月15日把价值25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关税提高到30%，10月11日美方宣布将此推迟。不过双方并未涉及是否将于12月15日进一步上调关税的计划。

中美经贸摩擦或深或浅的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双方间的磋商也时断时续，绝非一路坦途。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专家大多表示谨慎乐观，但这一次峰回路转无疑为双方解决更广泛的议题铺平了道路，成为中美再出发的一个起点。

峰回路转

中美上一轮磋商以来，经历了两个多月的起伏波折，其中不乏惊心动魄之处。2019年8月1日在经过为期两天的贸易谈判后，特朗普公开批评中国未依承诺购买更多美国农产品。他宣布除了之前对价值2,500亿美元商品征税25%关税以外，加码对剩余3,000亿美元中国商品加征10%关税。几天后，为反制美国新关税，中国商务部宣布暂停购买美国农产品。

受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及对中国加征关税预期等影响，人民币对美元汇率有所贬值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破“7”。虽然大多数美国经济学家和市场人士相信这是中国汇率更加市场化的结果，但美国财政部宣布认定中国为汇率操纵国。2019年8月13日特朗普有所回缩，宣布将价值3000亿美元征收10%关税的半数商品延迟至12月15日生效，主要品项为消费性产品，包括手机、笔记型电脑、玩具等。但其他价值1250亿美元的产品，则如期于9月1日生效。中国则在10天后宣布对价值750亿美元的美国产品再增加关税，税率以个别区分，增加值最高以10%为限。

9月20日中国财政部副部长廖岷率30人代表团赴美进行磋商，双方都表示两天磋商取得进展。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宣布，应美国企业要求，将437项中国产品自关税清单排除。中国发出了积极的信号，宣布企业再度采购60万吨美国大豆，到10月初总采购达350 万吨。

转眼到了10月。美国职业男篮联盟（NBA）俱乐部休斯顿火箭队总经理莫雷在10月初的涉港不当言论迅速发酵，引发人们对中美摩擦扩大到体育领域的担忧。10月7日美国商务部将28家中国企业列入“实体清单”，禁止美国企业对这些中国企业出售产品。海康威视（002415.SZ）、大华股份(002236.SZ)科大讯飞(002230.SZ)、商汤科技等中国企业从美国或其他国家进口美国原产的商品、技术或软件受到限制；他们进口其他国家商品，如果美国物项的价值占比超过25%，受到限制；他们的产品利用美国原产技术或软件直接生产，或利用美国原产技术或软件建设的工厂生产，受到限制。

这为10月10､11日为期2天的谈判蒙上了阴影，有媒体称，美方新推出的黑名单让中方谈判人员十分不满，并因此而降低了磋商的预期。也有消息称，早前几天在华盛顿举行的中美副部长级贸易磋商未能在关键问题上取得任何进展，未能为接续的部长级谈判奠定基础，10月10日启动的两个多月来首次的部长级谈判并未事先被各方看好。

就在中美双方在华盛顿谈判期间，各种互相矛盾的观点也在媒体上一一展现，其中包括中方谈判代表声称不排除失败的可能性，另有报道则称投资者对遏制全球贸易的中美贸易争端出现缓和增添了希望。

这种矛盾的图景恰恰表明了中美谈判的复杂性。中美谈判在这样的前提下出现柳暗花明，是各种因素合力的结果。

首先，中美间的贸易摩擦对金融市场产生的负面影响，以及对全球经济增长的拖累已经变得日益明显。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新任总裁格奥尔基耶娃日前表示，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测算，贸易战正在对世界经济造成严重冲击和影响，到2020年将拖累世界经济0.8个百分点；

其次，自一年半前中美两国开始在贸易上针锋相对之时，两国的经济现在均已放缓。世界经济论坛最新公布的《全球竞争力报告》显示，美国从冠军宝座跌落到第二位，美国排位的下降主要原因是受中美经贸摩擦不断升级的影响；

第三，特朗普已经开始为2020年美国大选竞选连任造势。虽然美国经济基本面依然保持良好势头，但经济衰退的威胁若隐若现，经济的不确定性会影响选民投票；同时制造业和农业是美国经济放缓中较为重要的两个部门，经济学家们大多认为美国制造业正在衰退，这两个部门都严重依赖贸易，两个部门的选民是特朗普的选民之基，特朗普连任需要他的选民之基的支持。

第四，美国的政治局势让特朗普政府焦头烂额。美国总统特朗普向乌克兰总统施压要求调查拜登引发了一系列争议，最终掀起了美国众议院对特朗普的启动弹劾调查。调查的最新进展是，为特朗普律师提供帮助的两名商人因被控违反竞选融资规定被捕。

第五，中国自年初以来密集出台了一系列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的举措，并一直希望通过平等、相互尊重的磋商，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互利共赢的解决方案。

事关重大

在中美宣布达成“实质性第一阶段协议”前，一个细节被媒体提及：刘鹤向特朗普转交了习近平的一封信。习近平在信中表示：“希望双方按照你我一致同意的原则和方向行动，共同推动中美关系向前发展。”特朗普接过信后对刘鹤说：“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这一步，这对中国和美国来说都是件好事。我们非常感激，请祝贺习主席，非常感谢。”

这个第一阶段的协议的“实质性”含义在于，此次双方达成一致的领域包括知识产权、金融服务和大宗农产品采购等。

美国财政部长史蒂芬·姆努钦（Steven Mnuchin）表示，作为不完全贸易协议的一部分，中国每年的农产品采购规模可能达到400亿至500亿美元，这可能会使中国2017年从美国购买的240亿美元的农产品及相关产品增加一倍以上。

大豆出口对美国农产品贸易举足轻重，农业票仓对特朗普举足轻重。美国农民，尤其是豆农和种值玉米的农民，以及产猪肉和奶制品的农民，是中美贸易冲突中的受害者。虽然特朗普希望通过承诺提供280亿美元的救助计划来补偿农民，但是部分美国农民损失惨重。

以大豆为例，中国于2018年7月对美国大豆征收报复性关税，并转而从巴西和阿根廷进口大豆，使美国大豆价格降至多年来的低位。有数据显示，在截至8月31日的2018/19销售年度，中国进口了超过1300万吨的美国大豆，并且在当前季节增加了近500万吨的进口。这个数量远不及贸易战前中国每年从美国进口的至少3000万吨。在双方宣布达成实质性的第一阶段协议消息之前，美国大豆价格攀升至自贸易战开始以来的最高点。

在与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刘鹤会谈后的新闻发布会上，美国总统特朗普开玩笑说，这份不完全协议意味着美国农民“将不得不加班。”不过，他和姆努钦都没有透露，中国承诺购买的是哪些商品。

在中国受到中美贸易摩擦的附带影响人群是留学生。美国对中国留学生的签证审批日趋复杂，担忧中国留学生对美国构成国家安全方面的威胁，机器人、航空和高技术制造等专业的学生受影响最大。有数据显示，经过十年录取高峰后，2019学年赴美的中国留学生人数大幅下降。有一些美国大学其下降幅度甚至超过了20%。目前中国在美留学生人数约36万，占在美留学生总数的30%以上。

美国对中国留学生的态度也在此次磋商中转向。特朗普说：“我们有来自中国的优秀人才，他们在我们大学里占有很大一席之地，我们希望这样保持下去。曾有不实的谣传说我们要把学校的大门向中国关闭，这太不实了。”

协议的另一个突破是将解决知识产权、金融服务方面的问题。尽管两国未能就中国汇率问题达成协议，但姆努钦表示，谈判“几乎已经完成”。美国将在未来的谈判阶段决定是否取消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

姆努钦说，美国和中国在汇率问题以及中国向金融服务公司开放的举措上“几乎达成了完全一致”。特朗普则说，“银行和所有的金融服务公司都将非常、非常满意我们已经取得的成果，”他还表示，该协议“对银行和金融服务公司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特朗普还提到，在解决强行技术转让的问题上，讨论取得了“良好进展”。

在各种利好消息下，也有一些让人谨慎的因素，比如，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指出，特朗普尚未就计划在12月对华征收的额外关税做出决定。此外，针对华为公司美国政府是否会按计划向美国公司授予许可证，允许他们对中国电信巨头华为出售技术和设备，并不清晰。莱特希泽称，将单独考虑华为问题。

更重要的是口头协议如何确保执行？具体的时间框架如何？

魔鬼在细节，中美贸易的未来走向也在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