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术圈到生态圈，她在有机农耕中找到平淡自如、内心踏实的生活 | 专访
有机会原创
作者：西西
【导语】很多人为了家庭和家人走上生态有机农业之路，温林也是其中的一员。谈起曾经的事业，她说那是一个特别奢华闪亮的世界，说话时候的她眼中还带着些许星光。这就是温林。美术专业出身、出色的悟性外加“拼命三娘”的事业干劲，使她在艺术圈里如鱼得水地high了十多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还会继续high下去。十年后的今天，她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自己会远离那个圈子，和土地、农民及食物打交道，亲身实践有机种植。她说现今的生活平淡自如、内心踏实，正是她想要的。
20多岁时打拼艺术圈
西西：从事生态农业之前工作和生活是什么样的状态？
温林：大学毕业后，从2002年到2014年我从事了十余年艺术品的策划、展览和艺术品鉴赏的培训工作，曾经在中华世纪坛和中国美术馆做过独立的策展人。当时很拼，凡事亲力亲为。一场展览下来，常常要在印厂驻扎7天，不断和设计师沟通排版，对印刷册小样校色，最多一次打了8次样。
艺术策展工作背后辛苦，但人前很光鲜。整天混迹在五光十色的艺术圈里，和大艺术家交朋友，满眼的俊男靓女、奢华元素。有一个阶段非常疯狂地参加AMANI等奢侈品牌的时装发布会，从中国飞到米兰，玩疯了。现在想想当时是“疯了”，根本没时间想生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到底什么才是对我们最重要的。
那时肯定以事业为重，无暇关注身体和食材。而且我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皮实的人，发个烧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事，只要胳膊腿没事就接着走。20多岁的时候，一年总有那么几次食物中毒，也没当回事，觉得大家不都吃这些吗，反正我还没吃毒药呢。
45天的低迷期
西西：是什么促使您转变的呢？
温林: 是女儿。2009年6月份女儿出生，她1岁前全部母乳，身体很好。1岁加入辅食后，不明原因地经常呕吐，吃一小碗土豆泥能吐出3碗。我们很奇怪，去医院做了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没事。家里一直有两个保姆帮我带孩子，我遥控指挥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孩子生病后，两个保姆都玩不转，我也玩不转。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和渺小，小到只是大地中的一粒尘埃，大海中的一滴海水。整个人每天都处于抑郁和焦虑中，天天找茬和家里人吵架，认为出现这种情况都是他们不作为。因为我无能无力，内心非常恐惧，被心理医生确诊为产后抑郁症，开始吃药物治疗。
2010年8月13日，女儿已经发烧十多天，她突然对我说“妈妈，灯灭了。”出于母亲的本能，我赶紧把手伸过去说“走，妈妈带你玩去!”她抓不到我的手，因为看不到了。我的眼泪突然奔流，第一时间去医院，找了一位中医老专家，说孩子是麻疹高烧后引起的视力受损。可是明明打了麻疹疫苗，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麻疹不能吹风，孩子在接下来的45天没有下楼。我在家陪了女儿45天，这45天里我觉得自己一点价值都没有，抑郁症更加严重，恐惧如暗夜中的黑色……我认为我一定做错了什么。反思以前做的工作，过度地包装了画家，过度宣传了艺术品收藏的价值，艺术品和艺术本身脱离得太远，是一种过度炒作。
45天后孩子开始好转，我也逐渐冷静下来。心想做错了就改。逐渐把手头的工作转交出去，想找一个契机回馈社会，让自己的内心更安稳、更有价值感。因为女儿的身体状况，我意识到饮食是天大的事儿，看了中外很多书籍。
2011年开始关注有机食材和素食，并有幸得到台湾环保人士谢老师的指导，了解厨余垃圾怎么处理。行动最快的一件事是把家里所有的食材全部更换为有机品质，然后频繁地去农场拜访学习。
人生很美好，以前太矫情了
西西：生活和工作发生转变后，女儿的身体状况有好转吗？
温林：她现在身体非常好。从1岁多以后饮食全部转化为有机，尽可能素食。到2岁的时候女儿再没有出现过反复呕吐、腹泻的情况。到了三岁她的身体就很皮实了。今年9岁，身高1米4，体重70斤，非常结实，体育技能也很好。我们刚刚给她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身体的各项指标都不错。
西西：您的状态呢？
温林：人的身和心相连，我的抑郁症两年就好了。做有机农业这么多年，不再那么矫情，也没有那么愤青。
因为没有一件事情比种地更让人实打实地全身心投入进去。不用想象困难，很多事情就摆在眼前，必须去做。我不是农民、没有土地，不知道客户在哪里，要想把这件事情做成，所有的问题都摆在那呢，也就无暇顾忌自己的那点事。 然后发现人生其实挺美好的，以前就是太矫情。
种山药第一年全部赔进去
西西：是什么样的机缘促使您选择在河南温县做一家以山药为核心产品的农场呢？
温林：我女儿脾胃运化能力弱，山药对脾胃比较好，平补，可长期食用。素食的人群更需要吃山药补益。另外，我每年都会去当地采购2000斤山药回馈朋友与客户，因为那是我们家乡的特产，我引以为豪。
2011年和我弟弟商量去做农业吧，弟弟非常支持。我们选择种植有机铁棍山药，在河南温县（古属怀庆府）是国内铁棍山药的唯一正宗产区，垆土地种植，属于国家地标性产品，铁棍山药是唯一符合国家药典标准的道地药材。
2012年在温县和当地农户合作，我们提供微生物菌肥，雇当地农民人工拔草，农户负责具体的耕种。一年下来虽然和农户有诸多意见的不合，但整体上合作还可以。2012年挖山药的时候，农户特别开心地跟我们讲，田里见到了久违的青蛙！我们很高兴，这说明生态环境在好转。这一年总共收获了1万5千斤的山药，我们给了农户17万费用，农民写了收到现金收据并按指印。由于当晚交接的时间太晚，山药先放在农户附近的仓库没有拉走。结果第二天去的时候发现全没了，被种山药的农户拉走在当地贱卖掉。我们气愤极了要起诉，他就一句话“要钱没有。我欠了很多钱，都还账了。”
我弟当时就哭了，2012年全部栽进去，我们商量还继续做吗，最后我弟说一定要做。
2013年才是真正的开始。我们从河南温县流转了一块土地，从最初的60亩扩展到现在的130亩。开始做了正式的财务预算，定了目标。我弟弟在当地负责耕种工作，天天灰头土脸地扎在田间地头。经过三年的努力，2016年正式拿到了有机认证。2016年盈亏持平。2017年开始盈利，农场步入稳定发展的时期。
5年坚持实现了平稳发展
西西：农场的种植管理方面有什么独特之处？
温林：我们的有机农场有以下几个特色：
温释有机农场在河南温县是唯一自有土地闭环轮耕种植铁棍山药的有机农场，A地块种植山药1年之后，未来5年不可以再种植山药。农场总共130亩土地分成A、B、C、D、E、F六个地块，每年按照规划依次有机种植。每年六分之一土地用来种植有机怀山药，其他的土地种植黄豆养地、小麦或撂荒。
有机铁棍山药种植的种子是我弟弟在基地培育的原种。基地当年采收的有机山药豆，在次年种植11个月后挖出来，第三年再用做山药种子种植；一株80公分的山药需要经历3年时间。
我们很重视肥料的靶向性，请微生物菌种专家定制了适合山药种植的配方菌种，活菌密度在20亿/毫升，用它来发酵基地轮耕期种植的有机黄豆、秸秆，除此之外，基地再配合蚯蚓土和概貌有机的矿物肥给土地补充肥力和达到生物多样性。同时用菌种稀释后做一体化的田间水肥灌溉。
发酵中的黄豆
农场采购蚯蚓土和生物植保等产品时，我们会要求供应商出具相关的检测报告和有机认证，我们同时会保留样品，如发现有造假情况就会通过法律诉讼解决。如果有问题在我这里被解决掉，避免其他的农户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受损失，至今我们合作的农资没有发生不诚信的行为。
我们全家都是数据控，数据最能够反映真实、客观的情况。我们需要知道这块地缺什么，才好补什么。这些年就是兢兢业业地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不逃避问题。因此农场土壤、水和产品全部拿去专业部门检测，检测结果均达到有机种植标准。基地经过3年转换期，2016年、2017年农场的怀山药通过了国家有机产品认证，200项农残和重金属未检出。
山药采收后的仓储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普通山药存放过程中会定期使用钴60（核放射源）照射灭菌，防止山药自传病菌传染造成腐烂。温释自建了冷库存放山药，不喷杀菌剂。而且为了保证存储品质，我们所有的山药都从基地直接发货，不从经销商处发货，因此谈崩了几个经销商。我们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要从源头上拒绝可能影响到品质的因素。
我们很重视消费者的售后体验，如果收到产品有任何问题，将在第一时间全额赔付，顾客可以选择退款或重新发货。所以，我们和老客户的关系非常好。如果客户有投诉，一定打电话过去，探明究竟，给我们一个改正错误、提升的机会。
西西：农场经营过程中遇到的最困难的事是什么？
温林：农业不可控因素较多。2016年由于天气和气候的原因，亩产锐减到一半，平均只有1300斤/亩。2017年对于山药来说是风调雨顺，迎来了好收成，一亩地能收2600斤山药。2017年9月份到10月份底基地断断续续下了35天雨，种植了50亩黄豆在豆荚上就发芽，还好在种植计划中种植黄豆是为了养地、黄豆做肥。无论是减产还是丰收都不是我们能精准计划的，你发现做农业跟老天爷息息相关。最后我们也想开了，臣服于自己的内心，做好自己能做的部分，其他的就交给老天吧。
还有一个头疼的事，挖山药的人工在逐年减少。你知道挖山药很依赖人工，山药扎到土里特别深，必须有力气又会使巧劲的农人才挖得出来，目前没有农机可以实现。2016年，我们一天能找到30多个农人挖山药，他们平均年龄在50-70岁。2017年，一天只能找来10个人，因为有些老人干不动了，年轻人又不愿意干。谁也不知道5年以后是什么样子，如果这些老人都干不动了，这些山药我们找谁来挖呢？
挖山药
西西：遇到的最感动的事是什么？
温林：我一直被感动着。因为我们没有做过推广，很少参加市集，却有很多客户在买我们的产品。经常看到老客户在他们的朋友圈帮我们的产品做推广，大家拿自己的信用为我们的产品做背书这是我最感动的。
还有一些消费群体本身收入不是很高，但当他们知道为何要食用有机食品后，会拿出家庭开支里的一部分去购买，同时以很感恩的心对待农场，我觉得这比我签任何大单都有价值。我未来希望更多的人能加入有机产品的消费当中，愿意帮助一些生活条件不是很好的人吃到我们的产品，适当做一些赠送。
西西：从2012年到2017年被您称作第一个5年计划，这5年实现了哪些目标？在下一个5年有什么展望？
温林：2012年到2017年农场度过了最初的生存期。我们学习到地域性的有机农场如何健康的耕作和田间管理。
在第一个5年里，农场完成了有机认证，实现了初级标准化种植和管理，完成了严格的自检内控。我弟弟温太烽在温县的土地上种出了真正的有机铁棍山药。
温林的弟弟温太烽
在下一个5年，我们希望农场稳定发展，技术进一步提升，管理更优化，摸索出一套标准的流程。如果机缘合适我们会协助当地农户去实践有机山药的种植，虽然2012年被当地农民欺骗，我和弟弟选择原谅，继续完成我们的心愿；希望把有机种植的方法和我们7年来的经验教给当地的农民，吸引新农人回归家乡，这样才能够利益更多的土地。
收获的喜悦
今年，我们研发山药可以即食的预包装有机食品，做到产品依然本味、食用方便，能够让更多的人随身携带。因为鲜食的销售时间很短，有很多白领根本没时间回家做饭。我们的很多白领客户，他们是买来是给父母和朋友吃的。2018年我们准备上一个山药深加工的生产线，让没时间做饭的人群也可以吃到本味的、富有营养的有机山药食品。
经过7年的积累和沉淀，领受土地的滋养，我的心在中正的、恒定的喜悦中。感恩支持我们有机农场的朋友，2018年我个人会拿出时间投入到公益事业中，协助同业的前辈成立公益基金项目推进生态村落地计划，继续我和弟弟的初心。
关于作者
西西：爱好美食。从向外探馆子到寻找好食材、向内发展自己的厨艺。喜欢简单、自然的生活和一切美的事物。
（文中图片由温林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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