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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离别》导演专访:行走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故乡

腾云 2020-08-23


7月20日,中国的电影院在因疫情关闭半年后终于开放。腾讯影业作为出品方之一、历经三年打磨,在柏林、东京、香港国际电影节三获大奖的影片《第一次的离别》成为当日唯一上档的新片。电影观众们在经历了一次漫长的离别后终与大银幕重逢。


青年电影导演王丽娜在这部处女作中,用美好诗意的电影语言描绘了故乡新疆小城沙雅的胡杨林中,那一对少年少女的欢笑、哀愁和离别,触动着观众的心弦。


腾云 曾在去年对王丽娜导演进行过一次专访。今天,我们将这篇文章重新发出,让我们和导演一起走进“离别”——生命中永恒的主题。



文 | 阿改

艺术媒体编辑



天色已经暗了。暗到艾萨、凯丽比努尔以及她弟弟的身影远远看着就像三个黑点。


凯丽比努尔说自己害怕蛇。

艾萨呢?他什么都不害怕,“就害怕妈妈走丢”。
艾萨的妈妈是一个聋哑人。据说她小时候被毒蜘蛛咬过,后来得了脑膜炎,从此听不见,说话只能“啊啊”地叫。家里人出去干活的时候,会把她关在屋子里,防止她走丢。
但意外总会发生;每当妈妈不见了的时候,艾萨就要跟爸爸、哥哥一起,满村子、满沙漠、满天下地找妈妈。
这不单是王丽娜执导的影片《第一次的离别》中的故事,也是艾萨生命中真实的故事。

《第一次的离别》电影海报


第一次拍摄艾萨的时候,这个新疆小男孩11岁。看到艾萨、凯丽比努尔以及别的小孩,王丽娜会想起自己的童年。
片长88分钟、腾讯影业作为出品方之一的《第一次的离别》于2018年制作完成,此后斩获多项大奖:第31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亚洲未来单元最佳影片、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国际评审团最佳影片、第4届德国中国电影节最佳影片、第43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电影竞赛单元(华语)火鸟大奖最佳影片……
“拍《第一次的离别》其实不是在拍事,是拍氛围和情绪,我不关注剧情的跌宕起伏、事件的冲突与始末。我总是对人的内心世界感兴趣——对我来说,展现由生活、文学、文化所滋养的心灵更为重要。”谈及这部处女作,王丽娜在《创作谈》中如此写道。



01▶ 行走,又回到故乡
采访王丽娜的时候,完全没觉得这个娇娇小小、说话轻轻柔柔的女孩是西北人。
从记事起,王丽娜就在新疆塔克拉玛干腹地、塔里木盆地沙雅县的库木托卡依村,在“河水、沙漠、戈壁、胡杨勾勒的辽阔的原野”上,度过她“风一般自在”的童年。
艾萨和凯丽比努尔及她的弟弟在沙漠里玩耍——天地辽阔,岁月绵长,这样的童年,似乎离绝大多数城市人都太远了。


从家往外走一百多米,就可以看到沙丘和沙漠。当地很少下雨,偶尔下场雨,孩子们最喜欢的海市蜃楼和火烧云便登场了。“印象中雨后的海市蜃楼充满神秘感,我和童年玩伴躺在路边的红柳树下,等待着一辆马车的到来,路的两边开满了红柳花,再往远处是大片果园、棉田和戈壁荒原,空气中满是泥土和花果的芬芳”。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马车上的维吾尔族老人会喊一声:“调皮的孩子,让我的马儿载你们一程!”寂寞的老人还会让孩子们数他的胡子有多少根,犒赏他们以葡萄;此外,时常也有一群掌着猎鹰的壮年人骑着马儿飞驰而过,将尘土抛在身后。



夏天,村庄里很多人会睡在屋顶上。王丽娜和小伙伴们有时会跑到沙丘上过夜,“数流星,看一晚上到底有多少颗流星划过,然后第二天才回家,大人也不管”。
更多时候,王丽娜的爸爸会在晚上给孩子们读诗,“他读完之后,我们会跟着读,然后我妈妈就会用录音机把我们的声音录下来。”
王丽娜的初中是到沙雅县城里读的。父亲给她和哥哥报了一个周末的书法培训班——那也是全县唯一一个培训班,“周末大清早就要起来跑步,跑完之后去打篮球,投三分,投完就去县图书馆看书,然后吃饭,接着是上书法课,上完书法课,就练散打——我跟我哥哥对打,最后完了就去游泳。”
若非如此,王丽娜可能不会走进县图书馆,也因此可能不会读到三毛、张爱玲、塔科夫斯基、艾特马托夫、哈代、鲁米、聂鲁达等人的作品。在那段“孤独且不自信的时光”里,文学给了她另一个自由的广阔世界。她和同学们在语文课堂上吃着五毛钱的烧饼讨论《红楼梦》,写诗,还企图写出属于自己的小说。
王丽娜
高中毕业后,她考去湖南的一所大学,本科毕业后又到北京的中国传媒大学念研究生,读的是电视制作专业——正是因为毕业创作,她回到家乡,拍摄了艾萨和其他孩子的故事。
王丽娜说,大学期间自己常常坐绿皮火车去旅行,抵达陌生之地,感受不同的风土人情,“而所有的行走,最终都能帮助自己理解故乡”。
等她真的回到沙雅,她发现,“一个孩子的憨笑,一个人弹奏着乐器,一个老人围着头巾、拄着拐杖慢悠悠地从有蓝色窗子的白墙前走过的身影,这一切都会在你心里定格,你就很想知道他的故事——所以我就想,一定要拍一部关于故乡的片子。”
对于导演来说,如何看世界,决定了他/她如何拍电影;王丽娜的选择是:“我开始学着用自己的方法看世界。”


02诗意和美才是内核
她的方法,显然不是常规的叙事性的。
由纪录片“升级”而来的电影《第一次的离别》,讲述的是一个几乎不能称为故事的故事:新疆农村小男孩艾萨除了放牧,生活的重心是照顾生病的母亲;他跟好朋友凯丽比努尔轮流抚养一只小羊,从沙漠到胡杨林都是他们的游乐场;凯丽比努尔的烦恼是学不好普通话,但大人们的烦恼远不止这些——艾萨的哥哥离家求学,父亲将母亲送去了养老院;凯丽比努尔的家人为了让孩子上更好的汉语学校,最终决定去城市打工……
几乎没有戏剧冲突——非要说有的话,或许也就这么几例:艾萨不同意爸爸将妈妈送去养老院;凯丽比努尔的父母为了要不要去城市打工,以获得更好的条件供孩子上汉语学校而发生争执。这些“冲突”,都是静静地,即便是艾萨和哥哥从傍晚到黑夜找妈妈的情节,也都是克制和保持距离的。

纪录片里有一段的故事,王丽娜一直后悔没有把它放到电影里去:有一年冬天,艾萨的妈妈打碎了家里的炉子,走了。父亲跑到艾萨所在的学校,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找儿子,最后老师把艾萨叫出来,父亲对他说:“你妈妈丢了,我找不到,该怎么办?”艾萨眼睛里含着泪说:“可我还在考试。”那是小升初的考试,对艾萨挺重要的,可是他父亲因为始终找不到妻子而感到非常焦急,所以双方都很为难。




父亲沉默了。然后艾萨就进去了,教室的门被风关上,在那儿来回地扇,老师站在那里也没有说话。后来艾萨背了一个小红书包出来,说:“爸爸,我们走了,我想我已经及格了。”父亲问他:“你冷不冷?”艾萨说:“不冷。”
后来,邻村的人将艾萨的妈妈从黑暗中送回来,他们沉默地相遇,什么也没说——那是他们的日常。

王丽娜没有让艾萨再重新“演”一遍这个故事。“我不太想让剧情跌宕起伏,我希望观众成为认知生活的参与者,”她说,“就像匈牙利导演贝拉·塔尔的电影,它有很强的戏剧性吗?没有;但它蕴含着无限被解读的可能。”


凯丽比努尔奔跑的背影,如同离别的一个隐喻——无论谁,都要经历这个过程。


因此,与其说是情节,毋宁说是电影里的场景、氛围、气味、质感在打动《第一次的离别》的观众——阳光和空气的通透度,充满无序感的旷野,千年不倒的胡杨林,狂风掠过时令王丽娜联想到的“混沌数学和勃勃生机”,凯丽比努尔的父母在棉花地里回忆他们如何相爱,又如何在离婚后以歌唱寻求复合……


正如王丽娜重新意识到的,“成年后再次返回故乡,才觉得诗意和美是它的内核”。



03▶ 变和不变的东西
有一天,王丽娜把艾萨和凯丽比努尔姐弟带到胡杨林里拍摄——那也是她小时候去过的那片胡杨林——孩子们爬到胡杨树上,把那棵树当成火车在开。
凯丽比努尔说,她要开着火车到上海。艾萨就问她,在上海看到了什么。“骆驼、羊群,”凯丽比努尔说,“我还在上海钓鱼,钓完鱼,我就去游了一个泳。”
“你看,她描述得跟真的一样。”王丽娜说,“我们都对远方有过想象,但却无法清晰描述它,除非你亲自去到那里,或者通过阅读去想象远方。”

而只有真正去过远方,才能更清楚地看清心里那个故乡的模样。
王丽娜记得小时候到了摘棉花的季节,家里就会来很多维吾尔族短工,“从和田来的,从喀什来的,或者从其他地方来的,白天摘棉花,晚上就住在我们家院子里,一起弹琴唱歌。”
这样的场景,如今已不太常见。村庄被改变了——维族人打馕、烤馕用的馕坑许多都被拆掉,新房子的瓷砖夺去老房子的光芒,沙枣树被砍掉了,先是种柳树,后来又换成法国梧桐……
唯一不变的或许是那些从未离开过的老人、从不倒下的胡杨,以及亘古不变的沙丘。
“我们那边有一条路,被称为世界的尽头,你开着车一直往前走,两边是延绵不断的沙丘,突然沙尘暴就来了,你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停下,等风沙过了再继续往前走——那些胡杨林就在沙漠里,被风吹,岿然不动。你永远看不到希望,但你还得不断去生长,在那个天地之间,如世界末日,又如新生,那种感觉真是太神奇了。”

在两岸电影节中,有这样一段关于《第一次的离别》的介绍:“影片藉孩童的生活行踪,拍出沙雅地区的写实日常与魔幻美景,使人想起伊朗导演阿巴斯的诗意风情。当世外桃源无法幸免于外界城市的影响,孩子纯朴童稚的反应,更凸显生命中莫可奈何、无从抵御的感伤。最终吟唱着家乡美好的维吾尔歌谣,反复在心里回荡。

她说,拍摄《第一次的离别》时,自己并未意识到它将会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只是依着自身的成长经历寻找童年经历,恰好这段童年的经历还在当下鲜活地涌动着”。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不是一部一般意义上的视听语言的规范制作,但它的确实现了作者所希望的——
“我希望能看到日常生活中的诗意,能冲破直线逻辑思维的藩篱,再现生活的微妙与幽深、复杂与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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