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摄影：视频游戏的纪虚视觉艺术
游戏正在成为全球青年一代的文化消费的主力，作为数字文化中相对更重视娱乐性和体验性的类型，“画风”成为接受游戏的关键考量，画面截图的分享成为加强社交体验的重要机制。
由此，“看”成为游戏传播的基本前提，聚焦于游戏中的人或物或风景等的游戏摄影正逐渐成为一种新兴的视觉艺术形态，并在游戏内置相机或后期处理的辅助下成为延伸人类身体的虚拟窗口。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游戏摄影作品，不仅具有视觉审美价值，更具备文化的留存功能。
未来，游戏摄影将融合传统摄影与游戏体验，为玩家和游戏厂商提供更为独特的文化创作思路。
全球正在迎来游戏的时代。根据Twitter2022年1月公布数据，2021年在Twitter平台上的游戏相关推文就有24亿条，较前一年增长14%，同时2021年第四季度也是Twitter有史以来游戏话题占比最高的一个季度。
游戏正因为汇集视觉、听觉、体感等多种体验，成为当今泛娱乐化社会中兼具文化和艺术的复杂媒介。而视频游戏则更突出“看”这一基本前提，游戏画风、角色设计、界面审美这些视觉元素成为决定玩家第一眼接受度的关键。
视频游戏（video game）已经成为当前国际游戏行业的主流称呼，区别于“电子游戏”“数字游戏”这些概念，“视频”+“游戏”的说法凸显了当前游戏最重要的特征，即通过人造的视音频刺激诉诸人的视觉、听觉感官。因此，视频游戏的视觉画面是游戏生产最关键的部分，界面的设计也成为玩家和游戏世界的交汇点，在玩之前，游戏的首要任务是让玩家“看到”。
在此基础上，为了成就游戏大作，游戏视觉的艺术感也不可或缺。这里的艺术性最直观地表现为游戏的远近景别、镜头运用、人物视角、角色造型、光影流转、景色建筑等，通过画面给予玩家最丰富的观看体验。在不断提升的高艺术性游戏作品中，聚焦于游戏中的人或物或风景等的游戏摄影正逐渐成为一种新兴的媒介艺术形态，为视频游戏的艺术传达提供了更为新鲜和广泛的发展空间。
01
何谓游戏摄影
数码摄影和社交网络的兴起使得摄影成为记录日常生活瞬间的首选工具。作为一种影像叙事，在游戏中截图、拍摄是玩家在游戏语境中构建自我存在、创造自我世界的表达形式。
虚拟世界中日益逼真的数字化风景，再加上“沙盒”开放世界游戏的出现，将玩家从特定的任务或目标中解放出来，在不受即刻指定任务的阻碍下畅游游戏场景，为游戏摄影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可能性世界。这些趋势正使得越来越多的玩家尝试并突破玩游戏的意义，关注到游戏画面的视觉美感。游戏内的摄影越来越成为一种混合媒体艺术，甚至在近年来形成了独特的摄影流派。
游戏摄影（in-game photography）即一种与视频游戏相关的当代媒体艺术形式，本质是在虚拟游戏中进行截图或拍摄，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在游戏与摄影的跨媒体语境中重新审视摄影的角度。2006年，游戏玩家Eva和Franco Mattes以电子游戏《第二人生》为基础，创作了一组图片作品：《十三个美丽的头像》，并于纽约Postmasters画廊展出，被一些人认定为最早的知名游戏摄影作品。
游戏玩家Eva和Franco Mattes拍摄的《十三个美丽的头像》（展馆图）
2016年，正值游戏摄影诞生十周年之际，英伟达（NVIDIA）公司推出了一项革命性的技术：安塞尔（Ansel），这一技术使得玩家就可以在游戏里360度全景捕捉想要的每一个画面，从它的名称取自摄影大师安塞尔·亚当斯这一点，也可看出英伟达对安塞尔这款工具抱有的期待值。
在这一技术的支持下，玩家在游戏中的固定视角得以解放，甚至可以自由使用控制器或鼠标重新定位相机、多角度拍摄、改变焦距，甚至调节亮度、对比度或添加附带滤镜等，玩家可以完全自由的依靠个人审美进行拍摄，越来越多的专业游戏摄影师开始在游戏中记录虚拟而真实的游戏之美。
法国专业游戏摄影师Skall拍摄的《Forza Horizon4（极限竞速地平线4）》
游戏摄影实际上是通过对游戏屏幕画面的截取和再加工而形成的游戏截图，本质即一种“截图艺术”。玩家在游戏中作为摄影师考虑画面光线、构图、景别、色彩、滤镜等多因素，拍摄出游戏内的数字风景。
与手机截图类似，游戏屏幕截图也是人们通过特定功能键实现的瞬间抓取屏幕图像的媒介行为。但在截图之外，游戏摄影也包括通过第三方游戏插件补丁或游戏修改器达到的干预性游戏摄影和经过后期处理的再加工型游戏摄影。在这里我们简单将其理解为泛化的屏幕截图和游戏内摄影模式两种主要类型。
无论是单机游戏还是联网游戏，玩家通过参与进游戏内情境与屏幕内的游戏元素发生互动，但实质上，玩家的身体始终隔离在游戏之外，仅依靠精神上的体验获得游戏快感。而游戏屏幕截图这种方式则将游戏画面从游戏中分离出来，满足人们对特定区域的审视与思考，使得这种内生于屏幕的审美实践进入人们的现实视野。
《荣耀战魂》游戏截图
中国游戏摄影师SUKEKI拍摄的《只狼：影逝二度》
随着视频游戏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游戏在画面设计和显示上采用了令人惊叹的视觉效果，游戏内原生的相机模式逐渐成为游戏开发的重点之一。通过这种虚拟相机，玩家可以在游戏中拍摄游戏风光或记录难忘瞬间，将玩家角色与摄影师的身份进行并置，让摄影操作自然与游戏体验融为一体，达到“得心应手”的状态，真正将日常活动移置于游戏中，实现在虚拟空间的自我身体感知。
除此之外，这种自我第一视角的摄影照片也可以成为玩家社交活动的传播符号，通过在社交平台发布游戏相机拍摄的照片，玩家可以向他人传达“我在这里看到的风景”，从而实现与现实照片同样的社交功能。
当前，任天堂开发的游戏《动物森友会》在游戏摄影上为玩家提供了丰富的拍照体验，内置的相机pro可以实现俯瞰、手持、三脚架等多种拍照方法，滤镜、镜头框、视角、表情等也可以让玩家自由选择。目前，在动森岛上的主题摄影已经吸引大量专业游戏摄影师驻足。除了这种卡通风游戏，写实风格游戏如《刺客信条》《上古卷轴：天际》《GT Sport》等游戏也加入了拍照模式，让玩家体验超越游戏的创造性艺术。
《动物森友会》相机三脚架模式
《刺客信条：奥德赛》照相模式
02
作为纪虚艺术的游戏摄影
游戏摄影的虚拟性
游戏摄影与传统摄影最大的区别即在于游戏摄影的虚拟性。纪实摄影要面临变幻莫测的光线和难以预测的被拍摄对象，而游戏中的截图则很少涉及对光影的处理和操纵，实质上是对由0和1组成的代码进行截图，并通过对参数的调整或后期处理达到理想画面，这不像通常意义的摄影。
游戏截图是对字节的复刻，更严谨地表现为电子光对电子光的摹仿。游戏中的山川景观、人物交流、高速运动这些流畅而自然的画面，能够通过瞬间共情给予玩家身临其境的沉浸感，但实际上游戏摄影仍然是对屏幕每个像素点的忠实记录。纪实摄影面对的是可供自由支配的取景框，但游戏存在边界，其语境只能向内发展，聚焦到由虚拟电子元组成的精准像素上，无法从游戏设计者给定的世界观向外拓展。
游戏摄影目前还尚未被主流所采纳，其无相机式的电子化截图的虚拟性与真实性关系成为被质疑的重点。但虚拟性不应成为游戏摄影被非难的问题，游戏摄影原生于游戏中，天然带有这一特征。《论摄影》中提到，所有照片都是通过切下这一刻并把它冻结，来见证时间的无情流逝。游戏摄影同样能够做到。
游戏摄影必须承认游戏和现实存在着不可逾越的界限，但同样也具备着传统摄影的记录功能，当游戏摄影作品被看作个人出于真实的表达或艺术的追求，而非是素点的单纯复制时，其也就赋予了虚拟左右以真实的情感，具有了摄影作品的艺术本真性。
游戏摄影中的混合媒体艺术
顾名思义，游戏摄影是游戏和摄影两种艺术形式的混合形态，玩家可以在游戏中拍摄各种天马行空的场景，并在数码暗房里重构、夸张或者扭曲，创造现实摄影师难以企及的照片。
游戏摄影自诞生以来，就跳过了传统摄影技术发展所经历的湿版到底片的进化、镜头设计制造的发展、黑白与彩色的思辨，在新兴艺术的迎接和技术引擎的优化下迎来电子化时代，跨越了传统摄影所要求的纸面照片，几乎无成本地借助显示器形成方便自由的混合艺术形式。
这种混合也是不同媒介的融合。在游戏中，可见可得的即时游戏影像为玩家提供一种“真的”感觉，玩家通过摄影技术在画面显像中创造出图像，然后通过修图软件进行调整并发布，实现“一种媒介在另一种媒介中的再现”。图像的生产过程被不同阶段的不同媒介所定义，最终形成混合的艺术形式。
这种再媒介化的逻辑为个人赋予了多重主体身份，人们可以在玩家、创造者、摄影师之间自由流动，这在更大程度提升了玩家自身的空间参与感，也为游戏艺术发展提供了更多可能的媒介形态。
不在场的延伸体验
视频游戏的互动属性让“虚拟身体”成为当下人们在游戏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人们能够借助虚拟视觉延伸体验。但严格来说，游戏中的人物角色只是表现为平面的符号，不是一种具备主体的身体功能，主要承担“被看”而不是“去看”的功能，并且需要人们现实的身体去操作游戏柄才能控制，游戏角色与玩家仍是主体与客体的相对关系。
游戏摄影作为数字时代的新型艺术，既继承了传统机械复制技术带来的审美习惯，也在虚拟游戏世界观中形成了新的视觉艺术效果。游戏内置相机的存在赋予了玩家主体在虚拟世界的操控感，人们的身体延伸到了不在场的游戏中。在哲学家梅洛·庞蒂看来，身体不仅指生理上的身体，更指向意向性的、存在的身体。在游戏中，当玩家能够以第一视角进行拍摄并形成照片时，虚拟照相机就充当了人视觉延伸后的意象身体。
《GT 赛车》系列是索尼当家的拳头产品，以及山内团队在游戏表现力上的深耕，很多玩家在苦练游戏技术的同时，在游戏中的各种赛道和风景地点中“拍照”也成为了平时游戏时光的一部分。
网友拍摄《GT 赛车 5》
这种在现实世界难以欣赏到的奇幻世界为玩家提供了刺激新奇的体验，而游戏相机或截图则成为玩家视觉的延伸，能够为身体不在场的玩家保留瞬时的电子记忆，并利用主观的拍摄动作塑造感知体验和联动想象，从而营造一种“我在”的氛围。
作为文化遗产
从游戏本体出发，经历了近五十年发展的视频游戏在技术和玩法的迭代下已经多次的变迁，全球游戏发展已经成为各国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一种媒介，游戏拥有自身的媒介文化，游戏本体的发展以及过往游戏中蕴含的文化价值都值得肯定。正如Barwick等人所说：
“数字游戏是组成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同时也构成了游玩史的主要部分，并且因此而应当在我们的文化遗产中占据应有的位置”。
在文化遗产框架下的游戏因而具有生成和保存身份的功能，这里的文化遗产不仅单指与游戏结合的“具有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的文物”，更特指游戏作为数字文化产品所承载的文化集合体，其中由游戏摄影而留存的游戏画面与当代游戏视觉艺术也应成为游戏文化遗产的重要内容，这不仅包括游戏画面、景观建筑、人物形象等，也包括在国民认可上成长起来的游戏风格，这在一定程度上需要来自民间游戏摄影师的集体智慧与再创造。
育碧广受好评的《刺客信条》，涵盖了从古埃及到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等一系列历史背景，被电子游戏媒体称为“历史旅游”，因为在游戏中玩家能够体验得以再现的历史地点和当时的人们。“在《刺客信条：起源》中，你可以游览整个埃及，并且有一个画外音解释（你在）游戏中看到了什么，他们的灵感来自哪里。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就像你正在经历的历史课。”
这种关于历史的游戏摄影的潜力是独一无二的。在游戏中玩家可以等待太阳升起，然后拍摄金字塔的黄金时段景观、雅典卫城的深蓝天空，或者沿着古罗马街道进行街头摄影，“这就像一对一的旅游体验，”有玩家认为，“能够在没有游客妨碍的情况下拍摄埃菲尔铁塔等当今地标性建筑的照片也很棒。”这种在游戏中的文化景象能够为当代人还原不一样的历史情景体验，并在游戏这种永不泛黄的数字媒介中永久留存。
03
游戏摄影的未来
随着科技的迅速发展，视频游戏已成为当今最受人们欢迎的休闲娱乐方式之一，虚拟世界里的故事也已进入许多人的日常生活，甚至成为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起初游戏中的截图并不承载真正意义上的创作功能，仅仅作为游戏纪录得以存在，但随着视觉要求的升高和游戏技术的提高，游戏截图和摄影越来越承担纪录内容、创造生产、宣传推广、社群社交以及数字艺术的功能。玩家不会觉得“为什么要在虚拟世界拍照”，而是更倾向于“我在这里拍出了属于自己的照片”。
当前，游戏摄影在视频游戏的视觉艺术传达中愈发起到独特的作用，玩家可以将自己游戏时体验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并进行分享；游戏公司可以将精美的画面和可供自由支配的拍摄空间作为宣传点；艺术创作者也可以超越游戏本身以更自由的身份进入虚拟空间关注数字艺术的变现，将自己的情绪通过游戏摄影表达出来。
未来，游戏摄影终将会超越传统摄影面临的现实阻碍，在游戏技术、游戏空间、摄影技巧等多方面的支持下，在玩家和游戏摄影师的共创下形成当代独有的数字文化与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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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期回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