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清水秀在和平，熊猫保护又一村

“平武县第一只受伤的大熊猫，是我救下来的”，余也平每次说起这件事，爽朗而又得意的笑容就浮上脸面。那是1983年的某一天，他和另一位邻居到附近的山沟摘野菜，突然发现了一只大熊猫，“皮肉受了点伤，凶得不得了，朝我们挥爪子，还大叫”。余也平和邻居俩人一时手足无措，不敢靠近，又不敢走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内大熊猫栖息地的箭竹大面积开花枯萎，曾是一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饥饿之下，一些大熊猫会迁移到海拔更低的山下来觅食。为此，林业局在当地张贴了许多公告，提示村民“如果遇到野生大熊猫，不要贸然接近，应第一时间联系林业局”。

想起这些告示，余也平和邻居小心翼翼地试着把熊猫赶进了一个山洞里，余也平在洞口守着，邻居则徒步赶去最近的林场，那儿有一台手摇电话机，给林业局打电话通报情况。余也平在洞口一守就守到了天黑。夜里，驻平武县林业局研究熊猫的北京专家们赶来了，用笼子把熊猫带回进行救助。

事后，林业局嘉奖余也平“救助熊猫，为国争光”，发了五百元奖金。“等于现在五万元都不止啊！那时候大米是一角多钱一斤！”

2004年，余也平被选为木座乡和平村村委主任，后又担任村书记，在这个位置上，他又以另一种方式参与到了大熊猫的保护工作中。

01 火溪河边的“硬骨头”

和平村位于四川绵阳北部岷山山系，距离平武县城30公里，是大熊猫岷山中段核心栖息地。2011年开始的四川大熊猫第四次调查发现，和平村是大熊猫穿越火溪河最频繁的区域，也是连接王朗保护区、白水江保护区、小河沟保护区、唐家河保护区主要通道，生态位置非常关键。和平村有国有林、乡有集体林和村有集体林，森林覆盖率高达97.32%，却并没有被保护区覆盖。

拥有丰富森林资源的和平村

时值2018年，国有林管理是热点议题。为补充统筹整合这一区域的生态保护，爱德基金会秘书长何文和项目经理张超在山水的陪同下拜访了平武县林业局、和平村。平武县木座藏族乡领导和平武县林发司也参加了讨论会，确认支持山水在和平村开展社区保护地项目。和平村书记余也平和村委李主任非常欢迎外部支持力量的到来，毕竟单凭他们一己之力，难以撬动全村这么大范围的保护与发展。

2019年3月，和平村社区保护地建设项目启动会顺利召开；会后紧接着进行了生物多样性本底调查和社会经济调查工作。利用林业部门已有的二调数据，结合动物样线调查，和红外相机调查，和平村的生物多样性结果令人欣喜，森林覆盖率高达97.32%，在以青冈为有势树种的阔叶混交林和纯林中，生活着大熊猫、川金丝猴、豹猫、扭角羚等兽类，以及红腹锦鸡等26种鸟类。

和平村社区保护地建设项目启动会

与生物多样性调查结果相对比，和平村社会经济调查的结果就显得不那么乐观了。人为干扰比较严重，放牧、垃圾等痕迹明显；而且绵九高速正在修建，工程建设对动物也有不小的影响。

调查还显示，和平村产业经济尚未有很好的发展，基本处于以农户自我发展为主的状态，缺乏村集体产业。村民对“外来人到本村挖药打猎”都非常反对，却对于本村人的同类行为却感到“理所应当”；此外村级集体活动较少，村子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的凝聚力，这些情况都给即将开展的保护行动带来了挑战。

丰富的自然资源与薄弱的保护力度，令和平村社区保护地建设项目意义重大。但随着组建巡护队等工作的筹备开展，一系列具体问题开始冒出水面——村民对于“保护”的理解仍旧停留在“安红外相机监视我们”的层面上。有老猎人甚至宣称，“要是敢在山上安相机，我看见一个扔一个！”

村民这样的反应，让何海燕忧心忡忡。作为山水大熊猫与森林保护团队的社区工作骨干，她预感和平村将是一块“硬骨头”。

02 巡护队的艰难第一步

在项目启动后，和平村组建巡护队的过程确实举步维艰。当时大家对“保护”还未形成认同感，讨论会上烟雾缭绕，大家七嘴八舌，反复纠缠在报酬问题上：“让我们做保护，那是不是要让山水6000元包圆噢？”

在当地，六千元/人/月是村民公认的外出打工可以获得的体面收入水平；巡护队队员面向60岁以下健康的和平村村民公开招聘，但这类人群通常是家庭经济来源的顶梁柱，承担着养家糊口的重担；矛盾的地方却在于，微薄的项目资金根本不足以支持这等水平的劳务开支；何况就算资金能支持，也不希望让巡护报酬定价沦为一种纯粹的金钱/劳务交易，否则保护意识永远都没法内生于村民心中。

为了推进项目，山水邀请了邻村关坝保护小区的孟吉和杜勇来和平村交流，他们的身份使沟通少了一分隔阂。孟吉和杜勇向和平村的村民解释了安装红外相机并不是“监视大家”，而是给保护工作提供数据和图像支持，也帮大家对巡护和监测工作有了更多了解。说到劳务和效益话题，杜勇说：“哪里啥子6000块一个月哦，都是进一天林，算一天的钱。”他接着又补充道：我们做这个事情也不是为了挣钱，平时还是搞我们自己的，一年我们大家就巡山几次，也不花费时间。”，杜勇和孟吉结合这些年保护给关坝村带来的变化和好处，解释说，现阶段生态保护不容易，可能也会觉得受到一些限制，但是长远的好处始终是回归村民自己的。

会后，经过大家的选举，老丁被选为第一任队长，《平武县和平村保护地巡护管理计划》也终于成文，就巡护范围、频次、预算、务工补贴等细节做了约定。

丁队长也是一家之主，上有老下有小，他平时在外打工，留在村里的时间较少。丁队长对巡护队的意义更多的在管理层面上——老丁以前就曾是老猎户，选举他作为队长，能快速促成从猎户到保护的身份转变，这才是关键的一步——先从减少人为干涉开始。

常年留在村上的王殷平被选为了副队长，履行大部分实际的巡护。和老丁类似，王队长以前也靠打猎为生，爬山涉水不在话下。他能清晰地回忆起过去林业局就曾在和平村口张贴《劝告书》，抬头便是“致和平村打猎挖药的朋友们：请你们手下留情……”

在关坝保护小区人员的帮助下，和平村巡护队员开始学习红外相机安装 供图/关坝自然保护小区

03 从猎人到巡护员

组建了巡护队，保护工作开始逐步开展。2019 年3 月，和平村正式开始了巡护和红外相机监测工作。随着工作的展开，和平村巡护队在山水等伙伴的支持下逐渐地完善起来，从清理人为干扰点，进行技能培训、补充调整红外相机位点、搭建巡护宿营点、修缮巡护道路……

和平村巡护队在进行巡护道路修整 供图/和平村巡护队

项目进行的两年以来，和平村巡护队还积极参加周边保护地组织的联合反盗猎巡护活动，至今已连续四次；当初那位扬言要对红外相机“看见一个扔一个“的老猎人，自己也成了巡护队的队员。他们总共布设了红外相机8 台，累计工作日550 历天，已经拍摄到大熊猫、金猫、金丝猴、羚牛、黑熊、野猪等野生动物11种。

大熊猫

金猫

04 不仅仅是养蜂

在保护的同时，山水也为和平村的产业发展做出种种努力。2019年3月至今，黑水沟开展了5次原生鱼增值放流的工作，选择裂腹鱼（白鱼）作为增殖放流的品种，共投放鱼苗300 余斤，超过600 尾，并通过河道管理守护，有效恢复当地原生鱼类，并作为一个生态产业加以适度利用。同年9月，山水自然保护中心邀请陕西省养蜂技术专家彭海波、山水伙伴和生态诚品企业，对包括和平村在内的平武县火溪河流域社区保护地蜂农开展养蜂技术培训，并到和平村蜂场进行了实地察看。以这次活动为契机，和平村的蜂农和村干部也开始讨论如何进一步发展生态养蜂产业。

对养蜂户开展社会经济调查

同时，为增加社区生态产业发展认知，促进产业发展多样化，当月山水也组织了和平村与关坝村以及陕西朝阳村等社区保护地人员到陕西袁家村、新津途远民宿、雅安龙苍沟周坪社区进行了集体经济合作社、自然教育、农家乐等管理模式的学习与考察。

参与了全程考察学习后，余书记感觉可以利用和平村位置和资源的优势发展乡村旅游生态产业。在2020年，在村委的鼓励支持下，和平村的第一家民宿“庭庭语里”修建起来并开始对外营业，这也让大家看到了生态发展的多种可能性，也让村委对未来在集体经济、利益分配以及多种生态产业模式等方面有了更加细致的思考。

和平村丰富的天然林资源也成为发展的重要机会，伴随国家相关政策出台，和平村在平武县林草局的指导下，尝试通过有偿的森林经营服务实现生态服务和居民收入的双赢。2020年7月，成功申请四川省绵阳市第一个“森林经营和管护专业合作社”， 2021年元旦，山水与合作签订了保护协议，目前正在争取由黑水沟国有林和乡有林的权属方提供资金，购买合作社对和平村巡护队对黑水沟区域森林的巡护监测服务。

如今，和平村产业布局依托自然生态环境和水文气候特征，根据各个小组的地理分布，主要形成了“生态养蜂区”、“林下种植区”、“城乡综合服务区”、“冷水鱼增殖放流区”等多个生态产业布局，形成了8户养蜂示范户、4户林下中药材及森林蔬菜种植户、2户民宿接待及餐饮服务接待户。在木座藏族乡人民政府的支持下，在河口组规划核桃种植区，丰富了和平村产业发展类型和扩大了产业面积，将促进大熊猫栖息地生态产品价值转化。

05 又一根保护旗帜

2021年4月16日，谷雨刚过，和平村自然保护地项目总结会如期举行。山水创始人吕植教授，爱德基金会社区发展与灾害管理团队主任谭花，项目专员张超，山水伙伴公司、平武林草局、涪水源国有林场、木座藏族乡人民政府的代表都来到了和平村。当天清早，久雨初晴，余书记带着大家“去黑水沟遛一遛，随便看看”。

和平村自然保护地项目总结会

连绵的青山在春晨中泛出水晶般丰富而清透的色泽，在声声鸟鸣中静谧得像一处世外桃源。浅紫色的杜鹃花瓣被雨水打落，铺满小径，叫人忍不住放轻脚步。溪水淙淙如铃，远山青青如屏，所有人都被和平村的美景震惊了。“吕老师！夏天咱们把睡袋带上，我带你们去大溜坝去走巡护，去感受和平村的美！”余书记高兴地招呼起来。他说起上世纪九十年代，曾有和平村民亲眼撞见金钱豹下到村里，正在吃一头牛，“怕是杀了好几天了，吃了好几天了，刚好给撞见，吓死啦！林业局为此专门赔偿了100多元钱……”

三十年过去了，和平村红外相机里重新出现了大熊猫，川金丝猴，金猫，羚牛，黑熊，豹猫的身影……金钱豹的身影尚且没有被发现，却成了大家期盼着的事。“硬骨头”和平村竖起了白熊大部落的又一根保护旗帜，通过社区的生产生活方式的转变和生态保护行动，减少该区域的人为干扰，提升大熊猫栖息地的质量和连通性，有效填补该区域的保护空缺，有助于实现大熊猫国家公园完整性的目标。

一切还仅仅是一个开始。但有了开始，一切最终的愿景便有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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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大熊猫与森林保护团队

编辑/邸皓、李彦臻

排版/王善玮

文中照片除标注外均由大熊猫与森林保护团队提供

红外素材均由布设在和平村的红外相机拍摄

*本文来自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和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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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介绍

“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项目”

2020年，大熊猫国家公园管理局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并在四川、甘肃、陕西三省的大熊猫栖息地原有工作基础上，进一步开展“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的工作。围绕生物多样性保护和修复，社区可持续发展、体制机制研究、生态体验和自然教育、科学志愿者、疫源疫病研究与防疫等方面，提升大熊猫栖息地管理的有效性，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共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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