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黑娃子又来捣蛋

“7月那次，我们可是被黑娃子折腾惨了。”2020年10月中旬，陕西洋县朝阳村养蜂合作社的副理事长彭海波带着我去往他在左溪河流域的蜂场。走在路上尽管依然森林葱郁，但是空气中已经飘着丝丝的凉意了。他一只手拎着一捆用来驱赶黑熊（也就是他口中的“黑娃子”）的炮仗，另一只手比划着跟我讲夏天的遭遇。

“那晚快睡的时候，就听到砰砰砰敲大门的声音，我心想这么晚了会有啥事情。打开门是张正东（村里的另一户蜂农），他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说，天快黑的时候，在蜂场发现黑娃子整了他两箱蜂，估计还要来，问我有没有啥子办法。”

朝阳村地靠长青保护区，村里的蜂场大多建在远离人居住的森林里，富饶的原始森林为养蜂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却也让蜂农们要面对一些不速之客的侵扰，而最令他们头疼的莫过于亚洲黑熊。在朝阳村主要分布是黑熊四川亚种，成年时体长能达到1.5米，体重在100-150kg之间，胸部有明显的“V”形月牙斑。黑熊是典型的林栖动物，所吃的食物类别繁杂，无论是板栗、核桃、五味子、山茱萸等坚果浆果，还是鸟、鼠、蜥蜴等动物，甚至玉米、豆类等庄稼，它们都来者不拒，蜂蜜则是它们最青睐的食物之一。为了准备冬眠，黑熊会在7-10月大量进食，而这也正是蜂蜜成熟的时期，这段时期黑熊会凭借它们灵敏的嗅觉寻觅蜂蜜那特殊的香气，一旦找到蜂巢就会大快朵颐。

亚洲黑熊 摄影/武亦乾

相比森林中零星的野生蜂巢，蜂场中动辄数百的蜂箱对黑熊显然是一场盛宴。令蜂农愤懑的是黑熊不仅偷蜜吃，它们会用蛮力打开蜂箱，把蜂蜜、蜂蛹、蜂卵连带蜡制的巢脾一扫而空；如果是春、初夏季节，蜂群还可以重新筑巢，但如果在非繁殖期，受害的蜂群就会整群被毁灭。根据调查，当地蜂农60%-80%的损失由黑熊造成。海波自己在2014年曾一周之内被黑熊破坏了70多个蜂箱，因此对于黑熊的破坏力心有余悸。

海波说7月中旬这场和黑熊的遭遇是这一年第一次有黑熊破坏蜂场。他当时怕这头黑熊意犹未尽，会继续在这一区域逗留；和张正东蜂场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蜂场，加起来估计有300箱蜜蜂，翻过山的左溪河畔还有4个蜂场，600多箱蜜蜂，如果都被这头黑熊“祸祸”了，这几个蜂农今年估计要损失惨重。面对黑熊的不时偷袭，海波说“黑熊就像是打游击战”，蜂农们能采用的办法并不太多，用炮仗驱赶是这几年他们自己觉得比较有效的一种方式。

张正东的蜂场 摄影/何海燕

“那天晚上，我和他拿了20多个炮仗去往他的蜂场，夜里山路不好走，过了好几个河道。快到蜂场的时候，我们还是怕正面撞上黑娃子，就在河坝里用刀敲击石头，制造出声音先惊动它，过了10多分钟我们才慢慢靠近蜂场，发出吆喝声，狗也就开始叫唤了，才敢进蜂场”海波慢慢说道。那天他们赶到蜂场已经是快凌晨1点了，黑熊已经不见踪影，只能见到一地狼藉。他们循着黑熊的脚印痕迹，再结合对黑熊以往活动路线的了解，沿着蜂场朝着山里边走边放炮仗；爬了好几个山头，整整弄到了天亮。

虽然那时俩人累得“骨头都散了”，但至少之后十天半个月黑熊都没有再来蜂场了。“不过今年我们这个区域的蜂场还是损失了10箱”，海波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头的炮仗点起，扔向他蜂场后面的石壁下，瞬间发出几声轰轰的炸裂声和一团烟雾。

海波正在放炮仗 摄影/何海燕

之前朝阳村养蜂体量小，黑熊的影响并不明显，而这些年在社区保护以及养蜂生态产业快速发展的综合作用下，最近5年来当地黑熊破坏蜂箱的情况愈发严重，不仅给蜂农造成经济损失，同时严重影响了当地蜂农对保护工作的认可，不少人都觉得保护限制了村子的发展。“要是政策允许，把它煮了吃了都不解恨”张正东气愤的说。这种气急败坏的情绪，我不仅在朝阳村有感受，在许多其他我们工作的保护地——在青川县唐家河和平武县的关坝村、小河村也有体会。在唐家河90%的农户耕地都受到了野生动物的破坏；而在小河村2020年全年因黑熊破坏受损蜂箱数量达近100箱，经济损失达约6万元；在关坝村水獭肇事严重影响了多年建立起来的村民保护责任意识。人兽冲突已经是影响村民保护态度和行动的重要因素。

黑熊破坏蜂箱的现场 摄影/何海燕

小河村红外相机拍到黑熊进入蜂场四处张望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一般要通过两种方式来应对。首先当然是通过防控尽量减少、规避野生动物给社区带来的损失。在娇兰项目的支持下，我们找到了成都缘衡科技有限公司，定制设计了5台“防熊神器”。这是一款警报驱赶设备，当黑熊靠近时，它能通过影像AI自动识别，并随机发出鞭炮、猛兽、汽笛等声音进行驱赶。

2020年8月，我们将这5台设备安装在了朝阳村3个受损相对严重的蜂场。通过半年的试点，这3个蜂场附近虽然发现了黑熊的痕迹，但是却没有蜂箱损失，目前来看来效果还不错。不过当前设备只能安装在有稳定电源的蜂场，而且识别还不是那么准确，不少蜂农反馈当穿着黑色的衣服在蜂场干活或路过蜂场时也会被识别成黑熊，突然发出各种声音。“那天我正在蜂场收拾蜂箱，身后突然‘突’地一声叫，”同是朝阳村养蜂合作社成员的朱红娃和我们反映情况时有些哭笑不得，“当时吓得我都坐地下了，还以为是熊来了，过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是这玩意儿把我识别成黑熊了。”这些问题都意味着“防熊神器”还要进一步优化。

防熊神器 摄影/何海燕

另一方面，在防控的同时也需要对野生动物给社区造成的损失进行一定程度的补偿。实际上在我国最新的《野保法》中明确规定：“因保护本法规定保护的野生动物，造成人员伤亡、农作物或者其他财产损失的，由当地人民政府给予补偿。”但因为目前并没有明确规定赔偿的具体额度、赔偿的具体手续等等，因此实际操作中还存在一些问题。

在人兽冲突补偿方面，山水也进行了一些尝试：从2010年开始，在雅江建立“人兽冲突基金”，尝试探索以社区为主导的定损和补偿机制，之后该模式相继推广到了唐家河和关坝村，建立“唐家河社区野生动物肇事管理基金”和“关坝村水獭肇事补偿基金”。

在朝阳村引入“野生动物肇事补偿基金”，我们仍然坚持“社区主导”的原则：而从补偿机制、补偿对象、流程的设定，到基金的运营，都需要由社区组织来完成，山水则进行帮助引导和支持，并由娇兰项目提供了3万元人民币作为基础资金。考虑到这对朝阳村是一个全新的事物，我们前期做了更充分的准备：先是在2020年3-7月对全村的蜂场进行了黑熊肇事调查，然后和朝阳村村委、朝阳村左溪河流域保护中心以及养蜂合作社的关键信息人进行了前期的沟通，达成初步一致意见；感觉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在10月，请感兴趣的蜂农参加“坝坝会”，讨论中蜂保护和黑熊肇事补偿基金管理办法。

蜂农问卷调查 摄影/何海燕

那天来的人并不多，大家围坐在养蜂合作社的坝子里，一开始到会的不少参与者还以为今后发生黑熊肇事都能得到全额赔偿；等大家都弄明白是要一起研究出一个管理办法，利用相对有限的资金做出相对合理补偿，不少人都挠了头。有参会的蜂农甚至说：“这是你们给的钱！你们说怎么做我们比着走就行了，也莫得啥。”

这时候我们一边强调基金一定要由社区自己来管理，这样才能形成最符合社区自己具体情况的模式；另一方面则是为大家提供一个讨论的框架，以避免讨论混杂一团。

“补偿对象如何划定？”“补偿的额度如何确定？”“勘定破坏现场和赔偿的流程应当如何设计？” “蜂农是否要主动进行投保？”“如果需要投保，补偿的额度是否与投保额关联？”随着我们抛出一些引导讨论的问题，大家很快就从一脸懵的状态迅速进入热火朝天的讨论，而且很快议题就集中在了补偿对象和补偿额度设定上。

“我虽然没被黑娃子整过，但熊蜂、羚牛、癞蛤蟆没少弄我家的蜂子，这样子是不是也能赔一下？”“我家蜂场那次整恼火了，这和就被吃了几口蜜的，不能一样赔吧？”“有些蜂箱就放在坡上，也莫人管，这样也赔？”大家都是先从自己的经验出发，讨论补偿的可能性。而随着讨论进行，大家意识到基础资金有限，对公平性和可行性的考虑也更加重要，讨论也更加胶着；那天的坝坝会从大中午开到了近傍晚，讨论几度陷入僵局，但是也得出了“保险需要参考商业模式，投多少箱补偿多少箱”“是否投保遵循自愿”“满足一定前提条件才予以补偿”等普遍认可的想法。

黑熊基金蜂农讨论会现场 摄影/熊玲姝

12月，山水继续在村内协助大家讨论，经过2次小组会议和诸多沟通，终于得出了一套大家都认可、比较符合朝阳村具体情况的“中蜂保护和黑熊肇事补偿基金管理办法”。考虑到操作和资金问题，最终大家一致决定，目前基金补偿范围仅针对黑熊肇事的情况，且只对有人照管蜂场遭到的损失进行补偿；蜂农可以任意选择投保蜂箱数量，每箱的投保额固定，遇到肇事后根据投保的蜂箱量统一按照蜂箱市场价格的60%进行补偿。而补偿的申请和认定程序也较为便捷，补偿认定工作主要由朝阳村左溪河流域保护中心承担，而每次补偿只需要在村内公示10天且无异议后就可以立即兑现，管理办法的内容也可以通过村民会议的形式，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关键信息人会议 摄影/熊玲姝

由于疫情原因，原本计划发布基金管理办法的村民大会未能召开，只能通过村小组会议来分级传递，而来自5组的蜂农左林强则成为申请基金的第一人。2021年2月，朝阳村黑熊肇事管理基金就将开始正式运行，虽然仍然面临资金可持续性的挑战，但海波说“吃颗胡椒顺口气，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对基金的发展抱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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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何海燕

编辑/邸皓

排版/王善玮

*本文来自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和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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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何海燕

大熊猫与森林保护团队成员，喜欢社区工作，对社区资源可持续利用和管理、社区生计发展有着浓厚的兴趣。

中蜂保护和社区可持续发展项目

2020年，娇兰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合作，在朝阳村开展“中蜂保护和社区可持续发展”的工作。针对意蜂入侵、中蜂养殖技术参差不齐、黑熊破坏蜂箱等问题，通过中蜂及其栖息地保护与恢复、标准化蜂场建设、养蜂技术培训、自然教育、蜜源补植等行动，来实现朝阳村社区经济收入增长和生态保护的平衡，提高社会各界对中华蜜蜂保护、社区生计发展的关注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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