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塘，凝视草原

收到科学志愿者入选邮件的那个晚上，从未去过嘉塘草原的我脑袋里跳动着各种想法，想象中的白雪覆盖，想象中的冰封草原，想象中的对蚂蚁森林保护地的第一次探访……迷糊着睡着后再睁开眼时，我已落在了嘉塘大地。

嘉塘保护地位于玉树州称多县珍秦二村，总体面积约160平方公里，居住着300多户村民。穿过一个小小的桥洞，我们就进入了嘉塘草原的世界。冬天的草原色彩分的极鲜明，天空是湛蓝色，草山是灰黄色，牦牛和黑土滩是黑色，牧民的冬窝子（冬季住房）是白色，紫色外套粉色帽子的我应该是这片草原上颜色最鲜艳的生物。

新建的工作站屋顶升起了灰白色的烟气，火炉里跳着劈里啪啦的火苗，铁皮水壶里咕噜噜的泛起一阵阵的泡泡，阳光直挺挺的从房顶斜照下来，在地上照出线条分明的光影，我看这一切都看得出了神。直到星羽从车上搬出望远镜和测距仪才把我拉回现实，要开始工作，去草原上找不同（走样线）了。

色彩分明的嘉塘草原

01 当你凝视草原时，也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你

草原上的动物很是擅长把自己悄悄隐蔽在环境里，作为草原上的新来客，总是忍不住担心我的出现太过突兀。所以按照原计划，我们坐在时速10KM/h的车里，小心翼翼地跟这片土地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但要摇下车玻璃直勾勾地盯着视距范围内的草地，试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找到它们的蛛丝马迹。

藏狐：你们是弄啥的！

最先露出破绽的是一只藏狐，拖着毛茸茸的渐变色大尾巴快步撤离我们的视线范围，没走多远又看到两只通体深色的大鵟收着翅膀站在草地里，静静地思考哪只鼠兔比较好抓。稍稍一抬头，斜前方的视线里风正吹着猎隼和草原雕胸前的羽毛，缓慢地挥动着翅膀，终于落在了电线杆上加装的人工鸟巢里。

大鵟：让我看看吃谁呢？？？

汽车停在了草原的边缘，我们拿着望远镜和长焦相机在草原上一寸一寸的扫过，揣着手依偎在家门口的鼠兔夫妇，蹦来蹦去圆滚滚的白腰雪雀、棕颈雪雀，互相梳理着羽毛的渡鸦，夹在一群牦牛中挨个查看鼠兔洞有无晚餐的藏狐都在我们的镜头里被找到。

车子驶向草原腹地，几十只本撅着雪白的桃心屁股吃草的藏原羚听到汽车声后，一边快步跑走一边扭着头呆呆地盯着车子上的我们。我惊叹于这片荒野里掩盖不住的生命力，它们是不小心被我们注意到的海面上的冰山一角，也许只有夜幕降临，晨光映照时，月光和日光才能把它们都看个遍。

藏原羚：呆 \⊙▽⊙/

02 不懂社区，只懂保护

嘉塘保护地共管委员成立于2020年11月，早已习惯了以乡、村和队为自报家门方式的嘉塘村民们，仍然对“社区”这个藏语里不存在的词有些无所适从，但保护这个词大家都听得习惯，也做得习惯。

黑颈鹤监测项目已经在这里顺利地开展了3年，每年都有村民志愿加入管护员的队伍，每年黑颈鹤的监测数量也在不断增加。至于其他的野生动物，它们的数量有多少，分布在哪里，家域有多大等问题，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们和山水的工作人员都还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为了探清嘉塘保护地的“底细”，52个红外相机监测网格和3条野生动物巡护样线被划在了地图上，而我们志愿者的任务就是做好让这些方案落地社区的前期实践。

经嘉塘共管委员会成员的共同商定，社区监测员招募的动员大会定在了12月15日下午的两点半。到了约定的时间，阿吾们早早的就来到了我们工作站门口，来开会的管护员们大都是珍秦二村的村民，他们世代居住在嘉塘草原，每年监测黑颈鹤的工作已经变了日常放牧生活里的一部分，但红外相机的维护和固定样线的巡护对他们来说又是新鲜的事物。

社区监测员招募的动员大会

如何给管护员们讲明白要做的工作是什么，让大家积极参与到社区监测的工作中是一个不小的难题。为了解释清楚开展这些社区监测的重要性，阿吾达哇、星羽和先到场的共管委员会成员激烈地讨论着。到了正式的会议，不懂藏语的我并不知道这个沟通互动的过程是怎么发生的，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大家时而安静认真地听，时而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讨论，最后到场的管护员们全都在报名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如何在报名的监测员中选出合适的人选，又是接踵而至的问题。虽然大家都想为家乡环境尽一份力，但牧民的生活一年到头也是忙忙碌碌的过，放牧牛羊、供养孩子、照看病人……监测员有限的补贴和家里的大量的开销对比鲜明。山水和共管委员会成员们认真地讨论着每一个报名者的家庭状况，以往监测工作的完成情况，以及最重要的，对保护工作的热情。我们希望找到能认真做好工作的监测员，也希望找到能兼顾社区生计发展的保护方式。

认真讨论社区监测员的人选

03 嘉塘的围炉没有夜话，只有红外相机

嘉塘的夜晚只有月光笼罩，一下子就把人拉回最原始的黑夜里，视觉失去了作用后听觉变得格外灵敏，看似静悄悄的夜晚，哦不，静静地听，就能听到风的手掌轻抚过荒芜的草皮，能听到渡鸦拍打着翅膀在觅食，能听到院子里牦牛沉重的呼吸。在这样无处躲藏的黑暗里，我无法接受自己的赤裸，只能选择撤退一步，回到相对安全的人类世界里。

人类世界里的人类，又总是试图找到自然世界里无法被直接探寻的那部分，于是我们在劈里啪啦的，旺盛的燃烧声里，提前设置好红外相机，让老朋友去会面老朋友。

设置红外相机只要装好电池、装好SD卡、打开电源、打开手机软件4步，装红外相机也只需要开车到样方，拎起红外相机、铁杆和大锤，找到四脚兽的家，为四脚兽们选好自拍角度，绑好相机潇洒离开，半个月后再来看我们的老朋友有什么收获就可以了。

调试红外相机

虽然整个流程看似简单，四脚兽们的身影也总是无意中被我们撞见，可山野作为它们最隐秘的保护色和最广袤的家园，为它们隐去了踪迹，为人类和它们之间天然横亘了围墙，我们并不试图去翻阅这座围墙冲进它们的家园，只是希望在这一侧放置我们的友好交流工具。于是这个过程中最关键也是最困难的一步横在了我们面前，找兽穴。

嘉塘的阿吾们世代生长于这片草原，熟悉这里每一座我们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山，每一条我们看不出通向哪里的路，可四脚兽们的寿命并不像人类这样长，且洞穴位置也经常变化，阿吾们也只能说出最近大概在哪里看到了什么，并不知道太阳沉到山底后它们在哪里呼呼入眠。为了保证红外相机监测的有效性，我们必须要跟阿吾们一起找到最近有活动痕迹的兽穴。

嘉塘的阿吾们世代生长于这片草原

开局并不顺利，我们走到样方网格的中间后四处分散开去找兽穴，分别辨认了被遗弃的、没有痕迹的和有旱獭冬眠的洞穴，翻过了阳面到了积雪还没融化的阴面，大家拎着几斤重的铁锤和铁杆爬上爬下，我拉下围巾大口大口的为快要炸裂的肺呼吸，结果脸颊很快失去知觉变成了暗红色，我们几乎要走到样方的边线了。

突然看到的大洞让人有些喜出望外，几个洞穴连接在一起，那看起来是头棕熊觅食的杰作，后面又被四脚兽占据做了窝。选好铁杆和红外相机的放置的角度，抡起铁锤哐哐把铁杆砸进泥土里，阿吾们很快熟悉了红外相机的设置和放置方法，娴熟地用着手机里红外相机的app，做下人类的标记。放完红外相机我饥肠辘辘地沿着山坡奔跑下来，越跑脚步越轻快，好像跟山脊上一只饥饿地寻觅着食物的藏狐合为一体。 

三天时间里我们放置了14台红外相机，仅仅完成了1/3的任务额度，剩下的工作还要阿吾们和山水的工作人员一起，走遍嘉塘每一个网格，站在自然的围墙这侧，凝视着，也被凝视着。

 凝视着，也被凝视着

回到玉树后，我时常在想，我们在社区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体力不够好让我没能帮助放更多的红外相机，不懂藏语让我与社区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好像无法跨越，社区保护地终于被划定，但社区保护工作的开展还有漫漫长路要走。虽然无法常常出现在这里，但心里始终记挂着这片看起来贫瘠，但蕴藏着无数物种生机，包容着社区村民们满溢的关爱自然之心的嘉塘大地。也许不是希望，是一定，还要回到这片草原，到嘉塘社区里，看看我们的蚂蚁森林保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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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魏怡然

稿件支持/邓星羽

编辑/王善玮

排版/陈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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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魏怡然

2020嘉塘科学志愿者，跨学科自然保护路上的修行者。

项目介绍

嘉塘保护地

在藏语里，嘉塘草原是“彩虹之地”的意思。这里是金沙江最大的支流雅砻江的源头，三江源腹地玉树州称多县。这里有荒漠猫、雪豹和黑颈鹤。2020年4月，嘉塘草原上线了蚂蚁森林保护地，共有1.6亿人次参与嘉塘“人人一平米”的保护，这个案例也被列入了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峰会中方立场文件。感谢蚂蚁森林和中华环保基金会，以及山水战略合作伙伴华泰证券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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