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社会共识必须打破算法茧房
(一)
一位同事吐槽,最近被自家老父亲折腾得有些苦恼。
老爷子八十多了,天天沉迷于刷某平台的自媒体短视频,还时不时给子女转发,至于内容,不是离谱的养生秘诀,就是劲爆的小道消息。明明一眼假的内容,老人却深信不疑,再怎么跟他讲这些玩意儿信不得,一概听不进去。
用同事的话说:“父亲好歹也是个退休老党员老干部,不是没有文化,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既轻信又偏执?”
同样的困惑,恐怕许多人家都有。
“表面上的信息爆炸,实际可能是信息窄化。”自互联网兴起以来,许多传播学者就对此不无忧虑。
在《信息乌托邦》一书中,哈佛大学教授凯斯·桑斯坦以“茧房”作喻,形象阐释了互联网传播的这种隐忧。
“在信息传播中人们自身的信息需求并非全方位的,只会注意选择想要的或能使自己愉悦的信息,久而久之接触的信息就越来越局限,越来越窄,就像蚕吐出来的丝一样,细细密密地把自己包裹起来,最终像蚕宝宝一样被桎梏在信息茧房内,失去对其他不同事物的了解能力和接触机会。”
“茧房”的存在,让人们只接触自己想接触的人,只去听自己喜欢听的话,只采纳符合自己预期的观点。
如此持续“正反馈”之下,固有的价值判断会不断强化,久而久之,犹如把自己封闭在某种观念的“回音室”中,成为认知上的“井底之蛙”。
(二)
信息茧房,古已有之。
喜同恶异,信息偏食,人之天性,是为内因。
从本质上看,人是群居动物,需要“群体的力量”来自我支撑。但这种支撑往往包含选择,即喜欢和那些跟自己态度、观点、立场相同相近的人接触交往,以求得群体认同感。
在传播学中,这被称为“选择性接触”。该假说提出者拉扎斯菲尔德,在大量社会调查采样后进一步提出:作为选择之依据的,除了兴趣或爱好等个人因素以外,群体价值和群体规范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换言之,个人因某种价值观的趋同“入群”,而“群规”又进一步强化着既有的价值判断,导致群体选择的视野越来越窄。
信息茧房,于今为烈。
筛选信息,设置议题,强大算法,是为外因。
信息海量,决定了分发者必然基于自身立场、价值观等进行有选择的传播。而在当下这个新媒体时代,智能算法的兴盛重构了信息传播业态。由此衍生的个性化、分众化推荐已然成为搭建信息茧房的新型力量、关键力量。
随手打开购物网站,你“想买”的东西都已在首页呈现;进入短视频平台,一条接一条都是你“喜欢”的内容……网络生活的每一场景都被算法包围,处处都是所谓“私人订制”。仅凭你在浏览内容上停留时间的长短,算法就能实现对你偏好的“精准”画像。据不完全统计,当前基于算法的个性化内容推送,已占整个互联网信息内容分发的70%左右。
“算法推荐”和“个性化定制”,就提供个性化服务而言当然是好的,但也不可否认,在它背后,隐蔽而高效的“议程设置”,无节制的投其所好,一步步强化着人们信息偏食的程度。
(三)
“它们取悦我们,也在驯化我们。”
从纸质媒介的静观深思,到电视媒介的视听享受,再到今天新媒体的沉浸式感官快感,尼尔·波兹曼关于媒介“用一种隐蔽但有力的暗示来定义现实世界”的判断依然没有失效。
随着流量经济成为各大平台的无限商机,想方设法利用人性弱点推送碎片化、娱乐化乃至低级趣味的东西,专往用户的痛点、痒点、爽点上戳,便成为算法的底层逻辑。
流量本身没有原罪,然而当它与利益机制绑定,追逐流量的手段就变成不择手段。
“新黄色新闻”泛滥、“标题党”横行、谣言流布以及无底线骂战轮番上演,劣币驱逐良币,无比真实地反映着博眼球、争热度、赚流量的冲动。
甚至有时,算法会想当然地把你偶然的行为,当作是你深层的兴趣需求。想必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一次不经意的点击行为后,相关内容推送突然增加了,若要更改,需要持久反馈对此类内容的反感。
“技术中性”的背后,潜藏着“流量至上”的导向。算法在后台窥探着你的网络行为,分析着你的使用习惯,揣摩着你的口味偏好。“用户画像”就这样拼凑起来了。然后就是根据你的习惯口味“投喂”,取悦你,迎合你,在你不知不觉中进一步塑造你。
祝贺你,现在你住进自己的“茧房”了。
(四)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茧房”效应的危害是不言而喻的。个体层面,导致理性缺位,固执偏狭。当一个人长期处于“回音室”中,接受不到异质化的信息和不同的观点,便会愈发排斥不同观点、意见。久而久之,就可能走向认知窄化、思想固化、智识退化、情绪极化,判断事物非此即彼、非黑即白。
群体层面,导致圈层对立、“群氓”横行。在群体趋同的内生驱动下,秉持相同或类似价值观念的个体持续集聚,一旦遇到争议事件,观点看法不同的群体就可能成为党同伐异的“群氓”,两极对立、互怼互讥、谩骂互撕、“人肉”、网暴,在网络上掀起一场又一场“无妄之灾”。
大众传播学认为,我们所了解的社会环境并不是真实的社会环境,而是新闻媒体通过对新闻和信息的选择、加工和报道而构建起来的“拟态环境”。
由算法推送编织起来的“茧房”,是更为窄化的“拟态环境”。在这里,迎合受众固有观念和偏好的内容供给,构筑了一个个相互排斥的“茧房”,不断强化着人群的观念分歧,增加着凝聚社会共识的难度。
而社会共识,恰恰是当今中国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改革深化、社会转型、利益多元、思潮多样,让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激荡着空前的活力,也面临种种现实挑战。共识如同社会这座大厦的思想支柱,依托于此,价值共同体才能真正构筑起来。面对发展前路上潜在和显在的沟沟坎坎、风险挑战,惟有凝聚共识,才能聚合起攻坚克难的精神力量,避免因“原子化生存”“一盘散沙”带来的矛盾内耗。
我们靠着14亿人团结一致同心苦干,才克服重重困难走到今天,在我们前面是更加辉煌同时更加艰巨的新征程,绝不能让这份宝贵的精神力量随着社会共识被蚕食而瓦解掉。
(五)
《楚门的世界》中,主角楚门30多年都生活在围绕他而人为搭建的“世界”中。最终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那个虚假的世界。
让我们像他那样走出“茧房”!真实的世界丰富多元,参差多态,虽不能处处符合我们的心意、逢迎我们的偏好,却更有益于开放我们的心智,增益我们的理性。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对每一个体而言,不偏嗜一味,不偏执一隅,多听不同声音,多接触异质信息和观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广征博采的基础上,比较、分析、辨别,遂能深思熟虑,明辨是非,不成为信息的奴隶,不为算法所蒙蔽和绑架。围绕你的“茧房”,自然土崩瓦解。
对平台而言,算法固然是逐利的工具,逐利却不能是唯一的追求。以当前各大互联网平台聚集的用户量和传播的信息量,它们毫无疑问已具有明显的公共传媒属性。传媒的使命从来都包括教化引导大众,而不是一味迎合;促进人群沟通,而不是制造对立;谋求社会共识,而不是扩大分歧。有传播就有责任,用户量越大责任也越大,如何为算法注入价值观,将社会责任置于流量逻辑之上,已是决定平台能否行稳致远的“生死一问”。这是对社会负责,也是对平台自身负责。
“每一种技术,既是恩赐,又是包袱。”可以预见,互联网的技术包括算法设计仍将持续精进,希望各大互联网平台企业也能以对待技术和算法同等的热情与投入,来对待自身肩上负有的社会责任。
(六)
“互联互通,让生活更美好。”
回想互联网兴起之初,许多人预言:空前开放的时代到来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网络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海量的信息流动重塑了各行各业,丰富的生活应用便利了衣食住行,浩瀚的数据资源革新着社会治理……
但与之同时,网络也呈现了它不那么美好和让人忧虑的另一面。
互联网技术还在不断发展,我们要认清利弊,尽其用而抑其害。
“茧房”,这种网络空间里的观念桎梏,让人想到“巴别塔”的传说:为阻止人类建造通天宝塔,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相互之间不能沟通,最终大家由于误解而各散东西、争斗不止,致使造塔计划破产。
对今天的我们,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警示。
监制:刘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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