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拍摄 | 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徒手攀岩》
也许你和我一样,很久没看过一部手心冒汗的电影了。特效不断升级,但看得多了,也慢慢习以为常。反而纯手动、全实拍,才更能让人热血沸腾。今年奥斯卡获奖电影中最震撼的场面,来自一部纪录片——《徒手攀岩》。
IMDB评分8.4,豆瓣评分,9.1。
在《徒手攀岩》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之前,如果打开任意一个搜索软件输入影片主角艾利克斯·霍诺德(Alex Honnold)的名字,联想词条一定会附带有些瘆人的三个字“死了没”。这并不是诅咒、恶作剧或者制造恐慌,另一名攀岩传奇汤米·考德威尔的话大概能解释一二:“不知道他(霍诺德)具体在做什么的人觉得这件事很酷,但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的人都被吓坏了。”
《徒手攀岩》所讲述的运动,也是霍诺德所“真正在做的事”,是影片英文名“Free Solo”,也是“无保护”和“独自”两个单词的总和,是攀岩运动中最危险、最极限的一种,即不使用任何绳索、安全带或保护设备的单人攀登。
在几乎垂直地面的岩壁上,仅仅依靠铅笔般细的支点、橡胶鞋底和光滑花岗岩壁间的摩擦力完成身体支撑,每个动作都谨小慎微,每个决定都生死攸关,没有缓冲,没有第二次机会,没有援助之手。唯一通往“生”的那条路,就是无情约束住自己的身体、思想、不确定性,甚至恐惧。考德威尔还有一句话能直白描述这项运动简单却残酷的二元性:“每个把无保护单人攀岩作为生活重要部分的人,现在都死了。”据统计,其死亡率高达50%。
影片男主亚力克斯堪称是个奇迹,美国加州人,85后,他的名字在攀岩圈子内如雷贯耳。不过以世俗的眼光看,Alex恐怕是一个怪人。他儿时是一个“学霸”级人物,虽然从小就热爱攀岩,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训练,但依旧没有耽误他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录取。然而,19岁那一年,他从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的世界名校辍学。回家搞了一辆货车,吃住全在车里,开着车访遍各地,四处攀岩。
位于悠仙美地国家公园内,914米的酋长岩 ,光溜溜的绝壁,不但直上直下,而且几乎没有着力点。那就是艾利克斯心中朝拜的圣地。
历史上成功徒手登顶酋长岩的人数,是零。这块啃不动的硬骨头,艾利克斯准备了多年时间去攻克。先是走。亲自探路,走完计划路线,清理碎石。勘察哪里平顺,哪里危险。接着,开始爬。借助护具攀岩,也并不轻松,不但要思考怎么动,用怎样的体位爬,还要设想好在没有绳索的条件下,需要如何应对。
酋长岩的可怕之处,正是它有多个难以攻克的路段,即便是有所准备的人,也措手不及。路况之复杂,挑战人的身体极限。有的路段,置身其中,身体总有一部分被夹在山缝里。
有的路段更艰难,没地方放脚,只能靠手臂力量来支撑脚部。有的路段,是一个垂直的夹角,岩壁非常滑,需要两手撑着两边,就像蜘蛛侠一样爬过。更高能的来了,有的路段由于岩壁距离较远,只能双手放开跳到对面。
如你所见,着力点稍有差池,就会失误。错过一个只有几毫米的落脚点、每一只岩缝里可能蹿出来的动物,甚至拍摄过程中Alex对摄像机产生的心理压力,都有可能致Alex于死地。
艾利克斯就像一个上门踢馆的人,反复讨教,反复败下阵来。一次又一次的踩点。都是在等待空手上阵的那一次。在一次凌晨徒手攀到位于480米的极限平面后,就连他也想过放弃。
如何战胜恐惧?他的方法是——驯服它,与之为友。攀爬前,每次探路艾利克斯都会写日记,像个领航员一样,事无巨细地记下每个路段的细节。
《徒手攀岩》记录的,并不是霍诺德完成攀登伊尔酋长岩这个伟大的成就,而是堪比登月计划的精密的安排和准备,也是这部电影值得回味或者荣获大奖的原因。
对于伊尔酋长岩,霍诺德梦想了十年,准备了两年,精心考察路线,不断排除路途阻碍,吊在绳索上反复练习所有动作,直到“一切都感觉是自动的”,并将每个动作可视化,像是一种在数千英尺高表演的精心编排的舞蹈,以此达到熟练和精通。
这包括在影片中让人瞳孔扩大、手掌出汗、大脑空白的“巨石砾难题”,需要几个最难的肢体动作配合——他必须用拇指抠住一个朝下的厘米宽的边缘,向左侧用空手道的动作踢腿,然后将左脚推到上面一个稍大的凸起上——因此,他在一年前就开始每晚完成特定伸展运动训练,确保能在“巨石砾难题”时能自然伸腿可及。
事实上,他练习了五六十次都没有失误,甚至有一天早晨,他没有热身就直接来到“巨石砾难题”上,反复尝试八次,不仅全部成功,而且感觉良好。所以当他真正无保护挑战伊尔酋长岩时,觉得非常舒适,甚至在完成“巨石砾难题”后还朝着镜头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这个不断重复、刻意练习的过程中,霍诺德和无保护单人攀岩之间也有了超凡的精神连接:“在攀岩时,我会同时感受到‘我什么也不是’和‘我是一个人’”。
如果掉下去就死了,地球照样转,大自然也不会在乎,在这个宏伟的世界中,我什么都不是;但与此同时,这感觉又很棒,因为我在做最擅长的事情,我在突破能力极限,我是最好的自己。”
值得一提的是,徒手攀岩难,拍摄徒手攀岩难上加难。导演金国威也是一位资深的山地运动员,他曾攀登过珠穆朗玛峰,并在上面滑雪,他的足迹遍布亚非和南美洲。他拍摄过的作品包括2010年纪录片《180°以南》和《攀登梅鲁峰》。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成为电影制作人的攀岩者。“首先,我是个攀岩者。一开始我只是拍摄攀岩的同伴……慢慢却从摄影师成为了电影制作人。并且我刚开始拍摄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单反,都是用的胶片。”
虽然亚力克斯在四个小时内就完攀,但是制作《徒手攀岩》这部纪录片历时近2年,拍摄日期是2016年春季、夏季和秋季以及2017春季中最适合攀爬的天气日子里。尽管情况艰难,但是金国威决定还是要追求最佳的结果。
“对于这种涉及高角度和大岩壁的拍摄,我们采用电影摄影机和电影镜头,因为我们想要拍摄4K的分辨率。实际上,能做到这点这是我们的巨大成果之一,过去像我们这种小团队都是使用单反。”
一架无人机,一截绳子,或不小心踩落的石头,都有可能给攀岩者带来致命的影响。而无论镜头里,还是镜头外,摄制组都把握住了一个字——藏。藏住摄像机。摄影组都是职业攀岩者,每次拍摄都保留足够的距离,避免对艾利克斯造成干扰。
而另一层藏。是藏住感情。导演金国威是艾利克斯的好友,对他来说最难的是,不注入主观情感地客观记录。不干扰好友的选择,原原本本地呈现艾利克斯的所思所想。同时,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在他的紧急预案里,甚至包括了如果有意外发生,直接报警,等警察来做笔录的计划。因为哪怕意外发生,拍摄还是要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说到这儿,金国威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镜头可能会记录下好友死去的全过程,这是他需要去克服的恐惧。不光导演,整个拍摄团队,每天头顶上都悬着一把“如果他掉下去怎么办”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影片当中的一个细节十分惹人注意,在拍摄艾利克斯攀岩的过程中,摄影师数次掩面,背过身去,不敢直视监视器。背过身去这个动作,反倒让复杂情感流露。他们都要尽量做一个旁观者,但谁都不是全然冰冷的纪录者。
不忍看。是《徒手攀岩》给每个观众最大的感受。艾利克斯身边的很多朋友同样也劝他,及早收手。但对艾利克斯来说,攀岩早已成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你要如何劝一个人及时停止生活?不禁让人想起同样获得过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的《走钢丝的人》。
杂技表演者菲利普·珀蒂用一根钢丝,横渡了纽约世贸大厦(当年尚未被炸毁)。质疑和不解同样向他涌来:把性命搭在一件危险而无用的事情上,值吗?然而他却说——If I die , what a beautiful death, to die for the exercise of your passion!(如果我死了,多美丽的死亡,死在践行激情的路上!)
《徒手攀岩》中,艾利克斯同样坚定——每个人都会在某一天死去,徒手攀岩只不过是让那一天来得更快而已。
在Alex登顶后,摄像机逐渐拉远,Alex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红点,消失在广袤的天地间。大自然以它的鬼斧神工蔑视着渺小的人类,而Alex以血肉之躯证明人类的意志与能力,可以有多么雄伟。
在影片末尾,当霍诺德成功站在伊尔酋长岩之巅,他表示“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但朋友问他下午打算干什么,他的语调没有波澜:“做悬挂训练”——为每一个的下一步计划持续准备,攀岩之旅永不停歇。
我们生活在一个物质条件发达的社会,在消费主义浪潮的裹挟下,穿差不多的潮牌、吃一样的快餐、说同样的网络用语、看大同小异的商业片、做不太感兴趣的工作、你辛苦工作的汗水早晚一天也会变成贷款,回归到资本家们手中。而当我们问问自己内心自己究竟是谁、究竟热爱何事的时候,往往会陷入迷惘,给不出答案。
Alex以及众多和他一样极限运动者的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那份力量与物质都无关,与外人的评价无关。这份力量也许关乎荣誉,关乎一个生命所能到达的极限,一份出自灵魂深处的热爱和欲望。虽然我们这辈子都可能与如此精彩、危险的事情无缘,这也许是一种幸运。但是,当我们彻底失去某种力量与欲望时,恐怕就是最大的不幸了。
更多精彩内容,请持续关注
微信公众号“中国纪录片研究中心”
传送门:
监制:何苏六
主编:韩 飞
责编:吴禾昆 张嘉琪
图文:Nora